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圍城》是錢鐘書現(xiàn)存唯一的長篇小說,于1944年動筆,1946年寫成。《圍城》是錢鐘書在困頓時期“錙銖必較”寫成的,寫的是中國四十年代國民日常的愛情生活與家庭生活,故事有相當多一部分發(fā)生在孤島般的上海,錢老以透徹世故人情的心和極富藝術(shù)性的語言在一個平常人的故事里展現(xiàn)了四十年代的國民精神面貌。而同樣成長在上海的張愛玲也以非凡的才情描摹著上海的世俗生活,精妙的語言,尖銳的人性解剖是這兩位孤島文人的相同之處,這篇論文將站在二人的共同點上,站在性別角度分析二者在四十年代國民世俗生活剖中的不同特點。
關(guān)鍵詞:性別 國民精神 錢鐘書 圍城 張愛玲
遠離政治,性別下的世俗化書寫異同
張愛玲在其中篇小說《多少恨》的題詞中說:“我對于通俗小說一直有一種難言的愛好,那些不用多加解釋的人物,他們的悲歡離合……因此我是這樣的戀戀于這故事”。的確,正如她所說,她的小說總是遠離戰(zhàn)爭和政治局勢。《傾城之戀》中香港城的陷落成全了流蘇和范柳源,但張愛玲只是間接從男女主角的對話中隱隱透露出戰(zhàn)爭期間民不聊生,天昏地暗的時代特征:柳原道:“都說不會在那邊上岸的。而且旅館里吃的方面總不成問題,他們收藏的很豐富”。淺水灣這樣的高級旅館才能保證食品供給,顯然普通貧民只能忍饑挨餓。從戰(zhàn)后流蘇的公寓的樣貌里,流露出時代的樣貌:“流蘇彎下腰來,撿起一件蜜合色襯絨旗袍,卻不是她自己的東西,滿是汗垢,香煙洞與賤價香水氣味。她又發(fā)現(xiàn)許多陌生女人的用品,破雜志,開了蓋的罐頭荔枝,淋淋漓漓流著殘汁,混在她的衣服一堆”。戰(zhàn)爭只是她小說中主人公愛情的布景,而生活中的衣食住行,生活中瑣碎的片段細節(jié)以及從這些細節(jié)片段觸發(fā)的人生感悟才是張愛玲小重點描繪的愛情推動力。正如是《第一爐香》中女主人公葛薇龍在看到姑媽給的滿壁櫥的衣服,忍不住一件件往身上試穿,這看似只是一個少女尋常的愛美心性,卻隱隱是讓葛薇龍留在姑媽交際場的重要吸引力。
張愛玲的小說沒有英雄,沒有驚天動地的故事,沒有波瀾壯闊的人生,她的小說那么鐘情于上海小兒女的喜怒哀樂,一餐一粟,無論是街頭短暫封鎖時的愛情錯覺,還是深墻大院里的妯娌不和,她以女性敏銳的感覺將生活在日寇鐵蹄下上海租界里的昏暗世態(tài)與紅男綠女的混沌生活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撕開上海的繁華的外衣,將其中的腐敗與朽爛展示無遺。而對于時代背景的展示,張愛玲的呈現(xiàn)永遠是間接的,完全世俗化的,她的小說沒有宏大的建構(gòu),沒有史詩的筆法,女性的文字是全然感性的,從開頭到結(jié)尾,似乎全是興之所至,心念筆動。
而作為男性作家,比張愛玲大十歲的錢鐘書顯然有著更為寬闊的視角,他的小說《圍城》從海歸方鴻漸的求職和婚戀生活為線索,對中國四十年代的人進行了全景式的描寫,更具有歷史縱深感。錢鐘書同樣是專注于世俗生活描寫而疏遠政治的,然而相比于張愛玲間接含蓄的對時代環(huán)境的點染似地敘寫,錢鐘書給了故事主角一個相對明晰的場景要素,如小說第三章的開頭:“也許因為戰(zhàn)事中死人太多了,枉死者沒消磨掉的生命力都迸作春天的生意……上海是個暴發(fā)都市,沒有山水花柳作為春的安頓處……春來了只有向人身心里寄寓,添了疾病和傳染,添了奸情和酗酒打架的案件,添了孕婦”。