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然間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了病床上,還吊著鹽水。才唱了四場,竟然就累暈過去,啊,不,那不重要,今晚還有演出。她果斷地拔下針頭,跳下床來。一陣眩暈之后,她開始往劇院趕去,步子越來越快,最后竟然跑了起來。
她穿過一條條大街,來到劇院,果然,戲已經開始了。她感覺有點兒站不穩——導演讓B角上了,這使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在舞臺旁的幕布后,她看著B角的表演,水袖輕舞,旋轉。B角的身姿與嗓音多美啊,這個學生教得多成功啊,這不也是自己多年來的目標嗎?從未想到B角可以這么輕易唱紅。幾天前,她還跟導演爭吵呢!
“觀眾買票不就是因為要看我嗎?我必須對觀眾負責!”她自信自己的價值。
“你怎么知道觀眾不會接受她呢?”現在看來,顯然,導演的眼光更獨到。
她黯然回到后臺化妝間。
坐在鏡子前,重復著二十年來的一道道工序,拍彩、拍紅、定妝、勒頭、貼片、扎花,然后她站起身,走到老爺子跟前,旋身站定,展開雙臂。老爺子一聲嘆息,放下報紙,拿起青衣,為她穿上。之后,她緩步走向后院空地。
漫天飛舞的雪中,她的告別演出就這樣開始了。
鳳冠霞帔,彩妝覆面。
厚重的雪片紛紛揚揚地落下,她獨自舞動吟唱,這一顰一笑極為慎重。這一次唱給天,唱給地,唱給每一個懂青衣的人,唱給在自己身上穿了二十年的青衣。
19歲開始,最美好、珍貴的年華,她獻給了舞臺,獻給了觀眾,獻給了終將摯愛一生的青衣,一如身邊的雪掉落地面般義無反顧。水袖飛揚,默默舞動,二十年的青衣,從未像現在這樣,不是孤獨,而是孤絕。
……
為了不使一身絕學成為絕唱,為了那難得一遇的人才,她求B角跟自己學,說,“你不愿拜我為師,就讓我拜你為徒吧。”說著,姍姍屈膝,“這廂有禮了。”
……
永遠在別人的故事里,流著自己的淚。雪下得更急了,她的心也更沉了,從未想到頰邊的淚會為自己而流,她明白屬于自己的時代結束了。回憶起二十年前首次登臺公演時,柳老師親自為她上妝的情景,世代交替就是青衣的延續。自己手把手教出的學生就是下一個時代的主宰,思及此,她心頭變得暖暖的。
雪一直未停,已積了厚厚一層。
心和雪一樣凈,想起之前團長說服她去中戲代課,那里會是她的另一個舞臺嗎?在密閉敞亮的音樂教室里,在鏡面四立的練功房里,她將影響更多更年輕的心。只要青衣不滅,她就可以獲得永生。
她退出了自己熱愛的舞臺,素顏走進校園。人的一生其實就是不斷地失去自己的摯愛的過程,而且是永遠地失去,然后在失去中尋找所得。在每個階段中,能否淋漓盡致地奉獻自我,就是對人生賦予的最大考驗。
【作者系山西省實驗中學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