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腰女孩”的心愿:有一天我會站起來吻你

（一）

2011年4月28日下午6點，王忠倫下班后乘坐公交車，從位于重慶大渡口區的公司來到大坪九坑子，他和吳曉芳的“家”就在附近。王忠倫身材不高，濃眉大眼，灰藍色工作服上還有未及拂去的塵土。

穿越九坑子下穿通道時，王忠倫忽然自顧自地笑起來：“若老婆在，肯定要在這里逛一個晚上！”通道兩邊是琳瑯滿目的店鋪，東西很便宜。

逛街是王忠倫最頭疼的事，可吳曉芳就是喜歡逛，百逛不厭。每次逛街，吳曉芳走幾步就會很吃力，王忠倫就背著她。吳曉芳伏在王忠倫寬闊結實的脊背上，輕聲吟唱：“山谷里的天，永遠那樣藍。山谷里，有許多許多愛……”

9年前，吳曉芳并不是現在這個樣子。2002年，16歲的吳曉芳在重慶市永川縣新店鎮中學讀初三，她是班上的文娛委員，有著百靈鳥般婉轉的歌聲。一天，吳曉芳突然暈倒在教同學們唱歌的講臺上，她感覺自己的腰椎失去了支撐身體的能力，又好像被一粒安眠藥控制了大腦。

醒來時，吳曉芳躺在醫院里，醫生沒有診斷出病情，只是開了一些骨科方面的藥。后來，吳曉芳的身體開始發生可怕的變化：腰部無力、增大，上身不斷向后傾斜，走路時需要手腳并用……她成了校園里的怪物。

吳曉芳無法忍受別人異樣的目光，輟學回家。父親吳江海帶著她四處尋醫問藥，但都沒有結果。2005年6月，父女倆來到重慶西南醫院檢查。醫院診斷：吳曉芳患的是進行性肌肉營養不良，慢性疾病，通過手術治療可以矯正身體。父女倆喜出望外，轉瞬又滿面愁容，因為手術需要10萬元。

第二年初，年近6旬的吳江海去青海打工。吳曉芳一瘸一拐來到重慶，在親戚的幫助下，來到一家機械廠工作，當庫管員，每月500元工資。她在城市邊緣生存下來，住每月幾十元租金的石棉瓦房，每日只吃兩餐。遠在青海的父親因身體和環境原因，不得不回老家務農。漸漸地，吳曉芳不再對手術抱有指望，她覺得只要活著就好。

吳曉芳唯一的朋友是一臺收音機，每天晚上9點，她都會收聽“都市情緣”交友節目。吳曉芳渴望一份感情，慰藉孤寂漂泊的心……

2007年9月的一個夜晚，吳曉芳通過交友熱線留下了自己的手機號。她現場清唱了一首歌，婉轉柔美，打動了無數聽眾。但是，當大家得知她的情況后，都不再和她聯系了，吳曉芳很失落。

幾個月過去，吳曉芳以為這段經歷就像人生中的一個泡泡糖，吹破就結束了。2008年3月的一天，吳曉芳突然接到一條短信：“很多天，你的歌聲一直飄在我耳邊，我想跟你交個朋友。”

通過幾次交流，吳小芳感覺短信后面的男子跟別人不一樣，他坦率、真誠，令她心動。兩人從手機短信轉為網絡交流，她發現，視頻里的他臉膛方正，氣宇端正，是她喜歡的類型。他叫王忠倫，25歲，畢業于四川瀘州化工職業技術學院，在一家化工企業做操作工。

兩個月過后，吳曉芳感覺自己越來越依賴王忠倫。王中倫的心，也已被這位有著天籟之音的女孩俘虜。

（二）

“曉芳，我喜歡你！”2008年5月，王中倫在網上向吳曉芳吐露心聲。吳曉芳感覺是在做夢，她第一次打開視頻，讓王忠倫看到她。看著屏幕上漂亮、靦腆的吳曉芳，王忠倫邀請她見面。吳曉芳搖擺不定，如果她說出自己的病情，王忠倫可能會像其他人一樣很快消失……

