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弗洛伊德認為人的一切失常行為可歸因于人格結構中自我、本我、超我三者之間平衡關系的失調。郝思嘉在面對愛情、婚姻、欲望、生存困境時,總難逃出人格的沖突,自我的存在成為她一切行為的目的與焦點。自我瀕臨崩潰時,她總能實現自我的救贖,救贖的方式看似叛逆愛情、親情、社會,然而這卻是為了兩個非常現實的目的,一是實現自我的精神意識存在,二是實現個體的物質實體存在。面對生存困境,郝思嘉在叛逆之中找到了自我救贖之道,瑪格麗特·米切爾將這種自我救贖凝聚成一股精神力量,實現了《飄》的現實意義。
關鍵詞:郝思嘉;自我;本我;超我;叛逆
作者簡介:楊文琴,男(1986-),湖南平江人,湘潭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2009級碩士研究生。
一、欲望中的自我存在
思嘉一生雖經歷了三次婚姻,但卻從未擁有過愛情。與查理結婚是為報復,與弗蘭克結婚是為塔拉,與瑞德結婚是為金錢,因此韓查理與弗蘭克的死帶給思嘉的只是青春與欲望被束縛的痛苦。最終選擇與瑞德結婚就是為了釋放欲望與生命。
偽裝是思嘉掩飾本我欲望的慣用手段,義賣會上的思嘉“雖然對事業毫無感覺,還是必須繼續裝出滿腔熱情和自豪感,還得扮演一個勇敢承受痛苦的南部邦聯軍官的遺孀,一個心已進入墳墓的女人。”[1]而內心卻希望漂亮衣裳穿在自己身上,舞池中所有男人圍繞自己。欲望如石筍般地累積起來,以致攤位后面的雙腳隨著音樂的節奏翩翩起舞。欲望致使“本我完全不懂什么是價值,什么是善惡,什么是道德。快樂原則支配著本我的所有活動,本能發泄時在尋求出路,這就是本我的全部內容。”[2]欲望不斷沖擊自我,使之瀕臨崩潰,瑞德的邀請滿足了她的需要。
瑞德第一次見到思嘉是在不恰當的時刻,因此一直被思嘉當成敵人。瑞德在那不恰當的一刻“奴役”了思嘉的本我,也被思嘉的獨特吸引,“她不像其他這些傻里傻氣的小傻瓜一樣,相信她們的嬤嬤告訴她們的所有事,并且依樣而行,卻不管自己感覺如何。郝小姐有著令人罕見的活力。”[3]瑞德和思嘉雖是同類型的人,只是思嘉雖有著強烈的欲望與反抗,卻不會在行為上有所表現;瑞德則敢想敢為、放蕩不羈,這正是激發思嘉本我潛能的一股外在力量與誘因。在被瑞德邀請跳舞的前后,她先是“一躍而起,心怦怦跳得厲害極了,連她自己都擔心會受不了。她的心之所以怦怦直跳,是因為自己又成了大家關注的中心,成了在場的所有姑娘中有人最想要的人”,心里是既害怕又異常興奮,但接著卻是“可他們會議論我”,“可是,要是媽媽——”,“噢,你總用惡劣的話貶低美德,使它們聽起來如此愚蠢”,“白船長,你不能把我摟得這么緊。大家都在瞧著呢”,“噢,不行,我不能跳!你不該這么做!我的名聲會被毀掉的”[4]。可見自我是受到何種的煎熬,但可以看出本我最終占了上風,“我知道我是瘋了,但我又不在乎。我根本不在乎別人會說些什么。老是坐在家里,我簡直膩透了。我要跳舞,跳舞……”[5],思嘉的欲望雖然如火山噴發一般得到宣泄的滿足,但音樂結束后周圍寒冷的目光卻讓自我仿佛一下子掉進冰窟窿一般的現實。
欲望是理智最好的導師,也是生活前進的動力。思嘉沒有使自我在欲望中完全淪喪,相反在欲望中,她保全了自我的存在,使自我變得更加真實。
二、愛情漩渦中的自我拯救
思嘉如同“魔蘭”般的獨特個性魅力讓男人如癡如醉,讓女人嫉妒如狂。思嘉吸引男人注意,贏得男人的心并不是為了找尋愛情,只是受到占有欲與本我所遵循的“快樂原則”所驅使而已,因為這樣做使她的虛榮心得到滿足,心理得到快樂,所以男人對她的愛都只是她占有欲的犧牲品而已。
