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剛剛醞釀出一點闌珊的情緒,紅樓里的小姐們就開始昂揚起來。盡管她們從上午九點就做好了隨時脫光自己的準(zhǔn)備,但白天的生意通常不是很好。雖然陸陸續(xù)續(xù)來了幾個客人,又都過分地挑肥揀瘦,要求物美價廉,紛紛不約而同地看中了珊珊,可珊珊一概正言厲色地回絕:我今天不做,你找別人吧!客人們都很失望,只好再去端詳其他小姐,可跟珊珊比起來,所有小姐都顯得黯然失色。仿佛看著仙桃吃爛梨,如何咽得下去?索性折身走去。整整一個白天,紅樓里的十個小姐竟有八九個形同守株待兔,猶如鬧了一場饑荒。
現(xiàn)在,暮色正如遮羞布一樣彌漫開來,在黑暗的掩蓋下,某些難見天日的欲望很容易發(fā)酵萌芽,為這個城市的夜生活推波助瀾。小姐們終于等來了生意興隆的大好時光。她們紛紛涌到闊大的鏡子前面,為自己補妝,或者重新化妝,力爭弄得更妖媚,更風(fēng)騷,更暴露,更惹火,就像正在預(yù)演一場活人拍賣。
珊珊沒有去化妝,她屬于那種天生麗質(zhì),無需化妝就風(fēng)情萬種攝人魂魄的精靈。但她從來都保持著低調(diào)溫和的性情,姐妹們說不出她有什么不好,但誰也不愿意和她過于親密,因為無論她站在誰的身邊,誰就會成為陪襯。做這種營生,誰愿意讓自己成為陪襯呢?
從來不化妝的珊珊也不喜歡熱鬧,她正素面朝天地坐在靠墻的沙發(fā)上,手托著下頦凝神遐思——她總是無端地沉浸在這種狀態(tài)里,那樣子有一種寧靜憂傷之美,也讓人覺得神秘莫測。客人們喜歡她純情柔美的樣子,所以她不用為沒有生意操心。只有在她做不過來的時候,別人才有機會撈到生意,這樣,珊珊就招致了集體的嫉妒。
今天,這種無傷大雅的嫉妒竟然演變?yōu)閰拹毫恕?/p>
按照三哥的規(guī)矩,紅樓按摩廳每天上午九點開門營業(yè)。小姐們照例把自己搞得濃妝艷抹,衣服穿得少之又少,然后坐下來等魚上鉤。珊珊卻一反常態(tài)地穿上了牛仔褲,旅游鞋,上身套了一件肥大的圓領(lǐng)T恤,將頭發(fā)齊刷刷地攏起來,扎成馬尾的樣子,顯得清純秀麗,如一個準(zhǔn)備旅游的學(xué)生。起床之后她接了一個電話,然后就莫名其妙地?fù)Q成這樣的裝束。神色也異乎尋常地興奮起來。她今天的站位也很特殊,專門坐在最不顯眼的角落里。仿佛有意要把自己隱藏起來。坐好之后她開始打電話,她說,梆子啊,嗯,我也想你。嗯,我知道,工作不累的……馬上就好起來了,嗯,我很好……嗯嗯。會好的,一定能好起來的,嗯,想你。剛掛掉,又打第二個電話:我說梆子,你馬上過來一下,我有要緊事,什么什么,你不在本地啊!說不定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啊!也許要到晚上啊!你要死了啊!……嗯,那就好。我可最晚等到九點啊!隨后憤憤地掛了電話。兩個電話打得一冷一熱,讓人摸不著頭腦。旁邊的姐妹就取笑她說,瞧瞧,梆子才幾天沒來啊,你就一個電話接一個電話地催起來了,連說話也找不準(zhǔn)腔調(diào)了。你既然跟梆子那么鐵,干脆讓他離婚,你嫁過去算了!珊珊就淺淺地笑了,說,要嫁的,這一兩天就要嫁了。珊珊說完努力地抿著嘴,還是有遮掩不住的愜意淌在臉上,就像幸福的新娘那樣。一個年齡稍大的小姐看她滿臉認(rèn)真,忍不住勸她說,珊珊你可要仔細(xì)啊,整天往這里跑的男人怎么靠得住呢?自古以來,這種地方哪有真情啊!珊珊聽了這樣的話,竟然情不自禁地笑出聲來,讓所有人都覺得十分古怪。
