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的一個下午,我應著名收藏家、古越軒書畫社杜金康先生之邀,一同由浙江上虞風塵仆仆趕往福州市,去觀賞一塊奇石。
傍晚,在玉石雕刻大師林敏先生的陪同下,我們走進了他的“點石工作室”。工作室有點狹促,光線也有些暗淡,但隨著聚光燈的打開,偏于墻隅的那塊產自浙江臨安昌化、重達84公斤的田黃巨石,因了林敏先生的妙手雕刻,已經出落得光彩照人,剎地就明亮了我們的眼睛。看得出,杜金康先生更是激奮,因為他是這件藝術作品的主人。
佇立于這件藝術作品前,杜金康先生不時細細打量、欲摸又止。那種愛憐之意,委實讓人艷羨,令人生妒。而在他微闔的雙目間,我知道他定然是在回味與這塊田黃巨石的緣分故事……
那是2010年10月的一天,他聽朋友馬先生說起,在昌化民間藏有一塊田黃巨石,賣家出價很高。抱著碰碰運氣的想法,他立即前往,希冀一睹為快。讓他始料未及的是,田黃巨石一經擺在他的眼前,便那樣強烈地吸引了他。憑著對昌化田黃曾經有過的鉆研琢磨,以及收藏家特有的眼光和魄力,他決意收藏這塊田黃巨石。
田黃石,最早是在福建壽山發現的,產于“坑頭溪”旁水田底之砂層中,產石地總面積不到一平方公里。至清末,壽山普通田黃基本絕跡。史樹青先生在《清怡親王田黃對章》中說:“今則田坑久絕,黃金有價,田黃可以無價矣。”至今田黃的價格,一直在飆升之中。
在人們的傳統印象里,田黃出壽山。然而有一天,歷史上以產雞血石聞名的昌化,居然也出田黃且名震天下!北京大學教授、寶石鑒定中心副主任崔文元先生說:“昌化田黃石均產在開采雞血石巖洞腳的山坡上的泥土里面,是億萬年前地殼變動,散落在山腳的獨石,再經過土壤、水分、地溫、色素的長期侵蝕二次生成,其演變過程是極其漫長的。這種石頭的肌理往往是純凈無瑕,溫潤可手。質潔的便被稱為‘昌化田黃’,其顏色豐富,有黃、白、黑、紅等多種顏色,完全可以與壽山田黃相媲美。”當壽山田黃資源幾近枯竭之時,昌化田黃便成為奇石市場的一道珍稀風景。
買田黃恰如買玉石,有時也得“賭”一把。其時,杜金康先生該出手時就出手了!而今,每當說到那個果敢拍板的場景,杜金康先生依然激情難已。幾經磋商,賣家梅先生以杜金康先生可以接受的價格出讓:“此石與您有緣,哪怕價再低我也不后悔。”
第二天中午,田黃巨石運抵上虞古越軒,競相觀看者如潮。“玉不琢不成器”,即便是優質的田黃,如未雕未琢、無鈕無工,充其量也僅是一塊上等石材、一方美石而已。杜金康先生邀請幾位朋友幫助出謀劃策,商定雕刻樣稿。后又經人牽線,這塊石料的雕刻由福州極具潛力、頗有聲望的林敏先生承刻。當田黃巨石被運抵福州以后,中國美院副教授王—飛先生更是主動擔綱起了繪制雕刻樣稿的重任。
在田黃上畫雕刻樣稿,須綜合考慮田黃的外形、色澤、手感、石皮,以至蘿卜絲和紅筋格等特征,追求綜合效應;何況田黃有“六德”,繪畫的主題和表現方式,自應盡可能地與之相呼應相吻合。
在點石工作室,我有幸得以欣賞到王一飛先生的原稿。但見工筆的細勁線條,如絲如縷,無論山水抑或人物,無論云海日出抑或亭臺樓閣,皆借著細膩的層次、典雅的風格、純熟的技法,鋪繡得滿圖生輝。從石頭形制的具體布局我們就可以欣賞到,多達12名童子的畫面,蘊含了多子多福之意;而海水、瀑水的點染,以及翠竹、松柏的鋪陳,則分明寄寓著中華歷史文化的源遠流長。尤其“童子禮佛”的場景,更令人動容:在觀世音菩薩前,無論兩位童子拜佛,抑或尚在玩耍的童子正要趕來,其情致和懵懂神態,寥寥數筆,便躍然紙上。
有了精湛的雕刻稿本,還得為作品題款。中國美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王冬齡先生的書法早已超越了書齋的極限,由他來題款,其書法與畫面的契合,與田黃“六德”的契合,當不言而喻,而以王冬齡先生的聲名更可為之增姿添色。于是乎,當王冬齡先生寫下“千秋萬代”這幅草書作品時,田黃巨石從此便有了一個雋永而叫得響的款名。
2011年初,當雕刻稿本、題款一應俱備時,林敏先生顯然已經做好了接過最后一道接力棒的準備。從田黃巨石運抵到下手雕刻的一段時間里,他專注于思考:怎樣進行二次設計、深度創作。他白天、夜間體悟構思設計、勾畫不說,通宵不寐、輾轉反側是他真實的寫照。
當林敏先生真正操刀之時,他更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原來,他發現該田黃刻進去兩三厘米依然是細膩金黃的田黃“肉”,且質地如玉般晶瑩剔透,也就是說,此田黃乃昌化田黃中的上上品。于是乎,對這塊“石頭”,對委以重任的杜金康先生,他自心存感激,并將自己所有的才氣、力氣都融入了處理題材和石材的關系上。他用他那粗厚的手、靈活的指關節在石上移游,不輕,也不重;不緩,也不急。這塊碩大的田黃,經過硬質鐵器的輕輕劃過,一群山,便巍巍地挺了起來;一撥人,便生生地立了上來;一泓水,便柔柔地醒了過來。
林敏,是曾經先后榮獲8次全國金獎的“80后”玉石雕刻大師。在這塊業已刻成的“千秋萬代”作品中,尤其是正面中間部分的細節處理,足見林敏先生的駕馭功力。原來,原石的面目告訴我們,這塊巴掌大的地方,有“釘”(昌化人指“雜點”“僵塊”的意思)。為此,他并沒有一剔了之,而是匠心獨運,運用“三雕”方式進行處理。于是,終于轉瑕為瑜、化拙為巧,并凸現了上等皮色也不易達到的好效果。
經過林敏先生長達8個多月的以田黃為紙、刻刀為筆的一番創造,其藝術震撼力已是顯而易見:見山見水,見人見物,都是對美的發現、美的挖掘、美的憧憬。
“花若解語還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我愿與陸游一樣,把票投給后者,因為我喜歡這樣的石頭,我更喜歡能為人類留下想象空間、創造空間、雕琢空間的石頭,因為一旦把她們打磨成藝術品,便會顯現出無比的魅力,比如昌化田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