顯然,錢鐘書的小說受西方現(xiàn)實文學的影響很大,如巴爾扎克《人間喜劇》的世俗生活場景描寫,錢鐘書的小說有著時代面貌的總括和城市氣質(zhì)的提煉,《圍城》也對局勢有了更為多的關(guān)注“中日關(guān)系一天壞似一天,船上無線電的報告使他們憂慮”,“開戰(zhàn)后第六天日本飛機第一次來投彈,炸坍了火車站,大家才認識戰(zhàn)爭真打上門來了,就有搬家到鄉(xiāng)下避難的人。以后飛機接連光顧,大有絕世侍人一顧傾城、再顧傾國的風度。”對于局勢的描寫貫穿在整個世俗生活的故事中,成一條鮮明的暗線。
然而《圍城》也是疏遠政治的,小說雖展現(xiàn)著時代的特質(zhì),然而因為寫于孤島時期,小說沒有主旋律精神的弘揚,沒有階級立場上的主流話語的出現(xiàn),小說中的人物也沒有社會責任感和民族責任心,他們都是個人主義者,整日忙碌于自己的生活和愛情。錢鐘書也對世俗生活進行了細膩的描摹,不同于女性作家張愛玲對男女愛情生活感悟情有獨鐘,男性作家錢鐘書更多從世俗化的關(guān)照中展現(xiàn)特定時代下國民的精神和中西方文化交融碰撞給普通國民生活中帶來的影響:“旅館名叫“歐亞大旅社”,雖然直到現(xiàn)在歐洲人沒來住過,但這名稱不失為一種預(yù)言,還不能斷定它是夸大之詞……掌柜寫賬的桌子邊坐個胖女人坦白地攤開白而不坦的胸膛,喂孩子吃奶;奶是孩子吃的飯,所以也該在飯?zhí)贸裕C明這旅館是科學管理的。她滿腔都是肥膩膩的營養(yǎng),小孩子吸的想是加糖的溶化豬油”,這段對于中國“歐亞小旅館”的描寫完全貧民化,“歐亞大旅館”的名字體現(xiàn)中國已經(jīng)門戶開放,全球的觀念已經(jīng)深入了尋常百姓的生活,旅館內(nèi)喂奶女人在餐廳里給孩子喂奶也從側(cè)面體現(xiàn)了開放的意識已經(jīng)沖擊了封建的思想,然而調(diào)侃似的語言又隱隱包含了對于國民愚昧的嘲諷。
張愛玲和錢鐘書都有意無意地遠離了政治,而將焦點放在了人的命運上,細膩的世俗生活的描摹讓他們的作品耐人尋味。而張愛玲作為女性,僅僅把時代作為背景,更傾向于男女愛情生活的書寫,作品大多集中在頹廢小資產(chǎn)階級身上,字里行間透漏著蒼涼。錢鐘書的筆法更盡于白描,注重展現(xiàn)了中西文化交融,戰(zhàn)亂不斷的四十年代的全民全景式世俗生活,男性作家犀利的世俗精神的概括提煉使小說更具歷史價值。
性別視角下的時代世俗人性書寫
錢鐘書和張愛玲都將視角投向了四十年代的人身上,從小資產(chǎn)階級貴族到下層百姓,從貴婦千金到丫鬟妓女,他們的人性書寫點面結(jié)合,幾乎涵蓋了一個時代的人。然而對他們筆下的人進行分類和概括,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張愛玲筆下的主要人物大多是小資產(chǎn)階級的女子,而錢鐘書著墨最多的是時代的知識分子。
張愛玲是中國文壇上不可多得的杰出女性作家,因而她的文字也是中國女性主義小說所不可忽視的,她身為女子,成長在沒落的書香世家,既能感受到家世帶來的榮耀,也長期受著封建家庭的心靈迫害。張愛玲以敏銳地視角,細膩地描寫時代女性的心理和期望,體悟世俗愛情的酸甜苦辣,寫盡繁華背后的苦痛和掙扎。《金鎖記》中的曹七巧在文壇素有女版阿Q之稱,可見張愛玲對于這樣一個以貧民身份嫁入豪門的女子之精神剖析的到位:\"人都齊了,今兒想必我又晚了!怎怪我不遲到──摸著黑梳的頭!誰教我的窗戶沖著后院子呢?單單就派了那么間房給我,橫豎我們那位眼看是活不長的,我們凈等著做孤兒寡婦了──不欺負我們,欺負誰?\"七巧初上場便言語帶刺,一個精于算計、性格潑辣的少婦形象便躍然紙上,同時,沒有家世而在豪門服侍殘障丈夫無人做主的辛酸卻隱隱藏于嘲諷的言語背后。而《紅玫瑰與白玫瑰》更是用絕妙的比喻寫出了男性的心聲,生命中既要有美麗妖嬈的紅玫瑰做情人,又要有冰清玉潔賢淑淡雅的白玫瑰做妻子,然而無論是娶了紅玫瑰還是娶了白玫瑰,時間久了,都將褪去美麗的色彩,成了生活中不起眼的微末。
