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的老人與身患絕癥的中國女孩
愛德華·霍克先生是加拿大的知名數(shù)學教授,以前由于工作繁忙,他忽略了家庭的,導致妻子離去、身患社交恐懼癥的獨生子自殺?;艨讼壬鷮ι钍チ讼M冑u了所有財產(chǎn),開始了近20年周游北美的流浪生活。年老后,他回到了故鄉(xiāng)哈利法克斯市,在一個偏僻的公寓里安居下來,靠微薄的養(yǎng)老金度日。
2006年初夏的一天,霍克先生在公園閑坐,發(fā)現(xiàn)長椅的另一頭多了一個小小的身影,那個影子比他看起來還要孤獨。那是一個不到10歲的東方女孩,蒼白,瘦弱,在炎熱的夏日里,她卻把自己裹在嚴實的衣服里。老人的內(nèi)心忽然被一種久蟄的溫柔所感動,在他模糊的記憶中,他的兒子也曾經(jīng)這樣脆弱:“你要不要蕩秋千,我可以從后面推你?!迸⑻ь^看著他,一絲羞澀從眼中劃過。老人試圖靠她近些,她卻逃遁而去。
第二天,他們又在同一張長椅上相遇,女孩還是與昨天同樣的裝束。老人拿出口袋里的手帕,自顧自地疊成香蕉的模樣,然后煞有介事地剝皮“吃”了起來。女孩兒盯著看了一會兒,終于笑出聲來?;艨顺脵C把“香蕉”送到女孩面前,笑道:“女士,來點兒下午的甜點怎樣?”女孩接過了“香蕉”,和霍克成了朋友。
女孩叫劉圓圓,她的媽媽在中國餐館打工,爸爸因交通事故一直住在醫(yī)院里。圓圓兩歲時就跟隨父母從中國湖南來到了加拿大,對故土幾乎沒有什么記憶。圓圓把自己裹在長袖衣服里,是因為她剛一出生就患上艾里克斯綜合癥,這種疾病的特點是只要碰到空氣中的蛋白質(zhì),身體就會產(chǎn)生一種叫蛋白質(zhì)E的特殊抗體,這種化學物質(zhì)通過汗液排除體外時,會產(chǎn)生一種極其特殊的氣味。“在學校里大家叫我臭魚小姐,我每天都把自己泡在浴缸里,但沒有用,無論怎樣我都是一條臭魚……”
霍克在圓圓的眼淚里看到了絕望,那種絕望曾經(jīng)屬于他的兒子。當晚,他給一位醫(yī)生朋友打電話,詢問艾里克斯綜合癥的相關(guān)情況。朋友解釋:“這種疾病全世界不到30例,毫無治療方法。患這種疾病的大多是孩子,病因多是由于父母基因的染色體不合所致。更要命的是,空氣中存在的任何物質(zhì)都可能成為導致患者整個免疫系統(tǒng)癱瘓的過敏源,隨時都可能會奪走患者的生命?!?/p>
霍克先生心情沉痛,一瞬間,圓圓的聲音又在他的耳邊響起:“媽媽說我不能旅行,還說我是一個苦命的孩子。學校有男生罵我是魔鬼的女兒,因為我身上彌漫的是魔鬼的味道,所以我從來沒有朋友……”
霍克先生按響了圓圓家的門鈴,當圓圓的笑臉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好不容易才抑制住自己眼中的淚水,顫聲說道:“女士,我只是路過,順便向你問聲好?!?/p>
尋找一只上帝的中國鴨做朋友
一個星期后,霍克在自己的家里用上好的烤羊腿招待了圓圓。忽然,他們被電視里播報的新聞吸引了:1992年,一家玩具工廠的貨船從中國出發(fā),打算穿越太平洋到達美國華盛頓州的塔科馬港。但是,貨船在國際日期變更線附近的海洋上遇到猛烈風暴,一個裝滿2.9萬只黃色塑料玩具鴨的集裝箱墜入大海并摔裂,令所有玩具鴨漂浮在海面上,形成一只龐大的“鴨子艦隊”,隨波逐流。最初3年,1.9萬只鴨子隨著太平洋副熱帶環(huán)流漂流經(jīng)過印尼、澳大利亞、南美洲和夏威夷等地洋面,平均每天漂流7英里。另一批大約1萬只鴨子被甩出了洋流,向北漂去。當漂流到白令海峽時,“鴨子艦隊”被凍在寒冷的浮冰里,緩慢地向北極方向漂流2000英里。隨后“鴨子艦隊”開始南下,向南漂流了4000英里,近期到達加拿大新斯科舍附近……
