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器具文化中存在著一些極具性靈之物,既造化神秀,又巧奪天工。這些器物統稱為竹木牙角雕刻,舊日古董文玩亦將其用雜項稱之。在這其中,牙角之器可謂最有神通的一種。
造化鐘神秀
牙,是指象牙,偶而也用海象的牙,稱為“楸角”,尺寸較象牙小,不入正品。角,雖泛指各類角器,但有時是專指犀牛之角。后者既是名貴的中藥材,又是珍貴的角雕料。
國人用象牙的時間很早,甚至可以早到史前的河姆渡文化。商王武丁三后之一的婦好,在她的墓葬中曾發現3件象牙杯,甚是精美。《韓非子·喻老》記錄著紂王用象牙筷子的事情,“昔者,紂為象箸,而箕子怖。以為象箸必不加于土铏,必將犀玉之杯。象箸玉杯,必不羹菽藿,則必旄象豹胎;旄象豹胎,必不衣短褐而食于茅屋之下,則必錦衣九重,廣室高臺。吾畏其卒,故怖其始。”《楚辭·離騷》中的“雜象以為車”,可是更要夸張許多,是用象牙裝飾車轅。
犀角就更為神奇了,在我國古籍中,對犀有許多傳奇式的記載:犀有山犀、水犀和兕犀等品種。山犀居于山林,飛禽走獸見之皆驚駭。水犀出入水中,角刻魚入水,使水分開三尺。又有通天犀,角有一條白縷直通頂端,夜露不沾濕。犀角自古以來就很珍貴,在我國考古發掘中,只見有牛、羊、鹿角等出土,至今尚未發現犀角器。清代中期以后,犀角來源在世界范圍內更稀少,我國藥用和雕器,就分別以“廣角”和“虬角”為犀角之代用品。因而,犀角制品一般多為清代中期以前的遺存,而且傳世品很少。明代宮廷中遺存的犀角杯等器物有一定數量。雕刻時主要利用犀角的自然形狀,將其根部和頂端反轉倒置,截去尖部做成平足,再剔空其內,成為闊口小足的角杯,再在外壁雕刻各類圖案。
海外仙客
明中期之后,隨著竹木雕刻工藝的日漸成熟,工匠逐漸開始在牙角器上施展鬼斧神工的雕刻工藝。但牙角雕刻工藝的原材料主要從東南亞及非洲進口,例如犀角。世界上犀牛大致分布于非洲中南部及亞洲的馬來西亞、蘇門答臘、泰國及印度等地。雖然我國古代文獻記載,早在數千年前犀牛也曾馳騁于中國的原野上,可那依然是前塵往事,犀角早已成為海外仙客了。
明清的牙角器就是這樣,本是舊相識卻來自海外,不能貿然地將上古器用傳統蠻橫地與之相聯系。“犀角雕仙人乘槎杯”可謂是最具有海外仙客姿態的器種了。2011年春拍時,保利拍出一件由英國A.J. Speelman舊藏的“鮑天成作犀角雕張騫泛槎”,可以說是其中代表。蘇州鮑天成可謂是明代雕刻犀角的圣手,時人謂成“絕技”。所做槎杯,用在“張騫泛槎”的典故恰當好處。
仙人泛槎本出晉代張華《博物志》,至遲在宋代與張騫問河源故事相混合。元明時期,“張騫泛槎”已是熟典,張騫出使西域時遇河阻礙,雖溯河而上欲尋源頭,未料卻達仙境,遇牛郎織女,并贈織布機上壓布石條一塊。此類作品大部分皆為長形,因材施藝,采用圓雕、浮雕等技法,將犀角斜切,順犀角之勢而成一具水天之際的仙槎。槎身的寬敞處為杯,旁側有圓洞與槎端的吸孔相通,整器以槎為整體造型,艙后端坐一長須老者,即為漢代名臣張騫,其人神態安詳自若,身著長衫,頭戴素巾,手執靈芝如意,翻讀書卷,旁置花果圍繞。槎下江潮滔滔,杯外側及底部均刻有水波紋飾,富有動態,使人頓生此船正在水上泛波之感。作者將張騫如醉如癡的怡然神情把握得恰到好處,表情刻劃生動。槎下水波翻涌成漩,似在激流中航行,水波紋層次分明,細致入微,雕工十分精細。最后成交價在1,610萬也不足為奇,怎奈無力者徒呼區區。頗有意思的是,這件泛槎杯的舊主也是來自海外。
