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國內“卡通一代”代表藝術家的高瑀應本刊之邀撰文談論他作為“80后”藝術家對藝術名利場弗雷茲藝博會的親身體驗。
10月飛赴英倫,去湊了回弗雷茲的熱鬧。以往每每聽人提起盛會之名,奈何無知無識,于之不勝了了,此去也未做什么功課,只得云里霧里,走馬一路觀花。
弗雷茲隱在攝政公園蔥蘢之內,島國秋色,未見蕭瑟,反覺深沉間透著活潑生氣。所見藝術亦如是。東鱗西爪見沙場頭牌定格定調,天南地北看六十四路煙塵各顯英豪。然藝術一業,譬之怒海,多少藝術家袞袞而奔。各有各的道行,各有各的活法。兩日逛下來,所見雖豐,但轉頭之后,又記得幾行名姓?不能盡表,只得點兵點將,掛一漏萬。
進門不遠處,就被兩件安尼施·卡普爾(Anish Kapoor)的不銹鋼作品晃花了眼,其巧妙利用了鏡面曲度,令人直視之下,頭暈惡心,相當精巧有趣。此公于規矩之間,琢之磨之,其古典精神有如阿爾卑斯冬天里的瑞士表匠,或如西湖岸邊方寸間得天地的金石大家,風生水起自有其道理。
往深處去,意外得見一張西格瑪·波爾克(Sigmar Polke)名為《西伯利亞隕石》的半透明作品,頗為欣喜。尺寸不小,雖看似大師信筆之作,但天外飛仙,孤石幾塊,自覺有古人意趣。表面以樹脂厚涂,透明發黃,質感喜人。比起當年戰友格哈德·里希特(Gerhard Richter)在中國擁躉無數,波洛克大師似乎推介甚少,未嘗不是錯失珠玉。想來作為一種繪畫樣式,里希特的樣本對于通過印刷品來了解的大多數中國藝術家來說,更易于模仿學習吧。而依個人脾胃,波洛克在畫布上展現的雜耍般的豐富技巧與視覺體驗倒是更加引人入勝。信步疾行,自在法度之內,揮灑間點石成金,確也不是三兩日可習得皮毛的套路活。
正如大師們當年開畫展譏諷資本主義,如今卻貴為拍賣行之至寶一樣,那些帶著反體制姿態出道的涂鴉青年們,也一步步地畫進了博覽會。現場有件考斯(Kaws)的解剖雕塑,其同款玩具在青年亞文化圈內深受追捧,早已賺夠宣傳。作為一個美國藝術家,考斯的歷程與很多HIP-HOP歌手類似,從街頭挑釁到開展商業合作,再到開設潮牌,其后登堂入室,典型的農村包圍城市,江湖滲透廟堂的路數。
當年草莽,今日王侯。亦可換言之:當年反到底齊天之大圣,今日施施然雷音一尊佛。兜兜轉轉總跳不脫窠臼。孰得之?孰失之?在高度資本化的時代里,藝術家卻又要如何生存?隱逸南山不過掩耳盜鈴,匹夫又豈可力扼狂流?學專諸刺王僚,混跡筵宴,以下進上,以畫筆而為魚腸之劍,以全藝術家之自由尊嚴可乎?此可謂“潛伏”,進入游戲,遵循規則,以圖反之。市場寵兒村上隆有言,大意自己一直都在和資本主義作斗爭云云,聯系其一路言行,未知是否此用意也。
至少某德國藝術家擺在場內的嶄新大游艇就是要開個挑釁的玩笑的。游艇一個價,加蓋藝術家簽名一個價,豐儉由人,明碼實價。未知最后如何成交,但猜想簽名版還是很有市場的。在債務都能被層層打包出售的今天,藝術家的一個簽名早不是一把虛空,為之多掏點銀子,還是大有人在的。你以為是以空換有,調笑度化,哪料別人卻是以空對空,順水推舟呢。
藝術博覽會本就是藝術赤裸裸的角斗場,以力博利,斷分高下。簡單粗暴,刺激明了。較之雙年展之類為精英學術話語與國家意識形態所裹挾,竊以為,未來博覽會此類以市場為導向,以資本決高下的藝術品展銷方式在當代藝術史的書寫中將承載很大的份量。至于由此澆下什么水,結得怎樣果,卻不可知。是平湖秋月,還是洪水滔天,我為業者,也只得篤定前行了。
暮色中散場而出,但見展場之外,野草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