圓圓盯著電視,霍克讀懂了她的心:“圓圓,你想去看這些鴨子,是不是?”圓圓鄭重地點了點頭,忽然跑出了霍克的公寓。幾分鐘后,她帶著一只恐龍?zhí)展藁貋?,氣喘吁吁地說道:“這是我全部的儲蓄。因為我不能坐飛機,所以不能回國,我從不知道中國是什么樣子。如果找到了來自我家鄉(xiāng)的鴨子,哪怕只有一只,我就不會感到孤獨了?!眻A圓的臉揚了起來,露出了期望之光:“這些勇敢的中國鴨穿越了魔鬼都不敢穿越的北極圈,它們是我的驕傲和勇氣。一定是上帝給了它們力量,如果我有了一只上帝的小鴨子,我就能向我的同學們證明我不是魔鬼的女兒了……”
霍克蹲下身,溫柔地捧住圓圓的小臉說道:“我的小天使,你不是魔鬼的女兒,是上帝最寵愛的孩子。因為上帝太寵愛你了,所以才要在你的身上做些特別的記號,免得他在一群孩子中認不出你。還有,我必須要跟你媽媽好好談?wù)勀愕慕】祮栴}?!?/p>
第二天一早,霍克在睡夢中被敲門聲叫醒。他驚訝地看見圓圓手里拿著旅行袋,她的聲音里透著從沒有過的快樂:“媽媽說她知道您是一個好人,她同意您帶我去找鴨子?!被艨擞行┻t疑:“圓圓,把你媽媽的手機號給我?!?/p>
圓圓說,她媽媽的手機欠費停機了?;艨嗽囍蛄艘淮危娌煌??;艨藴蕚淞撕唵蔚男醒b,帶著圓圓上路了。他們從哈利法克斯出發(fā),坐輪渡到達新斯科舍半島。到達島上時,正趕上狂風暴雨,霍克決定先在一個海邊的小旅店里安頓下來。晚飯過后,霍克發(fā)現(xiàn)圓圓不見了,他急忙找到海邊,發(fā)現(xiàn)圓圓正蹲在大雨里,眼睛盯著海面?;艨粟s緊脫下自己的雨衣給圓圓披上,然后把她抱在懷里,大聲地說道:“你瘋了,你是絕對不能感冒的。這么大的雨,鴨子們也一定在大海里休息,所以你快回房間吧?!?/p>
晚上,圓圓果然發(fā)燒了,霍克在大雨中狂奔到藥店買退燒藥。黎明來臨時,他在一種奇異味道的刺激下睜開了雙眼。圓圓已經(jīng)穿好衣服坐在他面前,那奇異的味道就是從圓圓身上發(fā)出來的?;艨藫u頭:“你今天必須休息!”圓圓固執(zhí)地反駁:“可鴨子們不會休息!”
霍克無言地看著圓圓,長長地嘆了口氣,最后與圓圓約定:如果她的身體稍有不適,必須馬上去醫(yī)院?;艨税凑蘸A鞯牧飨蚺袛?,鴨子們有可能被沖進5海里外的凹型海域,那里是一片無人區(qū),海岸周圍只有稀疏的幾片蘋果園。
當霍克開車經(jīng)過海灣時,發(fā)現(xiàn)那里已經(jīng)擠滿了記者和尋鴨的人們。圓圓看著窗外,眼中露出了擔憂。霍克安慰她:“放心吧,沒有人可以搶在我們前頭見到那些鴨子。因為昨夜我在夢中跟上帝談話,他說為了滿足你這個小天使的愿望,他先送給你一只鴨子做朋友?!?/p>
圓圓驚訝地問:“他真的叫我‘天使’嗎,他真的這樣承諾嗎?”霍克點了點頭。
圓圓好久才平靜下來,然后說:“我的上帝啊,我就知道我不是魔鬼的女兒,我真的不是!”
尋鴨之旅的意外結(jié)局
在海邊一直等到黃昏,海面上始終沒有鴨子的影子?;艨嗽噲D說服圓圓回旅店休息,但圓圓堅持道:“上帝一定會遵守承諾的。如果我不在這里,那上帝該多么失望??!”
