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神奇的故事出自一個失戀者之口,他是我的一個朋友。故事里有兩個人物:一個女人,一個男人,他們戀愛著。顯然,這是失戀者的杜撰。我還考證不出這個故事在多大程度上暗喻著他的戀情。
故事里的女人,時常要點兒小性子,而且,她自感受了委屈。這種時候,她會暫時消失——賭氣,不見男人。她很受用被追逐被尋找的感覺。
其實,女人只是在綠州里漫游。那是一個冬天。她想象他焦急的樣子,倒是獲得了一點兒報復式的快感。
一團紅色闖入了女人的視野。沒有綠意的冬季綠州,那移動的紅色就像一蓬火焰。她猜出那是綠州傳說中的火狐。火狐來綠州覓食,可是,火狐的家卻在沙漠。
于是,女人追逐起火狐。火狐跑一陣兒,停下,回頭看她:她緊跑一陣兒,火狐拖著毛茸茸的尾巴,也跑一陣兒:然后,火狐駐足,甚至,擺個蹲式,等候女人跟上來。女人和火狐之間,總是保持著那段距離,不遠也不近。女人甚至能看見火狐的毛色的質感和溫暖。
這樣,女人跟著火狐進入了沙漠。奔跑中,女人渾身發熱,漸漸地,出了微汗。身后,仿佛綠州已變成沙漠,女人望不見綠州的樹林和房屋了。
火狐消失了,在沙丘之間只一閃,像一堆熄滅的篝火。連綿的沙丘如同定格了的巨浪,卻是死亡的顏色。
寒冷滲透進來,一點兒一點兒置換著她的溫暖。到處都是沙匠。沙丘都差不多,區別僅僅是大小、遠近的不同。女人期望男人的身影——許多次,男人總能找到女人。
女人的心在緊縮。她懊悔——不該莫名其妙地賭氣。置身沙漠,她在綠州里耍的那個小性子,實在可笑。
火狐引誘女人進入沙漠,到底要她見識什么?
想到可能再也見不到戀人,女人哭了。哭聲立即被沙漠收進。沙漠畢竟太大了。
淚珠,像散了線的珠子,一顆一顆地跌落著。女人想起,她和男人賭氣,是想要男人送她一條珍珠項鏈。
沙漠地帶不產珍珠。不過,她聽說,很久很久以前,這個沙漠是大海。
淚珠落在沙地上,似乎拒絕被沙漠吸收,亮晶晶的一顆一顆,露珠一樣浮在沙子的上邊。
這當兒,女人的心,像出巢的鴿子,飛出來。有時,她讓他的手放在她的胸口,說:它在跳,它想飛出來。他稱她的心是可愛的鴿子。
她的心,落在沙地上,分明是一只雪白的鴿子。鴿子似乎餓極了,啄那些淚珠,一顆一顆地啄進嘴里。
女人注視著鴿子,什么也沒想,身體像天空一樣,無云,遼闊。
鴿子拍擊著翅膀,轉眼間,仿佛融化在藍天里,消失了。
女人只是望著天空,沒有迷失的焦慮,沒有等待的渴望,像沙漠一樣平靜、空曠。她佇立著,像一尊雕像。
太陽即將沉落在西邊的沙漠地平線的時候,一個移動的點,在增大、增大。男人來了。他放出手中的鴿子。
鴿子像歸巢那樣,飛過來,投入女人的胸懷。女人各種想法頓時蘇醒了。她奔向他,撲進他的懷抱。
他說:幸虧這只可愛的鴿子來報告你的行蹤。
她沒提起那只火狐。
他說他急得不行,走遍了綠州,后來,這只鴿子從空中墜落,像中了彈一樣。那珍珠對鴿子來說,過分沉重。鴿子像哺乳幼鴿那樣,吐出珍珠。每一粒珍珠都含有一粒沙子,像琥珀。正足珍珠中的沙粒提供了女人的行蹤。
他將項鏈戴在她的脖子上。
女人發誓,再不賭氣了。不過,她還是沒有說出。
后來,男人和女人結婚了。婚后,難免有不如意——生氣、難受。男人說:你一生氣,我就心慌。
女人忍不住去觸摸那串用淚珠連成的項鏈,說:要生氣也去沙漠里去生。
男人笑,說:那樣,我又能看見可愛的鴿子了。
那以后,男人和女人就有了一句屬于他們自己的暗語:有氣,就去沙漠里生吧。
這話,也引申出農場的一句流行語:有意見,你就去沙漠里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