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意向性的自然化是當今心靈哲學中的熱點和焦點問題之一。塞爾從意向性自然化的哲學基礎、“背景假設”、“還原”說明及其科學根基等對自己所倡導的意向性的“生物學自然主義”方案路徑作出獨到的闡發。
關鍵詞:塞爾;意向性;生物自然主義
中圖分類號:B023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1)36-0003-04
當代心靈哲學家與傳統哲學對心靈的研究相比,一個重要特點就在于將心靈自然化作為自己的目標與視角。所謂心靈自然化,即努力在以自然科學為依據的我們所認識的自然秩序中為心靈找到一個所在的位置。正如泰(Tye)所說,“許多當代哲學家認為極具重要性的一個構想就是提出一種令人滿意的自然主義的關于心的理論。人們害怕,沒有這樣一個理論,心理現象就永遠是一個迷……”[1] 421當今世界最著名、最具影響力的哲學家之一約翰·塞爾(J.R.Searle)通過對“自然”之類的范疇的改鑄,為意向性在自然界中爭取到了一席之地,并提出了“生物學自然主義”的解決方案。他承認,如果放寬對“自然的”“物理的”理解,那么可以認為,意向性是一種自然的甚或物理的屬性,當然是一種高層次的、類似于表現型的東西。同時,他堅決反對流行的自然化哲學,因為他認為正如光合作用、消化與膽汁的分泌那樣,意向性本身就在自然之內,屬自然現象中的現象,它用不著根據自然科學術語予以說明,亦即用不著常見的那類自然化?;谶@樣條件,塞爾從意向性自然化的哲學基礎、“背景假設”、 “還原”說明及其科學根基等對意向性自然化的路徑作出獨到的闡發。
一、意向性“自然化”的哲學基礎
何謂意向性?塞爾指出:意向性就是“表示心靈能夠以各種形式指向、關于、涉及世界上的物體和事態的一般性名稱”[2]81或者說,意向性就是指那種使得心靈狀態能夠指向(being directed at)、關于(being about)、關涉(being of)或從屬于心靈狀態以外的世界中的對象或事態的那種心靈能力。比如,若我具有一個信念,那么這個信念必定是關于“某事是如此這般”的信念[3]24。從它與意識的關系來說,并非所有的意識狀態都是有意向性,如無名的煩惱被意識到了,但沒有意向性。而有意向性的狀態又不一定有意識。但意識是理解意向性的必不可少的環節,只有通過意識才能理解意向性。從意向性的范圍來說,有意向性的心理狀態不局限于命題態度,因為只有感受性質而無命題內容的狀態也有意向性,如感覺、情感等。
從類型上看,意向性有三類。先看三個句子:1)我現在很渴,因為有一天沒有喝水。2)我的草坪很想得到水。3)法語中“Jai grand soif”的意思是“我很渴”。三個句子表達的是三種不同的意向性?!暗谝环N描述了內在的意向性。如果該陳述為真,那么描述對象必須真的有意向狀態。第二句根本不描述內在的或其他形式的意向性;它是象征性的、比喻性的。因此我稱該描述中的‘意向性’只是仿佛的而非內在的。……在第三種情況中,我說法語句子有意向性,即法語句子表達了我所說的意思……說法語句子的人可以用它來表達他們的意向性,語言意義是意向性的一種真實形式。但它不是內在的意向性。它是從語言使用者的內在意向性中派生出來的。”[4]68-69
當然,他有時像格賴斯等人一樣把意向性分為外在意向性和內在意向性兩種。前者是派生性的,而“內在意向性是人類和某種動物作為生物本性所具有的現象,與如何使用、如何考慮、如何描述無關。它只是動物的純粹事實?!盵4]69應注意的是,說這種意向性是內在的,主要是強調它是生物所固有的,不是可還原的。當然這不意味著它們是純粹內在的、與外物無關的,因為意向性就是關于性,可以指向外在的東西。因此盡管他否認寬內容和窄內容的區分,但承認內在的內容可以是有其外在所指的。
他之所以認為意向性是一種自然或生物現象,一個重要的哲學上的原因是:他對有關的哲學基本問題有自己的獨到見解。首先,在本體論問題上,他認為,過去的理論陷入了兩個極端,如有的緊縮標準,只把時空中的存在看作是有本體論地位的存在,而有的走向另一極端,不適當地放寬標準。他認為,要形成正確的觀點,關鍵是把本體論與認識論、因果理論劃清界限。就本體論與認識論的關系來說,不能用認識論作為根據來解決本體論問題。而一種錯誤的傾向恰恰是這樣,如把客觀的東西看作是全部存在或實在。塞爾認為,實在與主客觀沒有關系,客觀的東西只是實在的一部分,因為主觀的東西也可以是實在的。他說:“不是所有的實在都是客觀的,有些實在是主觀的?!盵4]19