將近十點的時候,進(jìn)來一個四十多歲的精壯男人,看樣子是進(jìn)城務(wù)工的農(nóng)民,男人瞇著一雙色眼,把小姐們挨個上下左右審視了一遍,最后指著珊珊說,就這個妹子吧。在先前,珊珊會不言不語地站起來,輕盈著身材引領(lǐng)客人往樓上走。也就撒泡尿的工夫,就把錢掙了。可今天竟紋絲不動地端坐在沙發(fā)上,冷冷地說,我不是做這一行的,你找別人吧。嫖客顯得很掃興。矮胖的三哥說,還有這么多小姐呢,找別人啊!那人說,別人?別人還沒我家老婆好看呢!說完掉頭走掉了。
緊接著又來了一個小胡子,目光炯炯,高大矯健。進(jìn)屋只是用眼一輪,就直接走到珊珊跟前,伸手在她胸前摸了一把,說,走,陪哥哥玩玩。珊珊有些羞惱,冷著臉說,不去!來事兒了。小胡子說。我看看,要真來事兒了我就找別人。說著,手已經(jīng)在珊珊的腿襠處挖掘了。若在平時,這不過讓茶遞煙一樣的雞毛小事。褲子一天都不知要脫多少回,看一看,摸一摸,又算什么?可今天卻不行了,仿佛烈女失節(jié)一樣,珊珊抬手就是一個耳光,又嘶著聲音罵:回家摸你妹妹去!小胡子惱了,要打珊珊。三哥站出來攔住他,說,哥哥,不要跟女人一般見識,鬧大了都不體面。小胡子說,動不動就打人啊!一個臭婊子,有什么好牛逼的!三哥說,嗨嗨,嘴里干凈點,她是婊子,你是嫖客,都沒什么好牛逼的。小胡子說,是婊子怎么不讓摸?三哥說,婊子就是白摸的嗎?你知道摸一下多少錢嗎?小胡子說,要多少錢我給,老子有錢,這個嘴巴子不能白打。三哥還是賠著笑:就怕你給不起!摸一下一百萬,你給吧!小胡子暴跳起來:你這哪里是開窯子啊!簡直就是殺人劫道!三哥擺擺手,說,行了行了,要玩兒就選別人,不玩兒趕緊走吧,不要在這里鬧事,我也不是怕鬧事的,可鬧起來沒意思,傷和氣,犯不著,就算兄弟給你賠不是了,這個面子你總要給的吧。好說歹說,總算把小胡子打發(fā)走了。三哥也不看珊珊,氣呼呼地自言自語:不知道這是吃錯了什么藥,犯了哪家子毛病!
珊珊沒有理他。
接二連三地,又陸續(xù)來了幾個嫖客,無一例外地選定了珊珊,珊珊情緒更惡劣,不是說來事兒了,就是說我不是做這一行的。弄得嫖客們都掃興而去。在白天,尤其是客人不多又相對分散的情況下,如果有珊珊在,這種現(xiàn)象經(jīng)常出現(xiàn)。盡管小姐們你揪我扯地撒嬌使媚。使出渾身解數(shù)挽留客人,但今天的客人格外挑剔,到中午也沒做成一樁生意。
姐妹們都不滿意了。你珊珊年輕漂亮,男人們喜歡你,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可你為什么一個都不做呢?你到樓上去做,這工夫來的客人就見不到你了嘛!見不到你我們才有機會嘛!你在這里托著下巴發(fā)呆,搞得我們大樹底下不長草了嘛!大家都這么想,誰也不愿說出來,被人壓著一頭,畢竟是件很沒面子的事情。
還是那個年齡稍大些的小姐圓通一些,把手搭在珊珊肩上,很關(guān)切地問:怎么了啊?哪有放著生意往外推的?我們出來做這種骯臟事,不就是為的賺錢嘛?
珊珊說。秀秀姐,我今天實在不想做,我想想那些男人就惡心!
這個叫秀秀的小姐說,歇歇也好,你可以到你房間里睡覺啊,何必呆在大堂里,又亂又臟的。
珊珊說,我在這里等人呢。
秀秀說,不就是等梆子嘛,他來了我讓他直接到樓上找你。
珊珊說。樓上是什么地方啊,不要說睡覺,連安靜一下也不行,床又響人又叫的,誰受得了啊!
