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三國演義》看中國古典小說的曲折描寫

摘 要：曲折描寫是中國古典小說常用的描寫方法，它以曲致奇趣的敘事描寫來增加小說的感染力，把紛繁復雜的矛盾現象和頭緒安排于精巧的情節結構中，借助曲折動人的故事充分展示人物命運和思想感情，立體式地刻畫人物的多重性格，深掘生活中豐富的社會內涵，因而具有很大的藝術表現力。《三國演義》因成功地運用了曲折描寫藝術技巧，為作品增加了藝術感染力，給讀者帶來極大的審美享受。

關鍵詞： 《三國演義》、中國古典小說、曲折描寫、藝術技巧

什么是曲折描寫？曲折是文學描寫的方法，其中小說描寫最常用。廣義地說，曲折描寫是指轉折描寫，包括對時代背景，人物活動環境和人物關系、命運、心理活動的轉折描寫，以及作品布局、格調、運行速度和故事情節結構等方面的轉折式的安排。曲折描寫有什么好處？曲折描寫藝術技巧不僅以曲致奇趣的敘事描寫來增加小說的感染力，更表現于開闊了反映生活的空間和時間，把紛繁復雜的矛盾現象和頭緒安排于精巧的情節結構中，借助曲折動人的故事充分展示人物命運和思想感情，立體式地刻畫人物的多重性格，深掘生活中豐富的社會內涵，因而具有很大的藝術表現力，也給讀者帶來極大的審美享受，正像金圣嘆所說的“文章之妙，無過曲折”。

中國古典小說早期有直錄生活瑣事，狹窄簡單地描寫生活的局限，如魏晉小說就顯得過于平直、狹窄、淺露。但從唐代傳奇開始，小說家們除了注意客觀故事傳聞的奇特性之外，還注重主觀構思的精巧，以曲折離奇的描寫來展現人生命運，揭示社會主題，表現得波瀾起伏，跌宕多姿。例如，傳奇小說《鶯鶯傳》和《柳毅傳》就都運用了善起波瀾，婉轉委曲，細致多樣的藝術曲折描寫，使小說結構呈現出騰挪跌宕，生動多姿的復雜狀態，創造了一種令人驚嘆不已的藝術勝境。隨著小說創作日趨成熟，曲折描寫藝術技巧的運用也日臻完善。宋元話本和明清小說，尤其是明清小說在反映生活的廣度和深度上，把中國古典小說推向頂峰，涌現出許多佳作，如《三國演義》、《水滸傳》、《紅樓夢》、《西游記》、《聊齋志異》等等。在曲折描寫的藝術技巧上表現得更加豐富多彩：要么以蓄為曲，在含蓄的虛筆中渲染氣氛，組織懸念來呈現情節的曲折性；要么回旋成曲，著意寫出一波未平又一波突起的復雜狀態來顯示現實生活中事態變化的曲折性；要么化隱為顯，隱而愈現，把隱藏在事情內部的實質或重要人物通過某個幫腔或幫閑揭露出來，顯現出故事情節的曲折性和人物性格的豐富性；要么化靜為動，把人物的肖像放在特定的情勢和環境氛圍中做動態描繪，層層渲染，使人物肖像多層次、有生機而富有立體感；要么詳略得宜，疏密相間；要么化平為奇，盡顯曲意，表現手法豐富多樣。下面以《三國演義》中的一些片段談談曲折描寫藝術技巧的運用。

《三國演義》寫諸葛亮出山，構思意深徑曲，蘊蓄有味，采取的就是以藏代露，虛中見實的筆致，堪稱就曲避直的典型范例。諸葛亮是在劉備逃命、漢室瀕危之際出場的。他有“斡旋天地，補綴乾坤”的偉力，他的亮相必須不同凡響。小說第三十七回，按理水鏡先生力薦孔明后，順勢寫孔明出山，也未嘗不可。但羅貫中并沒有平鋪直敘，而是下筆處處回避寫實，圍繞見、聞 、說、尋諸葛亮的線索，組織眾多故事懸念，始終將諸葛亮的真面目藏于迷霧中。譬如，小說從劉備躍馬過檀溪，驚魂未定起筆，先推出徐庶、司馬徽兩人，引出“伏龍、鳳雛，兩人得一，可安天下”的懸念。“伏龍”何人？除了簡略的家世介紹，劉備對他別無所知，孔明像一朵飄忽的浮云，隱隱約約，捉摸不定。此后，劉備求賢心切，三顧茅廬。在訪賢途中，小說又布下陣陣疑團，先逢孔明之友，再遇孔明之弟，后見孔明之岳父，讓這些山野隱士穿梭上場。每逢一人，小說都通過來者的容顏、服飾、風度、才識的比較，來虛擬孔明其人，創造一種濃重的氣氛。諸葛亮雖久未上場，但經這些虛筆的渲染和烘托，讀者已對他的氣質、品德和抱負引起翩翩聯想，產生鮮明的印象。小說在含蓄的虛寫中，以人物出場的神秘氣氛來構成情節的曲折和波瀾，激起讀者極大的好奇心，給讀者造成急于解除懸念的欲望，讓讀者品味到曲折描寫的意境之美和奇趣之妙。