因此不能以主客觀作為存在的標準。另外,我們也不能用第三人稱、知識基礎和行為的術語來定義本體論。例如“什么是心智現象”與“我們如何找到它們,它們如何在有機體的生命中起因果作用”是性質不同的問題,簡言之,不能用是否認識到了作為本體論的標準。還有,也不能以是否有原因作用作為存在的標準。有無作用是因果論的問題,而本體論確認的存在不一定有用,存在與有無作用無關。掃清了這些障礙就能較順利地說明意向性在自然界中的地位。根據他的看法,盡管它是主觀的精神性的存在,盡管它有時沒有被人認識到,盡管它有時沒有行為表現,沒有原因作用,但一樣有存在資格。
塞爾還認為,要理解意向性,說明它的本體論地位,必須理清意向性與意識的關系,也就是說:要把握意向性的本質,必須揭示意識的本質,因為意識就是意向性的基礎、本質和核心。有意識的意向性自不待言,即使是無意識的意向性也是如此,因為無意識意向狀態“是意識的可能內容”,之所以有這種可能性,又是因為:“無意識本體論存在于大腦能夠引起主觀的、有意識的思想這一客觀特征之中”,因此“無意識意向狀態的概念是一個可能的、有意識的思想或經驗的狀態的概念”[4]133-134而要理解意識,又必須拋棄傳統的心物二分的世界觀。塞爾說:這一區分“到20世紀已經成為科學理解意識在自然界中的地位的巨大障礙?!币ミ@一障礙,又必須“把意識作為生物現象重新引入科學主題”。[4]75
它盡管是“心的”,是主觀的,但不是不存在的,因為它也是自然現象,尤其是生物現象。塞爾說:“‘主觀性’指的是一種本體論范疇,而不是一種認識形式。例如有這樣的陳述:‘我的后下背有點疼’。這個陳述完全是客觀的,因為它的真是由一個事實的存在所保證的,而且它又不依賴于觀察者的任何立場、觀點或意見。然而,現象本身即實際疼痛本身有主觀的存在形式,正是在此意義上,……意識是主觀的?!盵4]81
塞爾認為,要說明意向性是一種生物現象,還必須分析唯物主義和二元論關于意識的觀點。他說:“回應唯物主義的方法就是指出它忽略了意識的實際存在,戰勝二元論的方法就是直接拒絕接受那些把意識說成是非生物學的東西。”他的觀點是:“意識是和其他生物學現象一樣的一種生物學現象?!豹毺刂幵谟冢核恰按竽X的更高層次的特征,正如消化是胃的更高的特征一樣”。[2]51既然如此,就不能把它歸結為屬于第三人稱的本體論現象,因為它本來就是第一人稱的本體論現象?;谏鲜龇治?,他概述了他所提出的介于二元論與唯物論之間的中間意識理論——生物學的自然主義。它有如下要點:1)意識有三種獨特特征,即內在性、質的性質和主觀性;2)意識有第一人稱的本體論,不能還原為第三人稱現象;3)意識是一種生物學現象,意識過程是生物學過程;4)意識過程是由較低層次的神經過程引起的;5)意識是由在大腦結構中所實現的較高層次的過程所構成的;6)要造出人工大腦,只仿造輸入輸出過程是不行的,必須仿造其意識過程。他總結說:“這樣,我們就把意識‘自然化’了,事實上,我對這種觀點加上的名目是‘生物學的自然主義’?!盵2]53有了對意識的自然化,就為將意向性自然化掃清了障礙,打下了基礎。
二、“背景假設”
要說明意向性的本質和地位,還必須弄清“背景假設”。因為,一般的意向性和特殊的意義常常依賴于既非意義又非意向性內容的一系列能力。他把這些能力統稱為“背景”。他認為,意向狀態不能自主地起作用,不能孤立地決定其滿足條件。例如單獨一個期望不可能有其意向性,不可能獲得它的滿足條件和具體內容。這一來,自然就有關于意向性的進一步的問題:意向性是由于什么而有自己的指向外物的作用?很顯然,塞爾對“背景”問題的追問,實際上是要揭示意向性的內在基礎、機制和條件。在這里,如果回答說:意向性是由于意向的能力而起作用,那是同義反復。因此必然形成的觀點是:“意向性是根據一系列非意向的能力而起作用。”[4]156或者說“所有的意識意向性——所有的思維、感知、理解等——只有相對于一系列不是也不能是意識狀態一部分的能力,才決定了滿足條件。實際的內容本身是不足以決定滿足條件的?!盵4]157質言之,這種能決定意向性之指向能力的東西只能是背景或背景能力。