秀秀說,那就跟三哥說一下,到街上散散心,梆子來了我給你打電話。
沒等珊珊開口。三哥不高興了:嗨嗨,出什么餿主意!上班時間不能上街亂串啊!出點兒別的事誰負(fù)責(zé)?都出去閑逛,這個買賣還開不開?
秀秀說,珊珊不是不開心嘛!
三哥悶著臉說,她有什么不開心的?我看她美著哪!放著活兒不做,真是搞不明白!三哥雖說是老板。但也不想對珊珊太狠,珊珊是他的搖錢樹,萬一得罪走了,也是很大的損失。
初秋的下午極其漫長,陽光爽爽地斜射進(jìn)來,屋里有些悶熱。枯坐了半天的小姐們紛紛產(chǎn)生了疲倦,東倒西歪地打起瞌睡來,靠墻的一排溜沙發(fā)上橫七豎八地掛了些白白的大腿,有人干脆袒露著多半個乳房。從前珊珊也是這樣的,困了就睡,顧不得什么形象,其實在這種地方也沒任何形象可言。但今天她睡不著,她的心一直被老酒似的東西迷醉著,有苦澀,也有甘醇。
房門被推開的時候她有些懊喪,剛剛安靜起來的心情隨之消失殆盡。小姐們立刻醒來并且端正了姿勢。這是她們職業(yè)中必備的特質(zhì)。客人說,嘿嘿,真對不起,打擾你們午睡了。珊珊覺得他的語氣神態(tài)有點像梆子。她和梆子第一次見面時梆子就是這個德行,頑皮,滑稽,少心沒肺。但這個男人似乎要更老成一些,眼神里閃著睿智和機敏。和所有男人一樣,他也把所有小姐都認(rèn)真篩選了一遍,先看相貌。再看年齡,然后是山高水闊及其他。秀秀說,走吧大哥,既然來了就玩會兒唄。客人說,我來這一趟可不容易,背著一口袋玉米棒子,賣了有限的幾個錢,我得找個好小姐陪我。秀秀說,我不好啊?客人不說話,繼續(xù)篩選。秀秀憤憤地坐下去,不再理他。馬上有麗麗、燕燕、玲玲、萍萍等人輪番上去兜售,然而客人最終把目光停留在珊珊身上,說,嗯,就你吧,看見你就顧不得心疼那袋子口糧了。珊珊覺得這個人還算有趣,就婉轉(zhuǎn)地拒絕他:我要的錢多,你還是找別人吧。這種方法是珊珊的慣技,一旦她做累了或不想做了,往往漫天要價,等于變相把客人推給其他小姐。雖然姐妹們并不領(lǐng)情,但她并不是一個需要領(lǐng)情的人。客人說,你可不能要得太多,我只是賣了一口袋玉米棒子。多了就消費不起嘍。珊珊不由想笑,但她終于還是沒笑,只是漫不經(jīng)心地說,你給一千吧。她想,一千塊,半小時,知道行情的人都要咧嘴的。不料那人卻說,你要的真不多。來,拉鉤,成交。說著,真的就抓起珊珊的一只手,把小指鉤住不放了。
珊珊頓時陷入窘境,忙說,我是說著玩兒的,來事了,我?guī)滋於疾蛔隽耍娴?
那人說,就算你是個石女,我也認(rèn)了。
珊珊說,真的不能做,很多血,跟捅了一刀一樣一樣的。
那人說,那才好呢,我就當(dāng)你是處女啦!
珊珊說,不瞞大哥說,我有病了,是淋病……還有,還有梅毒,還有,還有尖銳濕疣,真的大哥!
那人說,你不要再說了,就算你有艾滋病,我也不怕傳染。
珊珊黔驢技窮了。走進(jìn)紅樓以來,她還從未遇到過如此棘手的事由,如此難纏的嫖客。
那人說,明買明賣,兩廂情愿。莫非你還要反悔嗎?
珊珊被逼得走投無路,情急之下,脫口就喊:就是要反悔了!我就是死也不做!
那人嗤嗤地直笑,笑了一會兒才說,反悔也不怕,你也得有個理由吧?
珊珊說,我有理由,但是我不能說。
那人說,不說就等于沒理由,沒理由就等于耍我玩兒。你以為我真的沒錢嗎?不要說一千塊。就是一千萬我也有。
珊珊說,我從來不耍笑別人的,我只是說錯了話,你如果昨天過來,我肯定會跟你做,也不用那么多錢,可今天不行,為什么不行呢?因為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這個日子要求我必須做一個有尊嚴(yán)的人!
