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紅柯的西部寫作與西方“回歸自然”的浪漫主義非常相似,都是以奇異的鄉土和異域來映襯城市和內地的黯淡。探討紅柯以西域的奇異映襯內地平庸的兩種敘事模式:生命意識的書寫和生命力的描繪。
關鍵詞:紅柯;西部小說;浪漫主義;生命敘事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1)36-0172-02
紅柯是西部小說的重要作家,以描繪新疆大漠而崛起于中國當代文壇。在《西去的旗手·自序》中,紅柯說:“不管新疆這個名稱的原初意義是什么,對我而言,新疆就是生命的彼岸世界,就是新大陸,代表著一種極其人性化的詩意的生活方式……內地的成人世界差不多…是個動物的世界”[1]。新疆“詩意的生活方式”與內地成人“動物的世界”的對照,形象地反映出紅柯小說創作的一大意圖:以邊遠新疆的詩意來批判內地成人世界人性的狡詐。
這和西方“回歸自然”的浪漫小說類型極其相似。英國學者利里安·弗斯特在《浪漫主義》一書中概括出西方浪漫主義模式的兩種方式。其一是恣意抒發感情的“感傷小說”:“感情的洋溢、昏暗神秘的背景、鋪陳的辭藻、猶憂郁的氣質,所有這些明顯開了浪漫主義創作的先河”;其二是“回歸自然”:“浪漫主義不僅從內在的情感領域,而且也從外部世界去尋找自然和自發的東西。因此,他們對那些與城市的人為狀態尤其是與宮廷生活相對立的領域,即大自然和簡樸的原始社會,產生了濃厚的興趣”[2]。顯然,紅柯的“西域小說”正是在后一個意義上具備了思潮意義上的浪漫主義特色:以奇異的鄉土和異域來映襯城市和內地的暗淡。為此,紅柯構造出生命意識的書寫和生命力的描繪兩種寫作模式。
一、生命意識的書寫
生命意識是人對生命的意義和價值的認識、把握,它是相對于人的社會意識、道德意識、政治意識、經濟意識等認識形態而存在的一種意識范疇,是人對生命現象的理性思考,是人最先形成的一種意識。但是,當人類建立了社會以后,人的生命意識就漸漸被社會的政治,道德,法律等等意識所淹沒,人的自然自由競爭態隨之結束,人被“異化”了。人的文化消解著人的生命意識,導致人的生命意識的弱化,人的生存環境的惡化,人甚至成為金錢、名譽、地位和機械的奴隸[3]。在紅柯看來,內地的生命意識正被人的文化所消解,而西域卻保存著強悍的生命意識,紅柯的小說正是要用西域的生命意識來批判、喚醒內地已經被消解得差不多的生命意識。
早在寫于1990年的中篇小說《紅原》中,紅柯就開始著力描寫西域的這種生命意識:
李可叔叔舔舔嘴唇說:“項羽才是英雄。”
“何以見得。”
李可叔叔不懂“何以見得”是啥意思,可他明白這是在問他。
“要是能過江,他肯定贏了,不過江就是因為他是項羽不是劉邦。”
大伙兒開始瞪眼睛。“得江山算不了輸贏.”李可叔叔這句話挺沉。跟項羽贏得了自己一樣,李可叔叔贏得了舍友們的尊敬。
在“垓下之戰”中,項羽出于對江東父老的愧疚,寧死不過江東。這是一種典型的對生的榮譽的重視和對死的平淡看待。也正因為如此,所以得到了彩霞姨的人卻沒有得到她心的李可叔叔,寧愿悲壯地與彩霞姨一起死去,也不愿屈辱地活于人間。為了生的榮譽,紅柯小說中的人物往往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