同樣是上文的例子，作者又做了到詳略得宜，疏密相間。小說對孔明出場前的描寫可謂是不惜筆墨，極盡鋪寫之能事，真正做到精雕細刻，酣暢淋漓；但對劉備思才拜賢的背景卻只寫兩句話：“命運多蹇，所以至此”。三顧茅廬，對千呼萬喚始出來的孔明也只寫了二十九個字：“玄德見孔明身長八尺，面如冠玉，頭戴綸巾，身披鶴氅，飄飄然有神仙之慨”。小說的描寫有的點墨成趣，有的鋪墨酣暢，這樣粗細結合，濃淡有別，詳略得宜，疏密相間，使得文勢蜿蜒曲折，給人一種曲徑通幽的美感享受。

小說第五十回，對曹操逼走華容道的描寫，此處又以一章三唱，回旋多變著稱。從故事情節而言，這一回不過是赤壁之戰的尾聲，但小說并沒有草草收尾，而是在尾聲處導演出許多精彩故事來。情節安排一波三折，造成一種重巒疊嶂的勝境，使人應接不暇。此處的曲折處理就成功地運用矛盾沖突的不斷轉化來展現情節的突轉，完成對曹操復雜心理的描寫和性格多層次的刻畫，寫得精彩紛呈。第四十三回寫諸葛亮到東吳結盟共同抗曹的故事，也寫得回旋多曲，波瀾起伏，與上例有同工之美。這種敘事的曲折多變著實讓讀者驚疑不定，又驚喜不已，反過來又增劇情節波瀾的氣氛。

小說第六十回，寫的是張松獻圖的故事。此回書又成功運用化隱為顯，隱而愈現的曲折描寫。這里本來是要表現孔明超人的謀略的，但小說并沒有讓這位主角直接出場指揮，這就給讀者留出足夠的想象空間，使讀者能夠突破有限的字面限制，想象到更為深遠的內容，也使孔明顯得更超凡脫俗，更具神秘色彩。第五回“溫酒斬華雄”采用的也是這種寫法。這一段戰爭描寫顯示出關羽的百倍聲勢。然而，作者沒有直接寫關羽與華雄如何交戰，而是只寫了三點：一是華雄連斬兩員大將；二是外面鼓聲喊聲震天動地，眾皆失驚；三是關羽斬了華雄，其酒尚溫。這三點調動了讀者的想象力，讓人突破有限的畫面，想象到更為深遠的意境，真正收到化隱為顯，隱而愈現的藝術效果。

小說第三回對呂布的肖像描繪，采取的又是化靜為動，層層渲染的方法。呂布是在董卓欲廢少帝而大宴諸侯的關鍵時刻出場的。當時董卓正想殺掉反對他的丁原。但是由于呂布在場而使得情勢急轉。小說先寫董卓在宴會上提出廢少帝的主張，丁原反對，董卓掣佩劍欲斬丁原。正在這時，董卓謀士李儒“見丁原背后一人，生得氣宇軒昂，威風凜凜，手執方天畫戟，怒目而視”。李儒趕忙攔住董卓。接著小說寫宴會散后，董卓按劍立于園門，“忽見一人躍馬持戟，于園門外往來馳驟”。董卓問李儒：“此何人也？”李儒道：“此人丁原義兒，姓呂名布，字奉先者也。主公且須避之。”董卓便入園潛避。到了第二天，丁原帶了軍隊在城外搦戰。董卓同李儒帶軍隊出迎。“兩陣對圓，只見呂布頂束發金冠，披百花戰袍，擐唐猊鎧甲，系獅蠻寶帶，縱馬挺戟，隨丁建陽出到陣前。”這就是我們最初見到的呂布，因為小說對呂布的肖像不是進行平面的靜止的描寫，而是把他放在特定的情勢和環境氣氛中做動態的描繪，通過旁人的觀察，旁人的反映，一層一層地出落，一層一層地加重渲染，這樣不僅使人物肖像有層次感、立體感和鮮活感，也使故事情節的發展富有波瀾。

小說第三十五回《玄德南漳逢隱淪》，水鏡先生在閑談中向劉備推薦孔明，這個情節本來是極為平淡的，但小說作者在這里匠心獨運，文章寫得聲波震蕩，余音繞梁，平中見奇，顯示出不盡的曲意來。這又是化平為奇曲折描寫的典型范例。

小說作者還很注重矛盾沖突的反常描寫，依據對立面轉化的意外性來呈現情節的曲折性。這樣的例子在三國紛爭中舉不勝舉。例如，本是何進謀誅宦官，卻終是宦官殺何進；本是呂布助丁原，卻終出呂布殺丁原；本是董卓結呂布，卻終是呂布殺董卓；本是劉備助呂布以討袁術，卻又弄出助曹操以殺呂布……以此使小說的情節曲折多變，豐富多彩。

以上所舉之例不過是《三國演義》紛繁眾多曲折描寫中的區區幾例，類似的例子在作品中舉不勝舉，可以說《三國演義》之所以具有如此強大的藝術感染力，與小說作者成功運用曲折描寫是分不開的，它堪稱中國古典小說曲折描寫藝術技巧運用的實踐典范。當然，它之所以能夠成功，主要是因為它遵循了以下兩條原則：一是曲折描寫是為創造典型，揭示主題服務的；二是曲折描寫要符合生活邏輯。離開了這兩點，曲折描寫便是獵奇，并無文學價值可言，也就談不上藝術生命力了，又何來藝術感染力呢？

參考文獻：

1. 葉朗 《中國小說美學》（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 1982.12）

2. 羅貫中 《三國演義》（長沙：岳麓書社 200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