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20世紀40年代,“趙樹理方向”被作為“衡量邊區創作的一個標尺”樹立起來,而這個方向的樹立,有其深刻的原因。“趙樹理方向”并不能完全涵蓋趙樹理小說創作的基本理念,它是解放區有意塑造的方向,是共產黨政治權威塑造的結果,不完全是讀者認同的結果。本文通過對“趙樹理方向”形成的原因進行探析,說明“趙樹理方向”的真正含義,其實是政治意識形態下的塑造物。
關鍵詞:趙樹理方向 意識形態 塑造
作者簡介:孫漫(1987-),女,漢族,安徽合肥人,廈門大學人文學院09級現當代文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現代文學
在三十年代的中國,文學曾經大放異彩,出現了許多著名的作家,那些作品至今仍然為人們所津津樂道。隨著中國社會發生的巨大變革,文學也隨之發生變化。這表現在它開始遵循“文藝必須為無產階級的政治服務,必須為工農兵群眾服務”的創作原則和方針,這是1942年毛澤東發表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所提出來的。這一文藝方針提出后所獲得的第一個成果,就是趙樹理的出現。
1942年秋,在楊獻珍的建議下,北方局書記彭德懷把趙樹理和王春一起調入中共中央北方局黨校調查研究室,以便讓他們深入群眾,寫出更多的通俗文藝作品。據楊獻珍回憶說:“一九四三年春天,趙樹理從農村回到北方局調查研究室,交給我一篇他寫的通俗小說《小二黑結婚》。這是他到遼縣(現今左權縣)搞農村調查,了解到一樁農村干部迫害爭取婚姻自由的青年農民岳冬至致死的案件,他就以此為直接素材,運用了他長期在農村生活的積累寫作而成的。”這篇稿子直到“彭德懷同志熱情的題詞”,“像這樣從群眾調查研究中寫出來的通俗故事還不多見”,終于得以出版。小說在十月份初版后,受到了廣大群眾的熱烈歡迎。而趙樹理1943年的另一篇作品,《李有才板話》,也受到了群眾的熱烈歡迎。
雖然趙樹理的《小二黑結婚》和《李有才板話》的出版,在解放區和國統區的群眾中都引起了很大的反響,但卻沒有引起中央和文藝界領導的注意,除了1943年10月苗培時在《華北文化》上發表了《寫了大眾生活的文藝》,1943年12月李大章在《華北文化》革新2卷6期上發表了《介紹<李有才板話>》這兩篇評論介紹的文章之外,此后幾年間,那些報紙雜志基本處于沉默的狀態,先前發表的兩篇介紹性的文章也沒有能在文藝界中起到什么大的反響。
而到了1946年,隨著抗戰的勝利,趙樹理的命運也發生了改變。1946年6月,當時在延安任中共晉察冀中央局宣傳部長的周揚在剛解放的張家口編印了《李有才板話》和《解放區斷片創作選》,準備帶往上海,作為送給國統區文化界朋友的禮物。這使他有機會閱讀了趙樹理的全部著作。隨后1946年8月26日的《解放日報》上發表了周揚的《論趙樹理的創作》一文,文中將趙樹理說成是一位人民藝術家,在文章的最后,周揚這樣總結:“趙樹理同志的作品是文學創作上的一個重要收獲,是毛澤東文藝思想在創作上實踐的一個勝利”。這些評價可以說是對作品的意識形態的一個界定,說明這是符合當時政治主流意識形態的。
在周揚之后,馮牧、郭沫若、茅盾等文藝界人士也相繼閱讀了趙樹理的小說,并在報刊上發表文章,推薦趙樹理的作品,都對他的作品給予了很高的評價。
這些對于趙樹理作品的評價和贊揚只是一個前奏,在1947年7月25日,由晉冀魯豫邊區文聯根據中共晉冀魯豫中央局宣傳部發出的指示,召開文藝座談會討論趙樹理的文學創作。稍后《人民日報》正式發表了在1947年召開晉冀魯豫邊區文聯的文藝座談會的決議,一致認為:“趙樹理的創作精神及其成果,實為邊區文藝工作者實踐毛澤東文藝思想的具體方向”,而且在8月10號的報紙上發表了當時邊區文聯的負責人陳荒煤《向趙樹理方向邁進》的文章。在這篇文章中,明確提出了“趙樹理方向”一詞,認為“他的作品可以作為衡量邊區創作的一個標尺”,在文章的最后,他向大家呼吁:“為了更好地反映現實斗爭,我們就必須更好的學習趙樹理同志!大家向趙樹理的方向大踏步前進吧!”從此,“趙樹理方向”被作為一個標尺樹立起來。
當然,“趙樹理方向”的確立絕不是黨內文藝界的一時興起,它的確立,與那個時代有著緊密的關系。
可以說,這個方向是解放區的文藝界有意塑造的方向,是共產黨的政治權威塑造的結果,而不是讀者認同的結果。趙樹理在被確立為“方向”之前,已經進行了很久的文學創作,卻很少有人有詳細的了解。當《小二黑結婚》和《李有才板話》在群眾中引起很大反響的時候,卻不見中央文藝界的領導同志有關注的目光或推崇,為什么到了1946年會突然將“趙樹理方向”確立為全國唯一的文藝指導方向呢?當我們翻開趙樹理年譜,從《小二黑結婚》出版的1943年9月開始看起,就會發現,從1943年底從趙樹理發表作品之后至“趙樹理方向”提出這段時間,尤其是在趙樹理發表作品之后,正是中央政治運動繁重之時(“審干運動”),又是對日本的全面反攻時期,幾乎沒有時間去關注文藝界又出現了哪些新的、優秀的作家作品,這一時期,政治運動和反攻戰爭是黨的工作重心。