那人聽了,點點頭,仿佛受了感染一樣,定定地看著珊珊,說,好,人是需要尊嚴(yán)的,我成全你今天的尊嚴(yán)。
珊珊的心情一下子輕松了,眼里不由閃出淚光。
男人在離開之前,所有小姐都去攔阻、賣弄了一番,男人很嚴(yán)肅地說,我今天也要做一個有尊嚴(yán)的人!
從這時候起,所有小姐都覺得這個珊珊太不可思議,太令人厭惡了!你自己走火入魔地不做還好,何必鶴立雞群地讓我們遭受冷落呢?如果沒有你這個珊珊,這一樁大生意是穩(wěn)穩(wěn)地搞定了。還要酸文假醋地講什么尊嚴(yán),你珊珊破風(fēng)箱一樣被人深入淺出地都要捅爛了,你有什么資格講尊嚴(yán)呢?你不做,就尊嚴(yán)了。我們做,那就是不尊嚴(yán)了唄!你一句尊嚴(yán),把客人都尊嚴(yán)走了,害得大家連五十元的生意也做不成。珊珊啊珊珊,你真是太討厭,太坑人了!
夜色深沉之后,紅樓周圍開始游動一些幽靈似!的人影,不消說,都是些尋花問柳的家伙。紅樓是一棟紅色的孤立建筑,地處偏僻,遠(yuǎn)離鬧市。很像是酒店的格局。一樓是廳堂,專供小姐們迎送客人,二樓被隔成許多小房間,自然就是行云布雨的地方了。曾經(jīng)有一度,這里被公安局查封過,但沒有多久,又重新開業(yè)了。據(jù)說三哥很有點背景,究竟什么背景,沒人能夠說得清楚,反正這里天天淫聲浪語,也沒見誰來過問一下。
這時候,紅樓里的小姐們?nèi)堪b停當(dāng),一個個濃妝艷抹,弄得滿屋子香膩難當(dāng)。她們拿姿作態(tài)地把自己擺放在顯眼的位置,所有人的心里都充斥著白天損失晚上補的強烈欲望。在晚間,珊珊幾乎對她們沒有威脅。晚間客人多,有時三五成群,呼朋喚友,珊珊就是再有能耐,也不能包打天下。
陸續(xù)有人走進(jìn)門來,珊珊一概回絕了。于是,秀秀、萍萍、燕燕有了第一樁生意。扭腰擺胯地領(lǐng)著客人上樓了。
她們都有一個疊字的假名稱,是三哥給她們起的,包括珊珊。三哥知道所有人的真實身分,唯獨不知珊珊家在哪里,姓甚名誰。珊珊初來的時候,三哥向她問詢過,珊珊執(zhí)意不肯吐露一字,并且像羊入虎口似地哆嗦起來。三哥相中了珊珊的姿色,說不定以后就成了這里的一塊招牌,所以也就不再多問。只是說,那你總要有個名字吧,不然怎么招呼你呢?珊珊說,隨便你怎么叫吧,小三小四,阿貓阿狗,什么都行。三哥說,那怎么行呢?好歹也是個買賣攤子,名字總要響亮一些。三哥想了想,說,叫珊珊吧。這名字最適合你了。這樣,她就叫珊珊了。
漸漸地,不光三哥,就連同伴們也知道她不是一個外鄉(xiāng)人,因為她說很地道的本地話。并且每到星期五就要回家,星期一早上趕回來。其實她也知道,周六、周日是生意最火的時候,其他小姐無論如何也要在這兩天堅守陣地的。但她不管這些,回家是雷打不動的。這也和她的身世一樣,成為難解的謎團(tuán)。
夜色更加濃重,嫖客越來越多。都像春天里的公狗一樣,紅著眼睛,涎著口水,奮不顧身地闖進(jìn)門來,用眼睛在小姐們身上嗅來嗅去。這時侯,姿色較好的秀秀、萍萍、燕燕幾個都還在樓上嗷嗷瘋叫,鬼哭狼嚎。珊珊再次被人矚目,但珊珊一概頭也不抬地拒絕。顧自手托下頦,目光如水,緩緩地向著幽深、綿長、開闊的地方流淌,仿佛處在別樣的世界里。嫖客們只好退而求其次,把剩下的小姐選光了。最后還剩一個禿頭無人可選,和珊珊成了一對一的搭檔,禿頭悻悻地對三哥說,嘿!真是店大欺客,又不是沒銀子,這位小姐怎么就閑著不做呢?老三你讓她陪我。價錢你隨便!三哥就走近珊珊,說,該做就做吧,這樣閑著不是白浪費嗎?珊珊說,三哥你不要逼我。他搬來金山銀海我也不做!
