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7年夏洛蒂·勃朗特的小說《簡·愛》正式出版了。她也許不曾想到這會在當時引起社會的轟動,更不曾想到會給世界文學領地留下一百多年永恒的討論話題。大量的評注讓讀者進一步了解了簡·愛的性格特征。在這當中尤以簡·愛的命運結局為主,形成了幾種不同的看法。回到羅徹斯特身邊之前的簡已然是一個清晰的形象,因而有必要從她命運的結局來進一步探討和豐富這個文學形象,而這種討論事實上也正在繼續。
關于這部小說的結局,評論界現存在三種不同的理解。
第一種對小說的結局持接受和贊同的觀點。認為這是“上帝的裁決”,小說的完美結局“不是迎回大眾的口味,而是表現了作者對理想生活和愛的渴望”。當簡再次回到又瞎又瘸的羅徹斯特身邊時,羅徹斯特問她是否愿意犧牲自己。簡回答說:“犧牲?我犧牲了什么?是食物滿足于饑荒?還是現實滿足于希望?我用臂膀去擁抱我所珍視的,用我的嘴唇去親吻我所熱愛的,這是犧牲嗎?如果這也算犧牲的話,那我甘愿去做!”由此看出,簡代表了挑戰傳統觀念上女不如男的形象,而且也表明了女性為愛所奉獻的高貴精神品質。我們已沒有必要擔心簡的命運,小說的結尾已清楚地向我們指明了她將獲得精神和物質的愉悅。
與此相反,第二種觀點認為一個悲劇式的結尾,如果有可能的話,會比一個牽強的喜劇式的結尾好得多。簡離開桑斯菲爾德莊園僅僅是因為沒有得到合法的婚姻。她無法忘記羅徹斯特,幸運的是她后來還得到了一大筆錢。她的回歸在羅徹斯特的眼里有種施舍的味道,她也甘愿成為生活在上層社會的羅徹斯特夫人。毫無疑問,這時的簡已經與原來的簡發生了矛盾,換言之,簡的性格在發展過程中產生了扭曲:那個勇敢尋求平等和自由的簡到哪里去呢?她似乎給了讀者這樣一個印象:好像她道德和情感的所有寄托就是與羅徹斯特結合,她經歷苦難和抗爭的目的就是為了一紙婚約。她的溫順、忠貞甚至對羅徹斯特的崇敬只是表明她那真愛的自由不過就是選擇誰來控制她而已。進一步來說在注重婚姻“門當戶對”的那個特定時代,他們的結合也只能是理想化的。因此,如果作者能夠從第28章開始換一種方式構思,哪怕是一點點悲劇的色彩也是可以理解和接受的。
另外一種觀點則強調了簡愛的精神歷程,其命運的結局已無所謂重要。我們所同情的是她的孤獨和悲慘,我們所感受的是她對愛情的渴望,對平等、尊嚴的追求,我們所敬佩的是她超越情感,堅持獨立和自尊的理智。至于她最后的命運結局,這早已超越了作者對簡·愛人物形象刻畫的范圍,而且我們只能也不必去苛求簡·愛——她畢竟只是那個特殊時代的一位普通婦女。
哪一種觀點更可信?顯然主觀的評判是不可行的。事實上,簡·愛的命運結局是復雜的。多種因素的影響和糅合使其完美中有些遺憾,崇高里有些平凡,傷心和歡愉混雜其中。
首先,在簡重回羅徹斯特身邊之前,兩人的地位已發生變化,財富的平衡,加上瘋女人的死促成了兩人再次結合的結局。但細細一想,這種結局似乎是在表明:尋求沒有財富、沒有精神和情感的幸福是不可能的。好象我們不認同這一點,就無法評價簡數十年的奮斗歷程。我們可能會問:如果沒有了這筆遺產和瘋女人的死,簡的出路又在哪里?
另一方面,簡的回歸在很大程度上是依靠上帝的指引。在第35章里當簡就要屈從于現實時,一個帶有羅徹斯特聲音的超自然力量出現了,簡又立刻獲得了精神和意志的支柱力量,這已經表明簡仍然缺乏自我抗爭的勇氣,無法脫去傳統女性的弱點。當簡看到自己日夜思念、魂牽夢繞的羅徹斯特已失明、斷臂成為殘廢時,那涌上心頭的悲哀中竟充滿了“抑制不住的狂喜”。自卑的感覺已然消失,但這并不是自我戰勝的結果,而是通過雙方位置的變化或者干脆說是對方的退化來實現的。
我們一直以為簡的出走是心地高潔的舉動,贊美她為維護女性人格獨立而守身如玉的意志,但不免也產生了某種疑問:人世間男男女女,世世代代,多少有婚書的無愛情,無婚書的有愛不斷。婚書與真情到底哪個更神圣,哪個更道德?這個問題也許是永生永世無法解答的斯芬克斯之謎,但對以傳統女性的叛逆者身份自居的簡·愛來說應該是一道不費力的問題。但結果令我們失望,馬克思曾說過:“婦女解放的前提是她們要參與到社會工作中來。”任何著名的文學形象不僅應生活在文學作品中,而且還應存活在現實生活中。
舍去《簡·愛》的蛇足不論,夏洛蒂塑造的新型婦女形象,提出的婦女婚姻和家庭問題,已經是英國文學史上的一個偉大開端。《簡·愛》為婦女解放提供了一個鮮明的例子,從這種意義上而言,《簡·愛》是永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