張愛玲筆下的女子是美麗而憂郁頹廢的,正如她形容七巧的女兒長安那樣是個美麗而蒼涼的手勢。時代的動亂,資產(chǎn)階級生活的腐朽摧折著如花的生命,時間的無常,容顏的易老,男子的薄幸更是雪上加霜,更何況周圍處處都是嫉妒和爾虞我詐,缺乏溫情的生活讓她們變得陰郁、刻薄甚至變態(tài):曹七巧破壞了女兒的愛情,而《心經(jīng)》中的女兒戀著父親而恨自己的母親,荒唐中滿透著蒼涼。女性作家張愛玲雖然用敘述者的口吻來講故事,卻在字里行間流露出自己同為女性的悲憫。
《圍城》是男性作家的作品,主人公也是男性,男性的視角不集中于男女愛情,更放眼于社會,錢鐘書的《圍城》重點在于對資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的譏諷。主人公方鴻漸靠著岳父的錢留洋,偏沒學到什么買了個假文憑歸來,在歸國船上還和已經(jīng)訂了婚的鮑小姐談情。后來方鴻漸和岳父關(guān)系決裂,自己沒有能力賺錢須靠朋友趙辛楣的幫助才能找到工作。方鴻漸是四十年代留學生的典型代表:不學無術(shù),不求上進。然而就品德來看,方鴻漸還算正直仗義,文中的另一類知識分子——三閭大學的高松年、韓學愈等更是陰暗鉆營、偽善欺騙。方鴻漸尚且羞于提自己的學位,而韓學愈卻用假文憑獲取職位,被方鴻漸知道后便使盡心機排除異己,方鴻漸在這樣爾虞我詐的環(huán)境下一點點喪失著知識分子的良知。
錢鐘書多運用巧妙的比喻將筆下只是分子的丑態(tài)刻畫得惟妙惟肖,這類人雖然受過高等教育甚至留過洋,靈魂卻是不健全而畸形的。在這里,錢鐘書的感情是冷的,對于這些讀孔孟之書的知識分子的卑劣行徑是帶著冷嘲譏諷的。而在對于知識分子人性的揭露中,錢鐘書也從他們的對白中展現(xiàn)著中西文化沖擊給中國知識分子帶來的影響。如董斜川曾出任捷克軍事參贊,骨子里卻封建味十足,寫些晦澀難懂的舊詩,可笑十足卻不自知,連文壇泰斗蘇東坡也不放在眼里,可見這類人對西洋文化只有盲目地崇拜,沒有對民主精神的理解和向往。
作為一個閱歷豐富學富五車的男性作家,錢鐘書站在文化的高度,對知識分子進行著無情的嘲諷,理性而冷峻的解剖。而女性作家張愛玲則立足于女性本身的情感對被封建余毒炙烤的女性給予了溫情的憐惜,對她們的刻薄甚至變態(tài)性格的書寫更多是為了憐憫她們命運的無奈,顯得感性而熾熱。
性別視角下的性別書寫
錢鐘書和張愛玲對于不同性別的書寫也是不同的,錢鐘書將男性的心里刻畫得入木三分,將主人公方鴻漸的愛情婚姻及工作中的無奈而又受挫的心理書寫得十分到位。方鴻漸于蘇文紈沒有愛意,卻為了接近自己心儀的蘇文紈表妹唐曉芙而不去拒絕蘇文紈的示愛;在三閭大學,方鴻漸對學校里爾虞我詐、爭名奪利的同事感到深惡痛絕,卻由于不屑使用手段又沒有文憑而無法抗爭,最終連第二年的續(xù)聘書都收不到;面對昔日情人的譏笑和家里人的嘲諷,沒有能力的方鴻漸保護不了自己的妻子也不能給妻子以安穩(wěn)富足的生活,最終在各種瑣事面前二人勞燕分飛。錢鐘書對于自己的男性主人公雖不乏嘲諷,但終究是站在男性角度上給予了理解和同情的,可謂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方鴻漸也是整本《圍城》中錢鐘書唯一帶了悲憫的男性角色。
