摘 要:《紅樓夢》又稱《石頭記》被認為是中國最具文學成就的古典小說之一,也是中國現實主義長篇敘事小說的巔峰之作,是我國文學史上思想性最高,藝術性最強的文學作品。這部曠世佳作不僅為中國文學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也對世界文學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五六十年代多位中外學者就曾經把《紅樓夢》英譯,介紹到西方國家去,但由于種種原因,很多譯本都只是節譯。楊憲益、戴乃迭夫婦和大衛·霍克思的譯本是目前流傳最廣的兩個全譯本。本文以《紅樓夢》第二十八回為例,用定性的方法,對兩個譯本進行對比分析,比較兩個譯本的差異。
關鍵詞:紅樓夢 翻譯
作者簡介:高暉(1984.02 —),女,碩士研究生,現工作于陜西教育學院,研究方向:翻譯理論與實踐。
一、引言
《紅樓夢》被認為是翻譯界的一項浩大工程,難度很大。原因之一就是小說中穿插了大量的詩詞曲賦,而且這些詩詞都融合在小說情節之中。它們預示著人物的命運,表現人物性格,暗示一些故事情節的進展,也蘊涵了人物的一些態度。這些特點都要求翻譯者具備深厚的文化知識和寫作功底。目前流傳最廣的兩個全譯本是楊憲益、戴乃迭夫婦和大衛·霍克思的譯本。之所以選擇第二十八回作為對比主體,是因為二十八回中有大量的詩詞,對于詩詞的翻譯更能體現出譯者的風格和特點。
二、章回目錄的譯文比較
小說的章回目錄,又稱回目,是我國古典小說的主要形式,其特點是分回標目,作用是使內容段落整齊,首尾完整,直接體現了銜接的謀篇意義。一般來講,章回目錄都采取對偶的詩體形式。紅樓夢第二十八回回目:
蔣玉菡情贈茜香羅 薛寶釵羞籠紅麝串
Jiang Yuhan Gives a New Friend a Scarlet Perfumed Sash
Baochai Bashfully Shows Her Red Bracelet Scented with Musk(楊譯)
A crimson cummerbund becomes a pledge of friendship
And a chaplet of medicine-beads becomes a source of embarrassment (霍譯)
從內容上來講,盡管在選詞方面略有不同,但兩個譯本都基本能表達出原文的意義。例如在“茜香羅”一詞的選擇上,楊譯使用了“Scarlet Perfumed Sash”,而霍譯選用了“crimson cummerbund” 由于原文并未指明“茜香羅”具體是哪種紅色,所以scarlet (bright red)和crimson(deep red)應該都是可以使用的。Sash (a long piece of cloth which people wear round their waist or over one’s shoulder, especially with formal or official clothes), cummerbund (a wide piece of cloth worn round one’s waist as part of man’s evening dress),由此可見,sash與cummerbund之間也并無太大差異,然而霍譯中卻將“茜香羅”中的“香”字省去未譯。同樣在“紅麝串”的選詞上,楊譯使用了“red bracelet scented with musk”而霍譯使用了“a chaplet of medicine-beads”,意義相似,而霍譯省去了“紅麝串”中的“紅”字。因為二十八回正文中,有關于“茜香羅”的來歷和功效的一段具體描寫,因此此處可以將“香”一詞隱去,而“紅麝串”的顏色并不是本章回描寫的重點,因此,將“紅”字省譯也是可以接受的。而從形式上來講,楊譯更加忠實于原文的結構和形式,保留了主語+謂語+賓語的句式,而霍譯打破了原文原有的順序,采取了倒裝的形式,而且在對回目中所出現的姓名的處理上,楊譯采取保留的方式,而霍譯選擇了省略。
相比而言,我們不難看出,楊譯簡潔,霍譯翔實;楊譯著重直譯,霍譯著重意譯;楊譯平鋪直敘,霍譯語言生動。
三,人名譯文比較