十二棵橡樹聚會上,思嘉的嫵媚與放蕩都是為希禮。雖然俘獲了全場男人的歡心,唯獨希禮卻在一旁陪伴媚蘭,這激發了她強烈的占有欲,迫不及待向希禮表白,希禮的拒絕讓她的自尊心受到莫大的侮辱,也讓她開始不自信并且迷失目標。一個贏得這么多男人歡心的女人卻不自信,一個可以不擇手段去獲取自己想要的東西的女人卻突然失去方向,這使其陷入極度矛盾與痛苦中。為了尋求內心的平衡,思嘉必須轉移本我欲望未能得到滿足后殘留的能量,以致不使自我崩潰。因此她選擇了與媚蘭的哥哥韓查理結婚來報復希禮,從報復中獲得快感,也為以后繼續追求希禮制造機會,思嘉對希禮的“愛”可用一個詞來形容——癡狂。媚蘭宣布和希禮訂婚的那一刻,就成了思嘉潛意識中的競爭對手。當得知媚蘭懷孕,她感到像是被丈夫背叛了,偷看媚蘭的信件,尋求與希禮單獨相處的機會,向希禮表白等等讓思嘉陷入瘋狂。這種瘋狂完全是受肉欲與占有欲所驅使,思嘉對希禮的愛只是欲望化了的本能追求而已。而在與瑞德結婚后,這種不道德的愛欲從瑞德身上得到了強烈的滿足,即使在瑞德眼中是如此透明,思嘉也從未感到良心不安。
愛欲在弗洛伊德理論中相當于性欲,即性本能,性本能沖動是人一切心理活動的內在動力,當這種能量(弗洛伊德稱之為力必多)積聚到一定程度就會造成機體的緊張,機體就要尋求途徑釋放能量。康妮為了愛選擇與守林人一起背叛輪椅上的丈夫,美狄亞為了愛選擇殺死親生骨肉來報復伊阿宋,而思嘉為了愛選擇怨恨媚蘭。但媚蘭可為思嘉犧牲一切的情感付出讓她反感,“全世界的所有人中,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媚蘭這個庇護人”,“希望還有別人而不是媚蘭來幫她避開嘉樂的怒火”[6],但現實卻讓她無法拒絕媚蘭的庇護。
思嘉的愛欲在精神層面上受到媚蘭身上所散發出來的美德束縛。事實上思嘉并沒有意識到體現在媚蘭身上的這種超我延續,而這種延續也不可能被她的意識所接納,就像她不能接受瑞德的觀點一樣(瑞德認為媚蘭是和思嘉母親埃倫一樣的貴夫人)。這不僅是對同性的排斥,也是思嘉本我對超我壓抑的強烈反抗。直到媚蘭臨死時,她才感到“躺在門里面的好像是埃倫,正在第二次離開這個世界。猛然間,她好像又站在塔拉的土地上,周圍一片無垠的世界,她感到孤獨無助,因為她知道,沒有那個虛弱、溫情、好心的人堅強的力量作后盾,她是不能面對生活的。”[7]當欲望面對的是死亡時,思嘉的欲望也就傾向于理性,本我也從追求生理欲望的滿足轉移為對超我的順從,這種順從也使自我從愛的癡狂中逐漸清醒過來,最終找到自己的真心與真愛——一種能夠保護她的愛,而能給予她這種愛的人就是瑞德。
三、塔拉里的自我完善
戰爭讓思嘉變得堅強,更讓她認識到自我存在的價值,在生存困境中,她不斷完善自我,體現出與她性格不搭調的集體主義精神。塔拉是思嘉的精神力量之源和生活動力,戰火紛飛中,帶媚蘭回塔拉的路程中,塔拉帶給思嘉堅強與勇敢。
戰爭留給思嘉的是一個破敗饑餓的家和已成為焦土的塔拉,等待她的是饑餓貧窮與母親的去世,塔拉也如奄奄一息的嬰兒,隨時都會失去。但生存的本能驅使她戰勝自我的懦弱,擺脫饑餓和讓塔拉重現生機成了自我的現實目標。希望與生存的危機讓思嘉堅強勇敢起來,犁地、摘棉花、殺死來犯的北方騎兵等等,形象在讀者眼中煥然一新。瑪格麗特·米切爾曾經說過,如果《飄》有一個主題的話,那這個主題就是生存。生存是人的本能,為了生存,人的潛能會得到最大的挖掘與發揮,它會使人失去自我,有時超我的約束也將顯得蒼白無力。塔拉將要被她家以前的黑人監工買下時,為守住塔拉,為了生存,也為留下希禮,思嘉放下自我,撇開家人與社會對瑞德的怨恨向他尋求幫助。因為塔拉是她最后的家,是她的精神力量之源,盤踞在她意識中的只有不能失去塔拉。向瑞德索財計劃的失敗讓思嘉處于極度的生存危機中,因此弗蘭克口袋里的錢使她失去了社會倫理道德和自我的擇偶標準,通過不擇手段順利騙取了弗蘭克的信任,第二次婚姻不期而至。這次婚姻對思嘉來說絲毫沒有幸福可言,有的只是幸運而已,她只是感到獲得重生,并沒有對妹妹感到愧疚,也從未在乎社會的指責與議論。
現實是殘酷的,當賴以生存的東西或是精神支柱將要失去時,本能的求生欲望會支配人的行為。思嘉憑借個人的力量在這艱難時世中生存了下來,找到了自我存在的方式,也讓自我在不斷出現的生存困境中得到完善。
四、叛逆中的自我突顯
人類在自我認識的過程中,總是不斷為自己設置對立面,在同對立面的斗爭中,獲得新的自我意識。這種對立就是自我的壓抑作用與本我欲望的對抗,在對抗中,自我不斷完善,思嘉的自我意識中表現出強烈的叛逆,叛逆成為她自我存在的主要方式。