而張愛玲則不同,張愛玲的成長環(huán)境是灰暗的,張愛玲的父親是個前朝遺少,有著遺少的各種不良嗜好:賭博、嫖妓、吸鴉片,醉生夢死的生活著。因而張愛玲筆下的男性也總是頹廢的。而受母親影響,有著女性意識的張愛玲無形之中不滿者父權(quán)的壓迫,她對自己小說中的男主人公大多做了去勢描寫。小說中有身體殘障的男性,如《金鎖記》中的老二姜仲澤,有精神殘障的男性,如《花凋》中不承認民國的鄭川嫦的父親鄭先生,張愛玲描寫他“自從民國紀元起他就沒長過歲數(shù)。雖然也知道醇酒婦人和鴉片,心還是孩子的心。他是酒精缸里泡著的孩尸”,還有如《紅玫瑰與白玫瑰》中的振寶,看似正人君子,實則道貌岸然,難以抗拒紅玫瑰的誘惑卻不敢付出真愛,礙于世俗言論不敢娶紅玫瑰,娶了嫻靜的白玫瑰卻由于對方缺乏風情過于刻板而不愛,最終負了白玫瑰也負了紅玫瑰。
而對于女性,錢鐘書除了方鴻漸生命中幻影一般的唐曉芙外,對于小說中的其余女性,無不進行了無情的剖析和嘲諷,錢鐘書筆下的女性大多刻板做作,賦予心機。對于方鴻漸的妻子孫柔嘉,錢鐘書給予她的形象雖不像蘇文紈和范小姐那般嬌柔做作、自作多情、搬弄是非,雖以方鴻漸的視角說她自有她的可愛之處,然而卻從另一男主人公趙辛楣的口中透露出這是一個不簡單不可愛的女孩子:“你想,一個大學畢業(yè)生會那樣天真幼稚么?” 辛楣逼尖喉嚨,自信模仿得惟妙惟肖——“我才不上她當呢!只有你這傻瓜!我告訴你,人不可以貌相。你注意到我跟她說你講的全是童話么?假使我不說這句話,她一定要問你借書看——”結(jié)尾處方鴻漸也毫不顧忌孫柔嘉的臉面直接說“不過,也居然有你這樣的女人千方百計要嫁我”。孫柔嘉在錢鐘書筆下最鮮明的特點便是使盡手段,而兩人婚后同居,孫柔嘉一點也不溫柔可人體貼丈夫,既不討公公婆婆喜歡,還和自己的姑母一道嘲笑自己的丈夫,最終導致了二人的決裂,心機用盡到頭來仍是一場空,這樣的結(jié)局,可以說是個無言的諷刺。
錢鐘書對于這些女性的批判明顯帶有鮮明的男權(quán)色彩和男性思維,張愛玲小說《傾城之戀》中的白流蘇也處處算計著想要嫁給富有的范柳源,若從錢老的男性思維角度來看,顯然是極不可愛的了。然而張愛玲卻從女性的角度悲哀地寫盡了流蘇離婚后在自己家所過的暗無天日的生活:哥哥們算計完了她的錢開始嫌她拖累,嫂子們整日對她冷嘲熱諷,她與自己的妹妹同時相親,妹妹那邊家里十分認真做了很多衣服,她這邊卻冷冷清清無人問津。于是流蘇懷著不平之心,搶了妹妹的風頭,抱著賭一賭的心態(tài),勇敢地孤身赴香港尋找自己的幸福。白流蘇開始并不愛范柳源,只是為了獲得安穩(wěn)的生活,看重的是范柳源的錢,因而每一步都盤算著自己的處境,后來香港淪陷,她和范柳源經(jīng)歷苦難,終于相依為命,顯然張愛玲對于白流蘇是同情且贊許的,最終讓她在歷經(jīng)情場博弈和生死之后獲得了幸福,這幸福,可以讓世間一對平凡的夫妻享用很多年。
其實若從女性的角度分析,《圍城》中的孫柔嘉又何嘗不可憐又可佩,“一位孫柔嘉女士,是辛楣報館同事前輩的女兒,剛大學畢業(yè),青年有志,不愿留在上海,她父親懇求辛楣為她謀得外國語文系助教之職”,孫柔嘉的父親在報館工作,可見她出身于知識分子家庭,而從后文倆人的對話中可以看出,孫家重男輕女,孫柔嘉大學畢業(yè)后,家里人便不再用心她的事,而如果她嫁的人好,家里人或許會多一分看重,可見孫柔嘉的家庭對于女兒的情義遠不如對于實際利益的重視。