在文學作品中, 名詞往往具有特殊的意義。有時僅僅一個名字就是一種極為有效的人物塑造方法。因為一個名字本身可能就蘊含了一個人物的整個命運或昭示了故事線索的后來發展。《紅樓夢》作為中國最偉大的古典小說,綜合運用了象征、寓言、神話等多種手段,以賈寶玉和林黛玉的愛情悲劇為主線,描述了一個封建貴族大家庭無可挽回的衰敗與滅亡,是一部渾然天成的文學藝術瑰寶。《紅樓夢》中的每一個人物、情節,每一首詩詞、曲賦, 每一副對聯、謎語,甚至每一個地名、人名都蘊含深意,獨具匠心。值得注意的是,小說中大量人名、地名一語雙關,隱喻小說的主題和背景,暗示線索的開端和發展、折射人物的遭遇和命運,表達了作者的感情和態度。
下面將從二十八回中具體的人物姓名的譯文進行比較。
人物姓名楊 譯霍 譯
蔣玉菡Jiang YuhanJiang Yu-han
寶 釵Bao ChaiBao-Chai
林黛玉Lin Dai yuLin Dai-yu
晴 雯Qing wenSkybright
寶 玉Jia BaoyuJia Bao-yu
香 菱Xiang LingCaltrop
襲 人Xi RenAroma
探 春Tan ChunTan-chun
惜 春Xi ChunXi-chun
紅 玉Hong YuCrimson
焙 茗Bei MingTealeaf
馮紫英Feng ZiyingFeng Zi-ying
薛 蟠Xue PanXue Pan
云 兒Yun erNuageuse
紫 綃Zi XiaoRipple
曹雪芹的《紅樓夢》中很多角色姓名都采取一語雙關的方式,有的屬于諧音雙關,有的屬于寓意雙關。例如很多學者認為本回出現的“晴雯”者“情文”也。也有學者認為“蔣玉菡”即“將玉含”。小名“琪官”,“琪”,美玉也。將“蔣玉菡琪官”一起連著讀,則為“將玉含之玉”也,那么“琪官”就是賈寶玉“口”中所銜之玉,即“通靈寶玉”。而襲人,顧名思義為偷襲,花氣也可襲人,防不勝防,也正是人物個性的寫照。
從上表可見,總體來說,楊憲益夫婦的譯本與霍克斯的譯本在人名的翻譯上存在一定的相似性, 也有明顯的差異。楊譯對所有人名都音譯,霍譯對重要人名音譯,對丫環、下人等則意譯。原文中之所以很多人物的姓名都采用了雙關的手法,是因為原作要體現一種含蓄美和神秘感,然而由于語言和文化的差異,要用雙關人名去翻譯雙關人名幾乎是不可能實現的。楊譯和霍譯對名字都以譯音為主, 恐怕也是擔心大量譯意會導致原作情調和含蓄美的喪失。
當然《紅樓夢》作為一部文學巨著,里面出現的人物數以百計,楊譯音譯所有人名, 竭力傳達原作的異國情調, 保留原作的中國文化特色。然而,單純地使用音譯姓名,恐怕很難為譯語讀者接受。要記下幾百個不知道如何發音的姓名的確是很難辦到的。從這一方面來看, 霍克斯的譯文就更加重視可接受性,意譯了其中某些角色的姓名,體現出一定的歸化傾向。
四、詩詞的翻譯
小說《紅樓夢》中融入了大量的詩詞,《紅樓夢》里的詩詞在我國古典小說中,無論是數量還是質量都是屈指可數的。
《紅樓夢》里詩詞的最大特點就是個性化,一詩如一人。讀詩的同時就能感受到吟詩人或做詩人的人物性格甚至命運結局。賈寶玉的滿腔柔情,林黛玉的悲戚纏綿,薛寶釵的高貴雍容,賈探春的精明干練,史湘云的浪漫嬌懶。本回中的馮紫英家的酒會上各人的詩作就能很好地體現做詩者的性格特征。在馮家酒會上有公子哥兒,有當世名伶,有當紅的藝妓,有呆霸王薛蟠。其中所有的曲令都各自切合,各人的個性都在詠嘆女兒的悲、愁、喜、樂的詩作中體現出。僅以說女兒“悲”的來看:
賈寶玉(多情,憐香惜玉富家公子)——“女兒悲,青春已大守空閨”。
馮紫英(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兒)——“女兒悲,兒夫染病在垂危”。
云兒(命運多舛的妓女)——“女兒悲,想來終身依靠誰。”
薛蟠(呆霸王)——“女兒悲,嫁了個男人是烏龜”。
蔣玉菡(當世名伶)——“女兒悲,丈夫一去不回歸。”
僅僅一句,不同人物的身份、地位、性格和教養,即盡現眼前。
在《紅樓夢》第二十八回的這次女兒令中,寶玉所作要稍顯雅致一些。下面將以寶玉所作的女兒令中的曲《紅豆詞》為例分析兩個譯本的特點。
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
