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白先勇在現代派小說家中屬于比較溫和的一派,他具有深厚的中國傳統文化修養和較多的寫實精神。《臺北人》就是一部在保持著中國古典文學氣質同時吸取了現代主義寫作技巧成就的傳世佳作,“潛流于這十四篇中的撼人心魂之失落感,則源于作者對國家興衰、社會劇變之感慨,對面臨危機的傳統中國文化之鄉愁。”
關鍵詞:《臺北人》;現代主義;特異性
作者簡介:向穎,女,重慶人,重慶師范大學中國現當代文學碩士,研究方向:中國當代文學。
白先勇是一個生于亂世長于憂患的作家,在臺灣,白先勇便是所謂的外省子弟。白先勇說“外省子弟的困境在于:大陸上的歷史功過,我們不負任何責任,因為我們都尚在童年,而大陸失敗的后果,我們卻必須與我們的父兄輩共同擔當。事實上我們父兄輩在大陸建立的那個舊世界早已瓦解崩潰了,我們跟那個早已只存在記憶與傳說中的舊世界已經無法認同,我們一方面在父兄的庇蔭下得以成長,但另一方面我們又必得掙脫父兄加在我們身上的那一套舊世界帶過來的價值觀以求人格與思想的獨立。”身處思想信仰危機的白先勇在現代主義中找到了共鳴,現代主義的作品縈繞著一種揮之不去的悲觀、壓抑、懷疑的情緒,而在白先勇看來,其“叛逆的聲音、哀傷的調子,卻是十分能夠打動我們那一群成長于戰后而正在求新望變彷徨摸索的青年學生的”。
一、西方現代主義表現手法的運用
白先勇坦然直陳:“小說第一大課題就是研究復雜的人性”,他還認為“人物在小說里占非常重要的地位,人物比故事重要。就算有好的故事,卻沒有一個真實的人物,故事再好也沒有用。因為人物推動故事,我是先想人物,然后編故事。”在白先勇的作品中可以清楚看見白先勇也用創作實踐著他的這種文學觀。中國傳統文學是重故事輕個人,白先勇在處理這個問題時選擇了西方現代主義。西方文學向來重視對人性的探究,現代主義更把對人性面臨不同現實局面、在外界因素左右下步履維艱時的情感抒寫推向了極致。
《永遠的尹雪艷》中的尹雪艷是白先勇筆下最具神采的女性形象之一。尹雪艷是“冰雪化成的精靈”,一個“通身銀白的女祭司”。“白”在某些時候也作為紅的對立面,如簪在一身“月白色”的尹雪艷右鬢上的“一朵酒杯大血紅的郁金香”,“冰凍杏仁豆腐”上點綴著的“兩顆鮮紅的櫻桃”,和她對吳經理說的“吃你的紅”,在這里“紅”作為“白”的極端對立色出現在文章“凈白”的背景色中,有一種觸目驚心之感,白色是死亡之色,紅色則象征著血腥,尹雪艷這一形象的象征意義呼之欲出,她分明就是一個置身事外冷冷旁觀她的追隨者們“狂熱地互相廝殺,互相宰割”的死神。
《游園驚夢》中的錢夫人與尹雪艷被賦予的超脫塵世左右凡人命運的象征意義相對,藍田玉是一個身不由已為命運所羈絆的凡人。但《游園驚夢》顯然不只是一個單純的描寫美人遲暮的故事,在歐陽子看來它“是一篇描繪極端細膩的精作,同時也是聲勢異常浩大的巨作”。藍田玉的一生經歷大起大落,“良辰美景奈何天”,人生如夢才是作品的主題所在。表現人物心理潛意識,中國傳統文學中的以形傳神顯然力有不及,現代主義意識流的手法在這方面卻有著獨到的功用。意識流主要出現在作品后半部分文章高潮處,徐太太唱《游園》時發生,《游園》講的是男女情事作為背景樂再合適不過,此時的現實場景也與往昔多個場景有著許多的相似處,因此今昔重疊在一起,勾起錢夫人混亂的思緒,她的回憶類似夢囈,斷斷續續、跳躍性極大。但在這種混亂中,仍可看出作者張弛有序的節奏感。