孫柔嘉固然青年有志,然而家庭親情的寡淡或許也是孫柔嘉“不愿留在上海的重要原因”。無人關(guān)心柔嘉的事,柔嘉只能靠自己爭取自己的幸福,因而她用盡心機來嫁給方鴻漸很大程度也是出于無奈。因為相貌一般,家庭也不算富有,就連同寢室的范小姐也看不起她,還到處抹黑她,學校的學生們也欺負她,而她卻頑強地在這無親無故的惡劣環(huán)境中生存下來,并贏得了婚姻。在愛情的博弈戰(zhàn)中,柔嘉也有勇有謀,她在甲板上聽到方鴻漸讓趙辛楣替她掙路費開始就很好地把握了方鴻漸對她關(guān)懷憐惜的心理,撒嬌裝癡,故顯柔弱來激發(fā)方鴻漸對于她的愛,一步步走到方鴻漸的心中。
在對生活的起居的打理和人生道路的選擇上,柔嘉也比方鴻漸老成,她勸方鴻漸拿著薪水便好好過日子。而孫柔嘉對趙辛楣的敵意也不過是因為聽過了他對于女人工于心計的評價,怕他在自己丈夫面前說自己不好,害怕失去自己得之不易的家庭罷了。至于婚后的爭吵,也多是時常在兩個家庭間受氣,再加上生活的不如意,丈夫的無能所導致。何況方鴻漸也不是個體貼妻子的丈夫,不在外人和自己家人面前維護妻子,反而將自己平日受的氣發(fā)泄在妻子身上。而柔嘉是比鴻漸有涵養(yǎng)的:“每逢鴻漸動了真氣,她就不再開口。她仿佛跟鴻漸搶一條繩子,盡力各拉一頭,繩子迸直欲斷的時候,她就湊上幾步,這繩子又松軟下來”。就是兩人最后的決裂的前夕,方鴻漸很晚回家,本來柔嘉滿懷怒氣,可聽到丈夫沒吃晚飯,還是趕緊讓李媽準備晚飯,盡管多處受氣,也惱恨丈夫的不體貼沒能力,可終究她對方鴻漸是有情的。
孫柔嘉沒有蘇文紈那樣的家世,也沒有唐曉芙那樣的容貌,成長在那樣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自然不可能像蘇文紈那樣出洋留學再嫁個有錢人,也不能像唐曉芙那樣保持著淳樸天真的個性,她的一切都是成長環(huán)境所促成,她又何嘗不是一個美麗而蒼涼的手勢。
可見,在對于同性的描寫中,張愛玲和錢鐘書都對筆下的人物給予了理解和憐憫,而對于異性,兩人都以清醒理智的思維進行了剖析和諷刺。對于男性,張愛玲削去了他們的氣勢,讓女性成為家庭和愛情的主宰。而對于女性,錢鐘書給她們增勢,《圍城》中的女人,除唐曉芙這樣一個夢中情人幻影一般的存在之外,其他的無不像蜘蛛一樣默默編織著一張巨網(wǎng),來等待男性的上鉤,男性在感情中都處于盲目而被動的地位。鮑小姐的一句挑逗讓方鴻漸想入非非,蘇文紈的主動讓方鴻漸不忍心拒絕,唐曉芙的在蘇文紈挑撥下的一番責問,方鴻漸無力解釋,孫柔嘉的撒嬌裝癡讓方鴻漸最終娶她為妻。中國自古以來男權(quán)至上,女性地位卑微,只能倚仗男性生存。而民國時期,西方民主思想逐漸傳入中國,女性主義意識覺醒,女性地位逐步上升,無論是張愛玲小說中對于男性的去勢還是《圍城》中對于女性的增勢,無不昭示著一種男女勢力的重新分布,在現(xiàn)代的婚姻和愛情中,男性也有諸多無奈之處,女性也能自主爭取幸福。
綜上所述,男性作家錢鐘書和女性作家張愛玲在對所生活的四十年代的世俗生活書寫中同中有異,在世俗化生活書寫、世俗化人性書寫和世俗化性別書寫中各具性別特色,然而她們的作品都曉暢世故、語言精練生動,極富思想性和藝術(shù)性,共同為我們呈現(xiàn)了四十年代中國世俗中的立體兩性。
參考文獻:
1、張海蘭《張愛玲王安憶都市小說創(chuàng)作比較》
2、李晶《走不進的圍城——以女性視角挖掘<圍城>男性意識》
3、魏建《張愛玲小說的男性觀與男性書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