恰恰這時候,秀秀下來了,禿頭男人擋住秀秀,說,不用往下走了,咱們趁熱打鐵,就火煮豆子。說著,從衣袋里掏出一沓票子,故意在另一只手上甩得嘎嘎響,朗聲說,我就不信,少了一個臭茅坑,我這泡尿就沒地方撒了!
珊珊依然托著下頦出神,仿佛沒有聽見。
珊珊掏出手機看表,已經(jīng)是八點半了,她開始撥號,梆子,你到底是過來不過來?……那好,限你十分鐘,不能再拖!
梆子是珊珊的第一個客人。那時三哥剛剛為珊珊起好了名字,正在對珊珊交代一些規(guī)矩事項,梆子就進(jìn)來了。梆子看上去也就三十多歲,留著寸頭,細(xì)眼濃眉,黑黑的臉上掛著頑皮的笑意。他搔著頭皮說,嘿嘿,一個不小心,就闖到這里來了。三哥說,來了就樂呵一下唄。這個小妹今天來的,還沒做過活兒呢。梆子說,你還想說都是處女呢,可也得有人信啊?我管不得這些,反正來了就得犯錯誤,就讓這個小姐配合我再犯一次錯誤吧。說完就往樓上走。珊珊傻愣愣地不知如何是好。三哥說,跟著去啊!珊珊遲疑著,顫顫地站起來,滿臉都是大難l臨頭的恐慌。三哥說,去吧去吧,做過幾天就適應(yīng)了,有什么呀,不就是那么回事兒嘛。珊珊還是邁不開腳步。梆子扭頭說,嗨!磨蹭什么哪?你要不配合,我這個錯誤怎么犯哪!三哥說,才來的小孩子,沒做過,膽兒小呢。梆子就從樓梯上返回來,攔腰抱起珊珊,徑直走到樓上去了。
梆子萬萬沒有想到,他還真的遇到了處女!
此后的日子,梆子來得最勤。他也曾萌發(fā)過把珊珊包養(yǎng)起來的念頭,但令梆子失望的是:他永遠(yuǎn)也不能在最空閑的周六和周日找到珊珊,因為珊珊要回家。她家在哪里呢?為什么回家這種事情如同日出日落一樣地不能變通呢?這對梆子來說同樣是難解的謎團(tuán),也是梆子最終沒有包養(yǎng)珊珊的主要原因。
除了床上那點事情,珊珊就是手托下頦凝神遐思,幾乎不怎么說話。甚至在床上也表現(xiàn)得十分機械。閉著眼,側(cè)著臉,既不曲意逢迎,也不矯情造作,任憑男人在身上起起伏伏地折騰。秀秀曾經(jīng)告訴她,這樣會很吃虧的,你嘴上要喊,下面還要用些功夫。身子呢,也要相機而動,這樣,男人很快就完蛋了。珊珊的眼圈忽地紅了,說,我不做這些只是身上難受,我做這些身上心里一起難受!還不如由著他們作踐呢!
在和梆子熟識了一年之后,有一次,珊珊竟然無師自通、自覺自愿地什么都會做了。
那次梆子一開始并沒覺得有什么兩樣,漸漸就感到不同以往。珊珊出人意料地和他互動起來,她閉著眼睛,神態(tài)漸漸迷醉。雙手從未有過地攬住梆子的腰身,越抓越緊,讓梆子覺得指甲都掐到自己的肉里去了。珊珊開始喘息,嘴里發(fā)出呻吟,最后魂飛魄散似的叫喊起來:梆子啊梆子啊梆子啊……
梆子知道這次真的把她做美了。梆子說,真是想不到,一年多了,我們第一次做得這么好。要是你天天這么喊我梆子,我都要舒服死了!
閉著眼睛的珊珊突然把眼睛睜得老大,驚詫地說。什么什么?你說什么?
梆子說,我說你這么帶勁地喊我的名字,我舒服死了。
珊珊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詫異得聲音都變了:我喊梆子了嗎?我真的喊梆子嗎?
梆子也怪異了:你梆子啊梆子啊地喊得不住氣,怎么轉(zhuǎn)眼就不認(rèn)賬了?那你喊誰呢?