象征和意識流手法有助于對人物形象的塑造,在整個《臺北人》里,也見諸于其他篇目。在象征手法的運用方面,《臺北人》這一標題本就暗含著今昔之感;《秋思》中華夫人臺灣庭院中“在那一片繁花覆蓋著的下面”流著黃水、腐爛的“一捧雪”是人的映照;《國葬》的標題就含有象征意義,李將軍的謁中山陵昭示了他對中山先生遺志的繼承,他的死也象征著一種民族精神的死亡,他不見了指揮刀也是一個象征色彩極濃的意象,一個軍人失卻了指揮刀無疑也宣告了他生命的終結。
二、中國傳統文化淵源
白先勇稱:“中國文學的一大特色,是對歷代興亡,感時傷懷的追悼,從屈原的《離騷》到杜甫的《秋興》八首,其中表現出人世滄桑的一種蒼涼感,正是中國文學最高的境界,也就是《三國演義》中‘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的歷史感,以及《紅樓夢》‘好了歌’中‘古今將相在何方,荒草一堆草沒了’的無常感。”。白先勇是杰出的“現代派”小說家,但他的作品中卻處處流露出中國傳統文化的痕跡,中國式的蒼涼、無常貫穿在他的作品中,賦予了他的作品濃厚的中國古典氣息。白先勇之所以成為“現代小說派”也是當代文學最重要的作家之一,與他繼承并在作品中體現出現來的中國傳統文化密切相關。作為中國人,白先勇首先承認自己的中國身份,始終堅持從中國的文化根系里吸取養分,在此基礎上對外來的西方現代主義文化文學進行了有選擇的接受,這也正是他的作品能夠經得起時間的檢驗,歷久彌新的原因所在。
《臺北人》集首即引劉禹錫的《烏衣巷》,標示出了整個小說集的主題及情感走向。白先勇作品中兼具著荒涼無常與對人生的眷戀這兩種矛盾情緒源于他的童年生活,他 “很小的時候,對世界就有一種‘無常’的感覺,感到世界上一切東西,有一天都會凋零。人世之間,事與物,都有毀滅的一天。很早就有。所以對佛教那些特別感到驚心動魄。也許有人會說這人對人生很悲觀,我說不是,而且我對人生很眷念,我想不是那種對人生消極的看法……”,《臺北人》中的“臺北人”是一群回不到過去的孤魂游子,十四個作品全都有涉及死亡的內容,這些死亡引起的無奈無常感大于死亡本身的悲劇意義。人的死亡如同生、老、病一樣,叫人傷感卻不影響大局勢的前行。除了少數在回憶里深陷的人,“臺北人”中的大多數還是向著前看的。
《臺北人》中的篇名和人名也受到古典文學的影響。《游園驚夢》是昆曲名篇,全篇也套用昆曲原著的思想即“人生如夢”于其中,《思舊賦》、《梁父吟》、《孤戀花》都出自中國古典詩詞;對人物的命名也極具古典美學意味,緊扣題目又具文采,尹雪艷、藍田玉、桂枝香、錢鵬志、李浩然,不同人有著與身份對應的名字。尤其是南宋時的詞飽含歷史感滄桑感,更與身逢亂世目睹家國變遷的白先勇的身世相切合,有一種情感上的共鳴。
三、結語
60年代臺灣的現代主義是在中國傳統優秀文化缺席和斷層的背景下,以一種輸入的姿態橫向移植過來,不可避免地帶來了盲目模仿、一味西化的時弊。在這種風潮下,《臺北人》因其中西合璧、取長補短的創作態度,在現代主義思潮退卻后依然獨具文學風采。臺北人》的成功說明了作為中國人,脫離不了溶解于他的血液中的文化傳統,在中國的語境中,現代主義的創作無論再怎么“橫的移植”,最終也還是要回歸于本民族傳統的原點上來,“縱的繼承”了民族文化中優秀的閃光處才能獲得其藝術的永久的生命。
參考文獻:
【1】《中國文化中的臺灣文學》,長江文藝出版社,楊匡漢,主編,2002年12月第1版
【2】《臺灣新文學思潮史綱》昆侖出版社 呂正惠,趙遐秋,主編,2002年1月第1版
【3】《第六只手指》《社會意識與小說藝術》,《第六只手指》,白先勇,花城出版社2000年版,第254頁
【4】《白先勇文集2臺北人》附歐陽子《王榭堂前的燕子》。歐陽子,花城出版社,2009年1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