什么是背景能力呢?他回答說:我們之所以產生各種心智狀態,是因為我們有各種能力和技巧,“我總體稱這些能力等為‘背景’(Background)。”[4]145他所說的背景包括心智能力、傾向、立場、行為方式、技巧、處事能力等。它們本身不是意向性,但只要有意向性出現,它們一定先行或同時顯現出來。
這里當然要涉及到背景與網絡的關系問題。因為一意向狀態(相信什么)要起作用,還離不開其他的信念、愿望,以及離不開由這些心理狀態所組成的網絡。一個人要相信“布什是總統”,必須同時有一個網絡存在,如相信有一個布什,他是一個人,在某國有人做總統,實行的是總統制……。否則,那個信念就不能出現。同時,網絡中還包括無意識的信念、知識、觀念等。在塞爾看來,這些網絡其實也可看作是背景能力的一部分。他說:“無意識意向性網絡是背景的部分。無意識的網絡的這些部分的發生本體論是神經生理能力,但背景完全存在于這些能力中。”[4] 156總之,“意向狀態需要非意向背景”,因為“盡管你把心靈的所有內容寫成一系列意識規劃、思想、信念等,你仍然需要一系列背景能力來解釋它們”?!耙獡碛幸庾R思想,一個人必須具有生成很多其他意識思想的能力,而這些意識思想為了應用,全都需要進一步的能力。”[4]157這就是說,意向性的直接根源在于人的一系列心理能力所組成的系統,而這些心理能力又進一步根源人的神經生理能力。后者是原因,前者是這些原因要素組成的系統的突現特征。
將上述論證歸納起來,可得出如下結論:1)意向狀態不是自主地起作用的。它們不能孤立地決定滿足條件;2)每個意向狀態起作用都需要其他意向狀態的網絡,滿足條件只是相對于網絡而被決定的;3)甚至光有網絡還不夠,因為網絡只是相對于一系列背景能力才起作用的;4)這些能力不是意向狀態;5)同樣的意向內容,相對于不同的背景可以決定不同的滿足條件[4] 147-158。
三、意向性的“還原”說明及其科學根基
塞爾反對他人關于意向性的一切還原論說明,如根據因果關系、信息、目的論等所作的說明。但他又強調:他的生物學自然主義也是一種還原論,當然是一種獨特的還原論。其獨特主要表現在它的前提是承認:“意向性是作為世界的地地道道的特征而存在的”,它有獨立性,不能等同于、還原于低層次的現象,不能用低層次的術語去說明,它沒有超出自然界,沒有超出廣義的物理現象的范圍[5]380。在塞爾看來,還原論有五種形式:實體還原論、屬性還原論、理論還原論、定義還原論和因果作用還原論。他自己的還原論屬于第五種,它強調的是兩種具有因果能力的東西之間的還原,認為,被還原實體的存在及因果能力能夠完全由還原現象的因果能力來說明。例如某些物體是固體的,它們具有因果效應:固體物體不能被其他物體穿透,它們抗壓等。但這些因果能力可由分子在晶體結構中的振動來因果地說明。塞爾承認他的理論是這種形式的還原論,不過它不會像其他的因果還原論那樣導致本體論還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他強調“意識是不可還原的”,即不能等同于產生它的實在及其因果過程。因為它被產生出來后有其獨立性。
他認為,他的這種“還原論”的科學基礎是物質原子論和生物進化論。根據前者,世界上存在著的東西是極其繁多的。有些存在現在還不確定,有些是確定的。如電子就是如此,在沒有被觀察時,它表現為波。實際上是“質/能點”。有了物理學基本理論,就可說明意識、意向性是系統的一種特征,而系統的特征有兩種,一是組合的特征,如物體的重量是它的部分重量之總和,二是突現的特征,它是“由元素之間的因果作用”決定的。他說:“意識是系統的因果突現性質。……正如固態和液態是分子系統的突現特征一樣。意識的存在能由微觀層面的大腦要素間的因果作用來說明。”[4]95根據進化的原理,“殊型個例導致了相似殊型的出現?!边@種新的生命的出現,一方面是復制,一方面是變異。正是基于此,新的個體與其父母既相似又有不同。他說:“表層特征的變異——殊型的表型——使得這些殊型具有更高或更低的生存概率,這取決于它們所處的環境。相對于環境具有更高生存概率的殊型,因而具有更高的概率產生具有同樣種型的進一步殊型。因此物種進化了?!盵4]77根據他的“生物學自然主義”,意向性等心智現象和過程就像我們生物自然史中的消化、有絲分裂等一樣。他說:“這些意識狀態只不過是大腦的更高層次的特征,”“是突現的特征,”“就像固態是H2O分子在點陣結構(冰)時的更高層次的突現屬性;液態同樣是H2O分子大致說來彼此滾動時(水)的更高層次的突現性質?!盵4]16