珊珊把頭扭向墻壁,羞惱地說,我沒喊,就是沒喊!你再說我喊了,我就翻臉!就你這樣的,也配讓我喊?!
珊珊從來沒有這樣惱怒過,一旦真的惱怒了,樣子也怪嚇人。
梆子從美妙的意境中一舉跌入窘促,心里澀辣辣地不是滋味,怏怏地說,我對你比對我老婆都好。你還對我這樣兇,真是中了那句老話:婊子無情!
珊珊說,我出來是要賺錢的。能有什么真情?你老婆才是真心跟你過日子的,才是最有真情的。
將近九點的時候,梆子來了。秀秀正好閑著,打趣說,人家珊珊整整等了你一天,你死到哪里去了?再晚一點就相思成病了,快抱著你家珊珊到樓上賠罪去吧。梆子就走到珊珊近前,說,什么事啊?還限我十分鐘,你這不是挺好的嗎!珊珊說。有要緊的事跟你說。梆子說,那就到樓上說吧。說著就伸手去抱珊珊,珊珊用手擋開了,自己站起來,款款地往樓上走。他們兩個關(guān)系緊密,大家都知道,梆子來了,常常要抱著珊珊上樓,眾人也就一笑了之,習(xí)以為常。皮肉生意嘛,何止一個抱字了得?但今天,珊珊連梆子也不讓抱了,人們的疑惑頓時陡增了十分。
樓上的小房間非常逼仄,不堪入耳的聲音照樣穿墻鑿壁,追魂索命般地令人無處逃避。這激起了梆子親操自練的渴望。他一下把珊珊撲倒在床上,剛要去解珊珊的褲帶,胳膊火辣辣地被珊珊撓了一把,珊珊像遭到強暴一樣怒喊:放開我!再不撒手,小心我撓你一個滿臉花!梆子也疑惑起來,說,這是生了哪家子氣,撒到我頭上來了?珊珊淡定卻決絕地說。今天不許你碰我一下!再敢動手動腳,不要怪我翻臉不認(rèn)人!
梆子呆愣住了,說,你催命一樣催我過來,就這樣對我?
珊珊從床上站起來,整整衣服,攏好頭發(fā),說,讓你過來,是還你幾樣?xùn)|西。
梆子更加摸不著頭腦,說,我什么時候在你這里放了東西啊?
珊珊說,這一年多,你給我買過幾件名牌衣裳和首飾,我一次也沒穿用過,都原封不動地放著呢。現(xiàn)在我要走了,再也不回來了,所以必須要還給你!
梆子說,又不是沒生意,好端端的,怎么要走啊?
珊珊說,這哪里是人呆的地方!不是為了我男人,我怎么會走到這一步啊!
梆子說,你都把我說糊涂了。我還不知道……你連身子都是原裝的,怎么又出來一個男人呢?
珊珊眼里盈了淚花,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說,我是有男人的,可他在大獄里都快三年了……他被判了五年,我托親戚給他辦減刑,親戚說,沒有十萬塊是搞不成的,我只好出來做這一行,每到禮拜天還要給他送吃用的東西,現(xiàn)在你明白我為什么一定要在禮拜五回家了吧?
梆子心里震撼了一下,問,犯了什么錯啊?
珊珊說,還不是村長欺負(fù)我,他才出手傷人……現(xiàn)在好了,十萬塊送出去還不到兩個月,俺家男人減刑就辦成了,今天放出來了,這會兒正在家里等我呢,三年哪,我沒有一天不想他的,終于盼得團(tuán)圓了……明天我就要走了,再不想過這樣的鬼日子!
梆子一時無話可說,他突然覺得自己很卑瑣。
珊珊說,如果我知道他今天減刑出來。我會去監(jiān)獄門前接他的,可他回家以后才給我打電話。本來我是立刻要走的,但我得干干凈凈地走,這些不清不白的東西是你格外給我的,扔了可惜,帶回去惡心,不如還給你。也算一個明白了斷。所以才在這里苦熬死等了一天。我是多想我的梆子啊!
梆子懵懂了,說,什么什么?想什么梆子?
珊珊粲然地笑起來,說,我家男人也叫梆子,是我私下才叫的,叫起來很親很親的……
梆子于是把那一回的事情醒悟了。醒悟了的梆子突然想跟珊珊朋友似地握一下手,可他害怕珊珊又會覺得自己受了玷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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