他們餓著肚子守到了晚上9時,孤島的夜晚又潮又涼,霍克把圓圓安頓在車里讓她睡下,自己到車外守夜。早晨6點鐘,圓圓醒了,霍克讓她呆在海邊,他開車去買早餐。20分鐘后霍克回來,除了早餐他還帶回了報紙:“這批來自中國的小鴨子好像跟暴風雨鬧了點兒情緒,至今還漂流在10海里外的海水里……”
又是一整天,還是沒有等來鴨子。傍晚,霍克給旅店打電話后得知,據(jù)說小鴨子已經(jīng)離開海岸線,正隨著大西洋暖流朝美國東海岸漂去。圓圓看到霍克臉上的異樣表情,敏感地問:“我們什么時候才能看見鴨子?”
霍克說:“也許,它們不會靠岸了……”
圓圓的笑容在臉上凝固了,她睜大了眼睛問:“為什么?上帝是不會食言的,一定是你聽錯了。”
霍克看著圓圓眼中的淚珠,語無倫次:“哦,是的,上帝是不會食言的……
圓圓的眼淚如珍珠般滾落,她哀求道:“霍克先生,那就讓我們耐心地等下去吧。等看到明早的太陽,鴨子們一定會上岸見我們的!”
半夜,小圓圓的身上又散發(fā)出強烈的氣味?;艨擞檬忠幻?,她渾身都是冷汗。天亮時,圓圓又發(fā)起了高燒?;艨嗽僖矡o法堅持下去了,他強行把圓圓帶回車中,啟動了油門。他們還沒有走出多遠,就被遠處駛來的警車給攔住了:“愛德華·霍克先生嗎?你因涉嫌綁架兒童被警方拘捕了?!?/p>
霍克被押到哈利法克斯警察局,他這才知道,圓圓并沒有向母親請假,她對霍克撒了慌。因為她知道,請假的結(jié)果只有一個:絕對不行。
警署的詢問室外,圓圓的母親王新佩透過玻璃窗看著里面的霍克,霍克誠實地回答了警方的一切問題,最后說:“圓圓是一個非常孤獨的孩子,所以我雖然明白鴨子不會靠岸,但還是不忍心帶她回來,只好又在海邊呆了一夜。我現(xiàn)在擔心,她的病情會不會出現(xiàn)異樣?還有,我該怎樣向她證明她是上帝的女兒?!?/p>
圓圓的母親流下眼淚,向警察說:“我撤銷起訴,請立刻釋放好心的霍克先生!”
霍克走出警察局,蜂擁而至的媒體記者圍上來提問?;艨苏f:“我現(xiàn)在只想乞求上帝賜我一只中國鴨。否則,我無法面對圓圓……”
晚上,霍克被敲門聲打斷了思緒。門外是一位陌生的東方女性,她手捧一塊大蛋糕,局促不安地說道:“我是圓圓的媽媽,我為所發(fā)生的一切向您道歉……5分鐘前我接到電視臺的電話,他們說有一個來自阿拉斯加的游客3年前做海灘拾荒的義工時,拾到過一只漂流的中國鴨,他準備把它捐給圓圓。”
霍克哽咽了:“太好了,她真的是一個小天使?!眻A圓的媽媽握住霍克的手說是:“謝謝您,我對自己女兒的內(nèi)心了解得不夠多……”
一個星期后,圓圓收到了來自阿拉斯加的禮物。從此,在幽靜的哈利法克斯市約克街區(qū)公園的一角經(jīng)常可以看到:一個慈祥的老人和一個中國少女坐在長椅上快樂地聊天,他們中間擺著一只丑陋的、有些褪色的塑料鴨,它總是靜靜地充當著忠實的聽眾。每當有人問起小鴨子的來歷,圓圓就會自豪地回答:“它是坐著上帝的方舟從我的故鄉(xiāng)漂流過來的,它是我最親密的朋友!”
當初秋的第一抹金黃灑在約克大道的楓樹上時,公園的長椅上只剩下霍克先生一個人。有人問中國女孩兒和她的鴨子去哪里了,霍克先生悲傷地回答:“走了,去上帝那里了。”
每當霍克先生眺望夕陽的余輝時,他會想起兩個人:一個是兒子,一個是中國小天使。他不會忘記小天使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謝謝你,霍克先生,我一直擔心自己一個人到上帝那里會孤單,現(xiàn)在有小鴨子陪著我,我再也不害怕了?!?/p>
霍克先生的心里充滿辛酸:“我的天使,帶著你的鴨子,在上帝那里好好地等我……”
編輯 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