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物質化的時代。宋朝歐陽修在《玉樓春》中有句:“人生自古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這樣的情愫已經泯沒多時了。在消費主義文化的侵襲下,愛情不光與風月有關,也承載了金錢、權力和欲望等諸多功利因素,變得不是那么純粹。高樓林立的都市里,行色匆匆的現代人沒有時間來打理愛情,于是給它套上了一副堅固冰冷的物質枷鎖,任它在記憶里生銹腐化,表現在文學創作上,就形成了身體寫作和欲望狂歡的泛濫局面。王秀梅的這篇小說,以一次無疾而終的網戀開頭,眼看就要陷入欲望化寫作的汪洋大海了,但她適時地跳出了時代的巢臼,通過回想一場曾經發生過的愛情游戲,為我們展開了一段看似平行實則交集的情感和心理歷程。
作品講的是一個婚外戀的故事。她從生活的A市到B市來見一個交往了兩年的網友貓頭鷹,但對方爽約了,于是她氣忿地趕在最快的一列火車離開,遇見了故事的另一個主角他。為了排遣旅途的寂寞和沉悶,他們開始交換彼此的人生故事。他講了一個與一只紙鴿子有關的初戀經歷,在不斷的情節重述和細化中,她發現自己就是這個故事的女主角,一些青春往事在腦海里漸漸鮮活起來。在她醒來之后,他已經離開了,紙鴿子在十八年后再一次回到了她的手上。
大凡評論者在談到王秀梅時,都會稱贊她虛構故事的能力。她也曾經說過:“虛構就是風箏,線在自己手里,得做到收放自如,讓它圍著小說飛翔。”“我只是盡力想營造一種讀者在閱讀時候的‘進入感’和‘現場感’,讓讀者覺得他就在故事里,就像我在跟他們說話,這個故事就是我的故事一樣。”她是一個老道的魔術師,一步步地把讀者拉進自己所設的文字“圈套”里,屏住呼吸跟她一起開始一次隱秘的冒險。敘事的過程,就是呈現和揭開秘密的過程。這篇小說的結構設置充分顯示了她這方面的卓越才華。從時間上看,紙鴿子的故事發生在少年時期,兩人天天相見也沒能產生愛情的火花,只留他一個人沉溺在游戲里悲傷,如今他們都將步入中年,卻在虛擬的網絡世界里相互吸引,不同的是這一次陷進去的換成了她。什么是現實,什么是虛擬,在時間的年輪上分辨不清。更“巧合”的是,兩個故事都發生在愚人節,這給游戲的產生披上了合理的外衣,解構了愛情的同時,也讓作品的結構呈現出一種回旋的圓的狀態。從空間上看,無論A市還是B市,公園還是綠皮火車,這些從他們學生時代開始就一直存在,更不用說有時代意義的紙鴿子了。這些舊時光里的老物件,讓故事自始至終彌漫著那個純真年代的氛圍。最耐人尋味的是,故事的地點是一列緩慢而不斷前行的火車,他們所交流的,卻是一段需要不斷后退才能記起的少年時光,前進和回溯中,時空不斷錯位,今昔、情愛交織在一起,讓兩個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在轟隆隆的火車聲中找回了失落已久的愛情氣息。
一篇小說如果只有精巧的構思,無疑是不夠的,故事充其量只是朵美麗的花,如果沒有生命之水的灌溉,其滋生的土壤終究有一天會變得貧瘠。王秀梅顯然注意到這一點,她在小說中注入了個人化的愛情理解,寫出了紅塵俗世中蕓蕓眾生普遍的愛情體驗。讀中專期間的愚人節里,王姓男人第一次感受到了被愛神之箭射中的悸動和狂喜,“我頻繁地用指甲掐自己的大腿和臉,以便證實這不是一場夢”,這場初戀持續不到一個星期,就因為愚人節的緣故宣布死亡,這并沒有澆滅他心頭的愛情之火,反而激發了對折紙鴿女孩的迷戀,十八年后依然如故,這從他回復的信息稱“我的女神”中可見一斑。情書是假的,愛情只是個愚人的游戲,換成一般人笑笑就過去了,可是他偏偏當了真。為了找回“此生最幸福最甜蜜的一天”,多年后他在網上找到了那個女孩,和她在虛擬的空間里相愛,最后特意選在愚人節這天和她見面,告訴她自己藏在內心深處的秘密,解開了一道十八年的心結,一償所愿。他讓我們明白,原來,“人生若只如初見”是如此刻骨銘心的感覺。那只紙鴿子,象征著純潔的愛情,歷經風雨而不褪色。情愛里本無智者,只有愚人才會把愛情當做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一部分,也只有這樣的人才深知其中三昧。如果你自己都不篤信,不癡狂執著,怎么有資格說真正愛過?拿起紙鴿子的她,原本堅硬麻木的心也被這股愛的力量融化了,那種戀愛才有的“微疼”感覺一再出現,提醒她自己也變成了一個愚人。自此以后,這列往返于A市和B市之間的綠皮火車,不管往哪邊開,終點站都叫做愛情。
陳青山,男,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文藝學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