對愛情的叛逆 嫁給不喜歡的男人,心里還要裝著一個不可能得到但又“深愛”的男人,是思嘉一生愛情婚姻的悲哀。黑格爾說“愛情就是一個人主體意識拋舍給另一個性別不同的個體即對方就只在我身上生活著,我也就只在對方身上生活著,雙方在這個充實的統一體里才實現各自的自為存在。” [8] 但在思嘉的感情世界里要實現彼此的自為存在是不可能的,一方面思嘉根本不懂愛情,她心中的愛情是沒有共同語言基礎的,因此希禮仿佛是一個影子,思嘉永遠只“看得到”愛情,卻始終不能置身其中;另一方面思嘉對男人和愛情有很強的奴役性,這種奴役性來源于她本我強烈的占有欲,她想將愛情像其他東西一樣私有化,這就注定了她不會擁有愛情。因此本質上她是叛逆愛情的,三次婚姻是這種“不忠”的叛逆行為的具體表現。與韓查理結婚是為報復希禮;與弗蘭克結婚是為保塔拉,為生存;與瑞德結婚是為金錢和減輕對希禮差點犧牲而產生的內疚。直到媚蘭死時,思嘉才體會到自己已經置身于愛情之中,只是這份愛情曾被她無數次踐踏,最后失去信心的瑞德終于離她而去。
對母親的叛逆 母親是子女的道德榜樣,母親的一句責備就是一個否定,一個社會性的告誡。母親埃倫是思嘉超我的具體存在,埃倫的去世也間接成就了思嘉的堅強。思嘉對母親有著強烈的依賴,這不只是生理關系中的依賴,更是心理的寄托。埃倫去世后,思嘉的叛逆表現得更加放肆,這只是對內心潛在叛逆的升華而已。母親尸骨未寒,思嘉迫不及待去參加范妮的婚禮,高興同時又堅決拒絕別人的跳舞邀請,與義賣會上的反應截然不同,叛逆同時又存有對母親的敬畏,因為這樣才能實現自我的存在,免遭社會與良心的譴責。以次充好販賣木材,拋頭露面拉起客人,與其他木材商大打價格戰等等,思嘉在忙乎這些時,內心猶豫而不安,“媽媽會怎么說呢?”,叛逆母親而又在乎母親的想法,但接著卻用“以后再去想這些事”之類的話搪塞自己的行為,從而躲避自我將遭受的譴責與不安,當然并沒有人知道思嘉什么時候會去想這些事情。
對社會的叛逆 最讓社會不能接受思嘉的不是到處獻殷勤,搶妹妹蘇埃倫的未婚夫,也不是對希禮的愛情,更不是嫁給白瑞德,而是她對男權傳統社會的挑釁。作為一個女人拋頭露面做生意,是對男權社會的一種侮辱,是為社會所容的,但思嘉沒有因性別劣勢而屈服,最終實現了自我存在的價值。瑞德在思嘉實現自我價值的過程中扮演“催化劑”的角色,同樣反叛社會的瑞德,不僅在精神上支持思嘉,在物質上也為她提供足夠的資金。從這可以看出一方面思嘉對社會的叛逆在潛意識中是根深蒂固的;另一方面生存意識不斷驅使思嘉增強自己的社會根基,經歷了塔拉的艱難生活后,要不再挨餓、挨凍、受欺負,她就必須挑戰社會現狀,賺到足夠的錢來保證自己的生活與地位。從對社會的叛逆中,思嘉認清了社會,也明白了應以怎樣的方式存于社會,戰后形成的新社會正是獲得自我重新存在的平臺。
思嘉所做的看似都在叛逆周圍,但這樣一個無畏的“叛逆者”卻只為一個現實目的,那就是生存,自我精神意識的存在與個體物質實體的存在。生活是不易的,面對生活,每個人都必須拿出最大的勇氣,思嘉做到了,盡管有時會使自己陷入心理矛盾和人格沖突,但她卻獲得了自我的救贖。
郝思嘉是由二十世紀社會環境這一“母胎”所孕育但誕生在十九世紀的一個叛逆的“胎兒”,作者僅相當于一個“接生婆”,只是瑪格麗特·米切爾以她獨特的審美追求
完善了郝思嘉。弗洛伊德的人格心理結構理論通過作者投射在郝思嘉的身上,讓郝思嘉散發出獨特的人格魅力,使其具有很強的藝術價值和現實意義。
注釋:
[1][3][4][5][6][7][美]瑪格麗特·米切爾.李美華譯.飄[M].南京:譯林出版社,2003:209,227, 232-237,237,240,1206.
[2][奧]西格蒙特·弗洛伊德.劉福堂譯.精神分析綱要[M].安徽:安徽文藝出版社,1987:15.
[8][德]黑格爾.朱光潛譯.美學[M].上海:商務印書館,1984:326.
[9][美]安妮·愛德華茲.思宏譯.塔拉之路——《飄》的作者瑪格麗特·米切爾傳[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6:45,134,134,35,144,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