根據他的上述分析,他認為,其他形式的自然化或還原論都是錯誤的。因為它們的工作不過是:抓住一個意向狀態,然后把它自然化,等同于大腦的一種狀態,再去問:大腦的那種狀態怎么會有如此驚人的屬性或作用?塞爾認為:這個問題本身是錯誤的,因為它基于兩個錯誤的預設。一是相信意向性是一個事實,二是認為在由物質材料構成的世界中,一物體不可能與另一物體直接相關,或物體不可能關于、指涉它物。塞爾說:“我們從心身問題的研究中所得到的教訓就是毫無疑問地不接受爭辯雙方所設定的這些前提?!盵2]88例如在心身問題上,就是要拋棄認為“心靈”與“物質”是兩類根本不同的范疇的觀點。同樣,在意向性問題上,也不能把意向性與物理實在、現象完全隔絕開來,即既把它當作是一種不可還原于物理現象的現象,同時又認為它本身是自然界中的一種生物現象,就像意識現象一樣。
怎樣對意向性作還原論說明呢?常見的作法就是自然化,即把意向詞匯還原為自然科學中可以接受的詞匯。在塞爾看來,這種自然化有兩個錯誤。一是“對能夠指涉的事實是多么稀少感到驚奇,但在這個錯誤之后還有一個更深的錯誤,即對怎么可能會指涉什么東西感到驚奇”。二是認為“沒有什么東西內在地可以指涉”。排除第一個錯誤的方法就是“直接深入到問題的背后去考察其預設的前提”。這個前提有兩方面,即要么認為意向性不可思議,要么認為它實際上是某種別的東西,因而可以加以還原,進而予以取消。塞爾說,他自己的態度“就是對這兩種選擇都加以拒斥”。[2]93他對第二個錯誤的排除所用的方法就是關注內在的意向性。他認為,如果從派生的意向性、“好像的”意向性出發去思考內在過程怎么可能有意向性,那么意向性、關于性就變得無法理解了。因此“出路就在于從不同意識形式中的內在的意向性出發”,[2]94認識到,“盡管它們是自然過程,但它們具有一種特別的特征。這種狀態具有一種意向性,這是內在于這種狀態之中的”。[2]93簡言之,內在的意向性就是一種自然過程的固有的第一性的特征,本身就是一種自然現象,不可能再用別的自然科學術語來還原,來解釋。它像空間、運動等一樣是大腦的第一性的性質。這就是他的意向性自然化的核心和實質。如果有了這個基本的理解或前提,那么對各種意向狀態的具體的自然化就沒有什么困難了。例如“渴”是一種生物學上最原始的意向性形式??示褪呛鹊挠?。它是一個自然的、生物學的然而又不能還原為物理化學過程的特殊的過程。他說:“機體系統中由于缺少水份便引起腎臟分泌凝乳酶,凝乳酶作用于被稱之為‘血管緊張肽’的循環肽,產生‘血管緊張肽2’。這種物質進入大腦,作用于下丘腦區域,使該區域神經元放電頻率增加。這就引起動物產生一種有意識的喝水的欲望?!盵2]91總之,各種意向狀態實際上就是一種自然的運作。有些人之所以不能理解這一點,原因就是他們有這樣一種根深蒂固的觀點:心與物根本不同,物質的東西不可能到達心理的層面,不可能具有心理、意向的功能。而在塞爾看來,心身、心物之間根本就沒有不可逾越的鴻溝。它們是一個連續的整體。意向性本身就是這個連續的過程中的一個高級的環節。因此“諸如此類的神經生物學過程作為無情的生物學事實”[2]91產生各種有意識的意向狀態便沒有什么理解上的障礙了。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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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J. Searle,“Intentionality”, in S. Guttenpalan (ed.), A Companion to the Philosophy of Mind[G].Oxford: Blackwell, 1995.
(責任編輯/范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