Like drops of blood fall endless tear of longing, (楊譯)
Still weeping tears of blood about our separation; Little red love-beans of my desolation. (霍譯)
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
By painted pavilion grow willows and flowers untold; (楊譯)
Still blooming flowers I see outside my window growing. (霍譯)
睡不穩紗窗風雨黃昏后,
Sleepless at night when wind and rain lash gauze window(楊譯)
Still awake in the dark I hear the wind blowing. (霍譯)
忘不了新愁與舊愁。
She cannot forget the sorrow new and old; (楊譯)
Still oh still I can’t forget those old hopes and fears. (霍譯)
咽不下玉粒金波噎滿喉,
Chocking on rice like jade and wine like gold, (楊譯)
Still can’t swallow food and drink, ’cos I’m chocked with tears. (霍譯)
照不盡菱花鏡里形容瘦。
She turns from her wan reflection in the glass; (楊譯)
Mirror, mirror on the wall, tell me it’s not true; Do I look so thin and pale, do I look so blue?(霍譯)
展不開的眉頭,
Nothing can smooth away her frown, (楊譯)
省譯 (霍譯)
捱不明的更漏。
It seems the that the long night will never pass; (楊譯)
省譯 (霍譯)
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隱隱,(霍譯)
Like the shadow of peaks, her grief is never gone; (楊譯)
Oh-oh-oh Blue as the mist upon the distant mountains(霍譯)
流不斷的綠水悠悠。
Like the green stream it flows for ever on. (楊譯)
Blue as the water in the ever-flowing fountains. (霍譯)
首先從形式上來講,楊憲益和霍克斯都把這首酒令翻譯成了長短句的形式,將前八句譯為一組獨立的譯群,表達一組相對獨立的意思;后兩句加以總結點睛。在這一點上和曹雪芹的原作基本上保持了一致。然而譯者在文字的處理上則有很大的不同。
在“滴不盡相思淚拋紅豆”的處理上,楊憲益基本上采用了直譯的方法,但是省去了“紅豆”這一意象。而霍克斯將此句分譯為了兩句,將“紅豆”譯為red love-beans,并在其后補上了of my desolation, 既增強了可讀性,又很好的向西方讀者傳遞了“紅豆”二字的文化內涵。雖然霍譯打破了原文原有的形式,將一句分譯為兩句,但在總體上要略勝于楊譯。
在“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的譯文中,兩者最大的區別在于“畫樓”的選詞上。楊譯使用直譯的方式譯為painted pavilion,而霍譯則是用out side my window這樣一個較大的空間范圍代替了一座“畫樓”。根據Collins COBUILD,a pavilion is ornamental building in a garden or park.因此,此處譯作painted pavilion應該是準確的。但是我們知道,《紅豆詞》雖然出自寶玉之口,然而事實上卻是寫林黛玉的。根據林黛玉的性格,坐在閨房里向窗外望去,看見滿眼搖曳的柳枝和盛開的花朵,想起自己的命運與愛情,不禁悲從中來是不無可能的。因此霍克斯,將“畫樓”隱去不譯卻變通為out side window,也是未嘗不可的。