壽如金石
《十洲記》記載,唐咸通年間,“開昌公主下嫁,有金菱銀栗,連珠帳、卻寒簾、犀絲覃牙席、蠲忿犀如意、白玉九鸞釵、辟邪香”。古人既要永昌、又要親近自然,自然原意用耐久材質之作自然摹擬物,金菱銀粟就是明顯一例。而牙角之器則是不費吹灰之力就滿足古人晏居清賞的需求。在“犀絲覃牙席”上,也能尋找到清代象牙實物,故宮舊藏“象牙編涼席”即是代表,工藝甚為考究。宮中妃嬪所用持扇亦有用象牙絲編就。
牙角之器的標準就是“清賞”。高濂《遵生八箋》中講,“嗣后有鮑天成、朱小松、王百戶、朱滸厓、袁友竹、朱龍川、方古林輩,皆能雕琢犀象、香料、紫檀圖匣、香盒、扇墜、簪鈕之類,種種奇巧,迥邁前人。若方知取材工巧,別有精思……閩中牙刻人物,工致纖巧,奈無置放處,不入清賞。”此說一點不假,在犀角拍賣中,第二高價即是件“蘭亭序”杯(香港佳士得,2010年),杯外壁雕刻東晉王羲之等八人在山陰蘭亭歡聚宴飲的故事。蘭亭雅集的故事,世人皆知,王羲之手書“蘭亭集序”更是名入天下第一行書。如此種種,都是寄托文人情懷。描繪另一場雅集的犀角杯,“西園雅集”杯在匡時2011年春拍亦拍出高價。“西園雅集”是宋代文人的一次集會,會聚群英不亞于蘭亭,幾乎涵蓋了北宋書法四大家以及蘇門四學士這樣的大牛們。
牙角之器,既生于天力,又存乎人工。其瑩如瓷,其堅如玉。筆者將其比做金石之壽,也不是胡亂比興的。故宮舊藏一件犀角雕獸面紋爵杯,就明顯仿自銅器爵杯。此件犀角,仿得略有意思,雖形態失真,但有流有尾,口沿處還依樣做出雙柱。可見這件是擬銅之作,清代雖有仿古作器之風,但亦有長存如金石之壽的意味。犀角器常有仿古器形,牙器常常是用吉祥人物,如祝壽、會昌九老甚至是嬰戲來寓意“既壽永昌”。故宮藏有一件象牙雕會昌九老圖臂擱,集祈壽、雅用為一體,頗可玩味。此外還有祝壽插屏之類象牙制品,也有可喜之處。甚為奢靡的是一件“象牙雕群仙祝壽塔”,完全失去象牙雕品依形隨勢的做派,搭景做船,不知耗費多少人工牙料,雖勝但不入品級。也是高濂“工致纖巧,奈無置放處,不入清賞”的現實案例。像“廣州作”三層透雕之類的做法,也都是失之纖細,迷驚世人,不足取的。
犀角象牙均是取自動物,制作自古有之且由來已久。雖取料常于瀛海之外,但亦是不仁之舉。犀角癭杯、象牙臂擱是士大夫喜愛之物,觀之望之,雖在廟堂也能養一脈放歸山林江湖之氣。古以往矣,今日再要取料于動物身上,倍覺殘忍。若禁絕采運象牙等料,現在的良工能匠雖有技藝但無料可施,遂成屠龍之術。不上一二十年,象牙犀角制作工藝均廢。流傳于市場上的舊作將不知倍價多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