關于這一點,在《西去的旗手》這部小說中體現得最為明顯。在一次訪談中,紅柯曾經直接說明,他寫《西去的旗手》有兩個用意:一是寫“西北地區很血性的東西”,二是“痛恨陰謀詭計,即封建傳統文化中的‘權術’、‘陰著’是這部書的最隱秘的主題”[4]。為了體現他的這個意圖,在《西去的旗手》,他濃墨重彩地描繪了兩個人物,一個是西北血性男兒的代表馬仲英,一個是封建文化“權術”的代表盛世才。
作為西北血性男兒代表的馬仲英,其性格的最重要的特征就是“對生命瞬間輝煌的渴望”,即當英雄。由于是為了當英雄,所以,當中共的朋友向他講蘇軍作戰勇敢的故事時,他“突然蹦出一句:‘哥薩克這么厲害,我們跟他干一仗,跟打西北軍一樣’”。在馬仲英的靈魂里,始終跳躍的是英雄氣概并與之緊密相連的生命榮譽。也正因為如此,當武器先進的蘇軍介入馬仲英與盛世才的斗爭,在頭頓河與馬仲英率領的36師相遇時,中共的幕僚向他提出建議,撤回撒哈拉,以觀靜變,他擲地有聲地說:“我馬仲英可以跟盛世才演《三國演義》,蘇聯人插手干什么?驢槽多了馬嘴,擺開陣勢讓他們退出國境。”英雄既不受人要挾,也不會妥協,時刻準備著用性命去捍衛自己生命的榮譽。戰爭相持不下時,參謀吳應祺請求向蘇聯提出抗議,以求外交的途徑解決問題,馬仲英擺擺手,再次說出了一句擲地有聲的話:“現在是戰刀說話的時候,中共的朋友若不方便可以退出戰列。”這是一個不妥協的英雄,是一個厭惡權謀并渴望用自己的一身血性征服世界,從而捍衛自己榮譽的英雄。最終,由于兵器劣勢,馬仲英失敗了。后來,在中共朋友的調停下,馬仲英與蘇聯議和,并帶著自己的骨干去蘇聯學習飛行技術;但是他之所以去學習這個技術,不是為了依附蘇聯,而是為了增強自己的實力。曾如他的參謀吳應祺所說:“他是去求真誠的幫助,而不是去投靠。”也就是說,當他學成技術從蘇聯回來的時候,實力強大的他在碰到相似的情況還是會和蘇聯作戰。學技術,正是為了不再被欺侮。可以說,馬仲英一身都在追求英雄的榮譽,為了這個榮譽他多次不畏強權,幾次失敗而又幾次站立了起來,真正地活出了“一身的輝煌”。
與馬仲英相對照的是盛世才。在年輕的時候,盛世才也是個英雄,然而在長期的政治斗爭中,盛世才逐漸蛻變成為一個善耍權謀,能屈能伸的政客。這就好比項羽與劉邦,馬仲英是項羽,而盛世才是劉邦。充滿血性的馬仲英,過于相信自己的血性,最終在蘇聯被斯大林的權謀殺害。而盛世才為了鞏固自己在新疆的地位,用滴水不漏的權謀和冷酷的清洗一次又一次地出賣自己忠誠的下屬和親人,從而墮落成一個徹徹底底的小人。為了自己的地位,他甚至把自己的四弟和四媳殘酷地殺害,又把自己最疼愛的妹妹的夫婿毫不留情地清除。最終,荒淫無恥的生活和眾叛親離的境地,讓他的精神也逐漸萎縮。到后來,盛世才竟然能忍受自己的老婆紅杏出墻,并無恥地向蔣介石推薦他的經驗。一個曾經在戰場上呼風喚雨的英雄就這樣在殘酷的政治搏殺中逐漸失去了他應有的血性和對生命榮譽捍衛的氣魄。如果說馬仲英是一個永遠以一種不妥協的精神捍衛自己生命榮譽的英雄,那么盛世才則是一個逐漸被地位、金錢腐蝕的小人。如果比較一下現實,馬仲英的生命意識是西域的一種典型姿態,而盛世才的則是內地人的生活哲學。小說正是通過對這兩種生命意識的敘述,來高揚西域生命意識的強悍,而反襯內地生命意識的萎縮。
二、生命力的描繪
紅柯渲染“西域大生命”的第二種模式,是在他的作品中描繪大漠男人生命力的強悍。與內地男人的狡詐和城市生命力的萎縮相比,大漠男人不僅擁有強大的生命意識,而且擁有強悍的生命力。《西去的旗手》中馬仲英屢次深入具有死亡之海的大沙漠,總能全身而退;《莫合煙》中的老王,一天能徒手開墾四畝半地;《白天鵝》中的老大小小年紀即能馴服烈馬,長大后常年在外與野熊、野狼為伍,而且擁有讓女人向往的旺盛的性能力。這些男主人公們幾乎個個都有一個強健的體魄,生命力極度旺盛。其中,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復活的瑪納斯》中的團長。當1962年,邊疆人民在蘇聯克格勃的煽動下,涌向蘇聯時,受命前去阻止的團長以其強悍的“拳頭”一舉扭轉局勢:
團長離開馬隊,疾風般沖上去,人們紛紛讓路,有人喊:“瑪納斯,雄獅瑪納斯!”趕車的克格勃也聽人們說過雄獅瑪納斯,千百年來流傳在草原上的神話英雄竟然在一個漢人身上復活,這是克格勃難以忍受的,鼓動過來幾萬人,卻復活了一個古老的英雄,一個大英雄頂幾百萬幾千萬蕓蕓眾生,克格勃什么都不顧了,克格勃只記得那個神話般的傳說,用拳頭擊碎烈馬的腦袋!絕不能讓這種奇跡在這里重演。克格勃拔出手槍,另一只刀子插進車轅里的馬臀,烈馬一下子瘋狂起來,槍也響了,子彈擊中團長的鐵拳,那鮮血淋漓的拳頭毫不猶豫地擊在烈馬的腦袋上,馬頭咔嚓一聲碎裂了,那只帶血的拳頭沖上去,重重地擊在克格勃的腦殼上,這回可沒有什么響聲,跟搗碎一個軟柿子一樣,拳頭涂滿腦漿。
以小小的拳頭,擊碎急速中奔跑的烈馬的頭,這是何等的偉力!當然,作為最讓人印象深刻的一個人物形象,團長強悍的生命不僅僅體現與敵人戰斗的過程中,他同時體現在平時的飲食起居過程中:
丈夫餓壞了,吃飯的響聲很夸張,簡直是一個大馬廄,一百頭大馬在槽里搶食料。“慢一點慢一點,沒人搶你。”丈夫連看都不看背對著她,蹲在地上,抱著瓦罐,老牛飲水般咕嚕嚕咕嚕嚕然后長長啊一聲,飯盒又乒乓響起來。沒有磨面機,大家只好煮玉米麥子吃,撒一點點菜花。糧食基本還是原來的樣子。丈夫吃得山呼海嘯,腮幫子上的大筋一跳一抽,就像機器上的活塞。丈夫頭上冒汗。牙齒格錚錚格錚錚像在啃石頭。她把飯煮得軟呼呼的,玉米和麥子是泡好的,男人的嘴吃什么東西都這么張揚。喝湯都是在怒吼。
與飯館中文明人的斯文相比,豪邁的西北人連吃飯都吃得大氣磅礴!這就是紅柯小說中的新疆人。如果說強悍的生命意識是西北人的精神,那么強悍的生命力則是西北人的實有,他們共同構成紅柯所謂的“西北的大生命”。盡管在有些作品中,紅柯也描繪西北人的好客和淳樸,但強悍的生命意識和生命力才是紅柯“西域小說”的主旋律。誠如李建軍所說:“他在這些小說中充分把自己的個性、生命力得到發揮,主觀色彩很濃重,是一種生命力的崇拜,一種張揚”[5]。
正是以這種對生命力的張揚,紅柯實現了他對內地萎縮的生命力和生命意識的批判。批評家李敬澤說:“紅柯是第二屆魯迅文學獎短篇小說獎的獲得者。這個陜西人沉迷于草原和大漠,在他瑰麗的想象中,奔馬和高大的騎手保存著失傳的血氣和神性。我曾經斷言,紅柯是一個肯定性的作家,但是現在我認為,他的肯定姿態預設著對我們的文明和歷史的巨大疑惑:人正變得孱弱、蒼白”[6]。
參考文獻:
[1]紅柯.西去的旗手·自序[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4.
[2]利里安·弗斯特.浪漫主義[M].北京:昆侖出版社,1989:40-41.
[3]曹斌.西部生命意識的詩意追尋—紅柯小說論[J].小說評論,1999,(1):67.
[4]李建彪.絕域產生大美—訪著名作家紅柯[J].回族文學,2006(3):72.
[5]李建軍等.回眸西部的陽光草原—紅柯作品研討會紀要[J].小說評論,1999,(5):33.
[6]李敬澤.古爾圖荒原·序[C]//紅柯.古爾圖荒原.北京:大眾文藝出版社,2003:1.
(責任編輯/石 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