“睡不穩紗窗風雨黃昏后”一句,楊譯就更加準確些,將原詩中所有的意象都展現在了讀者面前,而霍譯就較簡潔,省去了“紗窗”的意象,雖為將原文完全翻譯過來,但這樣的譯文可能更加容易被西方讀者理解和接受。
第四句“忘不了新愁與舊愁”,兩個譯文都比較準確地表達了原文的意義,但是霍譯讀起來更加有文學的色彩,相比而言,楊譯則略顯平淡。
“咽不下玉粒金波噎滿喉”,此句中“玉粒金波”是指珍美的飯菜佳肴和飲品,顯然楊譯中將其譯為rice and wine是不夠準確的,縮小了“珍饈佳肴”的范圍。再加上rice like jade and wine like gold就更增加了理解的難度,恐怕目的語讀者是不會使用這樣的表達方式的。而霍克斯的譯文雖然沒有精確地表達出什么樣的food和什么樣的drink,但是讀完他的譯文后,讀者可以感受到黛玉由于傷心和思念而食不下咽的情景。該句譯文在基本表達原文意義的同時,更加符合英文的表達習慣。
“照不盡菱花鏡里形容瘦”一句,楊譯依然采用直譯的手法,比較準確的傳達了原作所表達的意義,語言平實。而霍譯則比較大膽,借鑒了西方讀者熟悉的Snow White里面的經典臺詞,譯者的主體性在本句中得到了很好的體現,而且加入了一些自己對此句的理解,Do I look so thin and pale, do I look so blue?雖然原文形式中沒有這些意義,然而細細品來,這不就是林黛玉對著菱花鏡心里的所思所想嗎?所加之也是不無道理的。
對于第八和第九句“展不開的眉頭,捱不明的更漏。”更是指明了林黛玉心中積壓的愁緒。楊譯依然是直譯,平敘,忠實于原文。而霍克斯則將此兩句省譯,省譯則必然導致譯文不能完全準確地表達原文的意義。
最后兩句“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隱隱,流不斷的綠水悠悠。”二者的譯文則各有千秋,兩個譯本不謀而合,都將主語確定為“悲傷”“愁緒”楊憲益選用了grief (Grief is a felling of extreme sadness.),霍克斯選用了從含義上來講grief更加精準些。
《紅豆詞》是一首韻體詩,詩的前八句押同一個韻,韻腳為ou,而后兩句的最后都采用了疊詞的形式,且兩個疊詞押頭韻y,即屬于AAAAAAAA BC 霍克斯的譯文韻腳整齊,AABBCCDD EE的形式,且前五句都以still開頭,后兩句都以blue開頭,看來是煞費了一番苦心的。而楊憲益的譯文雖然業在盡量做到押韻,然而譯文的韻腳卻不似那般整齊,為ABBBBCDC EE
綜上分析,《紅豆詞》原文通暢易曉,華麗雅致,是地地道道的好文字。兩個譯本各有可取之處,但總體而言,霍譯更加遵守了讀者至上的原則。略勝一籌。
《紅樓夢》作為中國文學史上最杰出的現實主義鴻篇巨制,其文學上的欣賞價值也是及其可觀的。作為中國文化的大百科全書式的作品,我們可以從中看到中國文化的方方面面。在《紅樓夢》最有影響力的兩個英文全譯版本中,楊譯和霍譯各有千秋,楊譯更多地注重直譯注重更加精準的向西方讀者展示地地道道的中國文學及中國文化,然而《紅樓夢》這一部經典古典名著中包含了太多中國文化和語言中所特有的信息,如果為了傳播和弘揚本國文化,保留異國情調,保持原作的風味和特色,一味地將這些信息直譯,將必然導致譯文的低可讀性,從而達不到傳播和弘揚中華文化的目的。霍譯則更加注重譯文的可接受性,更加注重關照西方讀者的認知模式,社交語言及宗教信仰。然而,對西方讀者的過分關照,必將導致改變原文形象,省略原文文化造成欠額翻譯。雖然兩種譯文都有可以改善的地方,但是作為翻譯大家的他們,都為傳播中國的傳統文化做出了杰出的貢獻。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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