而到了1946年,共產黨開始派軍隊到東北和華北地區,大規模接受敵占區。在準備解放戰爭期間,發表了“五四指示”,實行“減租減息”,消滅剝削的土地政策,需要對政策的工作者們進行精神教導,這樣才能更快的從反對日本帝國主義的抗日政權變為中國共產黨一黨專政的新政權。要實現這個目的,首先就需要獲得人民大眾的認同,取得文化上的領導權,在這時,解放區作家的創作實踐無疑是最為重要的,黨需要通過作家的實際創作反映黨的具體政策、革命中需要克服的問題等。而尋找一位能夠代表《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精神的作家就是文藝界領導所面臨的最主要問題。
在抗戰爆發后,《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之后,許多作家已經意識到了他們的創作理念和文學思想與此時社會的要求有著一定的差距,開始走向轉型的道路。在這些作家進行痛苦的轉型的同時,解放區文藝界發現了趙樹理作品中的某些內核是與毛澤東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一致的,于是趙樹理的作品一躍成為與《講話》結合的最好的作品。可以說,“趙樹理方向”是主流意識形態結合結合趙樹理創作中適合需要的部分與毛澤東《講話》的結合所構造出來的,這并非是趙樹理本人一開始的創作目的與方向。它將趙樹理的創作歸結為在主流意識形態之下,有著功利性的目的。
周揚、茅盾、陳荒煤和郭沫若等都是解放區文藝界的領導人物,這也就使得他們在閱讀趙樹理的作品時,更多的使用共產黨在文藝工作上的指導思想和主流意識形態去解讀作品,不免會帶上主觀的色彩。他們將作品中符合或可以看做很好的實踐了《講話》精神的部分無限的擴大,進行細致的分析,而將其中與主流意識形態不符的部分進行了有意識的回避。如對于《小二黑結婚》的分析。周揚在1946年8月26日《解放日報》上發表的《論趙樹理的創作》一文中寫道:“作者是在這里謳歌自由戀愛的勝利嗎?不是的!他是在謳歌新社會的勝利,謳歌農民的勝利,謳歌農民中開明、進步的因素對愚昧、落后、迷信等等因素的勝利,最后也至關重要,謳歌農民中對封建惡霸勢力的勝利。”這就說明,中央領導人主要是從階級斗爭的角度去解讀趙樹理的小說,而趙樹理創作這篇小說的目的卻不是如此。《小二黑結婚》的原型是發生在太行山區的岳冬至和智祥英事件,趙樹理在創作過程中,并沒有將它提升到階級斗爭的高度。對比周揚、陳荒煤等對小說的解釋,是把它看作政治性的作品,這和趙樹理創作小說的初衷有著明顯的矛盾。
趙樹理本人的人生經歷也與“趙樹理方向”的確立有著一定的關系。1930年,趙樹理將自己的名字從“樹禮”改為“樹理”——“破封建社會的‘禮’,立馬克思主義的‘理’”。通過自己的重新命名,表明與封建傳統徹底決裂的決心。趙樹理在家鄉受到了各種民間藝術的熏陶,使他對于民間文藝一直有著很大的興趣,他深入到農村的群眾中去,對他們的生活十分了解,這也就為他提供了許多創作的素材,農村的文化環境,也對作家的創作理念、方式,情感體驗有著很深的影響。可以說,趙樹理的文藝理念和中央的政治意識形態的認同與他豐富的鄉村生活體驗、與廣大農民群眾的密切聯系這幾者交織在一起,才促成了趙樹理作品的巨大成功和社會認同,才有了黨中央所提倡的“趙樹理方向”。
“趙樹理方向”不是一個個人的方向,他的創作中有很多與黨要求不一致的地方和與當時的主流意識形態相悖之處,可是解放區文藝界的官員們有意遮蔽、淡化,只強調符合《講話》的部分,而且他自己在被確立為方向之后,也沒有能夠深刻的理解黨中央文藝政策的真正含義,還是按照自己以前的寫作方式繼續創作。這模糊的認識也向我們暗示著趙樹理以后的人生方向,并不是那么明朗,他將要走的,是一條充滿曲折的路。
趙樹理的作品雖然為黨中央的主流意識形態所肯定,但是在夏志清的《中國現代小說史》中,趙樹理和他的作品卻得到了另一種評價:“趙樹理早期的小說,除非把其中的滑稽語調(一般人認為是幽默)及口語(出聲念時可以使故事動聽些)算上,幾乎找不出任何優點來。事實上最先引起周揚夸贊趙樹理的兩篇,《小二黑結婚》及《李有才板話》,雖然大家一窩蜂叫好,實在糟不堪言。趙樹理的蠢笨及小丑式的文筆根本不能用來敘述,而他的所謂新主題也不過是老生常談的反封建跟歌頌共黨仁愛的雜拌而已。”美國的杰克·貝爾登也表示了對趙樹理作品的失望之情。我們先不去想這些評價是否客觀實在,從中我們可以發現的是不同的意識形態下對作家和作品的解讀存在著巨大的差異,為什么相同的作品在不同的意識形態下會給人以不同的感受呢?我們現在或許可以理解當時黨中央文藝界制定這一文藝策略的緣由了。
對于不同的歷史人物,我們應該將他們放在不同的歷史環境中加以思考,從人物的不同命運窺見時代的風云變幻,從而更好的理解歷史。趙樹理是一個幸運而又不幸的作家,雖然對于他的作品,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評價,可是,他對于民間藝術的熱愛與弘揚,對傳統藝術的尊重,與農民的天然聯系和對于底層人民生活的密切關注都讓他成為一個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獨放異彩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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