好幾個夜晚，吳曉芳輾轉反側。最后，她把自己的病情告訴了王忠倫。王忠倫以為吳曉芳是在考驗他，不相信。周末下午，王忠倫穿戴一新來到約定的茶樓和吳曉芳見面。吳曉芳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她穿著紫色裙子，秀美恬靜。

兩人都有點緊張，說了好多不著邊際的話。吳曉芳落在桌布上的手，被王忠倫的大手輕輕握起來，溫暖涌至全身，吳曉芳希望這一刻永遠不要結束。“曉芳，我會照顧你一輩子！”王忠倫承諾。吳曉芳捂住他的嘴，不許他再說下去，免得他后悔和尷尬。

吳曉芳做出決定，必須讓王忠倫看到真實的自己。她掙扎著站起來，蹣跚搖擺地朝門口走去，雙腿夸張地邁步，雙手搖動。王忠倫目瞪口呆，一陣失落和被捉弄的感覺襲來，他別過臉去，不想再看到吳曉芳。

此時，吳曉芳多么希望王忠倫能夠扶著她走一程，但是，王忠倫始終沒有?；氐郊遥瑓菚苑即蜷_收音機，聽著熟悉的音樂淚流滿面，她不再相信感情。沒想到第二天，王忠倫打來電話：“曉芳，你還好嗎？”吳曉芳破涕為笑：“我很好啊。”

和吳曉芳見面后，王忠倫心里五味雜陳，二人在網上交流的一幕幕在眼前重現。記得有一天，王忠倫問吳曉芳吃飯沒有，吳曉芳回答得很含糊。原來，吳曉芳將省吃儉用的錢買了毛線，給王忠倫織了一條圍巾。

收到圍巾時，王忠倫仿佛聽到吳曉芳的心跳，看到她明亮專注的眼睛。他暗暗發誓，絕不辜負她的心靈手巧、美麗良善……如果這個女孩不是“彎腰女孩”，該多好啊！

王忠倫明白，如果他跟吳曉芳戀愛、結婚，生活會很艱難。“曉芳，我喜歡你，是遵從了內心的感受。”王忠倫終于向吳曉芳表白。

吳曉芳婉言拒絕了王忠倫的求愛，她知道，如果她跟王忠倫在一起，別人會說閑話，這對王忠倫不公平。再有，王忠倫的收入并不高，她何必成為他的負擔和累贅？王忠倫坦然地說：“窮點兒又有什么關系呢，只要我們真心相愛?！?/p>

聽到這句話，吳曉芳在電話里哭了。一個月后，有情人終成眷屬。

（三）

吳曉芳從石棉瓦房里搬出來，跟王忠倫住在一起。王忠倫不讓吳曉芳再去上班，買菜、洗菜、切菜、炒菜成了曉芳的生活四重奏；踏實、喜悅、幸福，是她每天的心理掃描圖。

王忠倫很疼愛吳曉芳，雖然每天工作很累，但他還是會幫著吳曉芳炒菜。周末，王忠倫背著吳曉芳去瓷器口古鎮游玩，有人在他背后說閑話，若是在往日，他的拳頭定會讓說閑話者吃不了兜著走，然而現在有了曉芳，他學會了隱忍和寬容。

王忠倫把更多的時間投入到工作中，他要給吳曉芳掙夠10萬元手術費。王忠倫每月1900元工資，扣除各種保險費后是1600多元；通過加夜班，他可以多掙1000多元。

2009年4月，王忠倫已有2萬多元積蓄。就在這時，發生了一件始料不及的事——女孩張麗娜約王忠倫“談一談”。

漂亮的張麗娜是個“富二代”，有過幾次失敗的感情經歷。張麗娜很喜歡執著而有責任感的王忠倫，她的意圖十分明確：“只要你放棄吳曉芳，我就給她10萬元治病?！?王忠倫沒有答應，他的良心不允許他這樣做。

吳曉芳懷孕了，因為怕自己的病會傳染給孩子，她強烈要求打掉胎兒。王忠倫不忍心，帶著吳曉芳去醫院檢查——胎兒健康。王忠倫松了口氣，他決定跟吳曉芳結婚。

兩天后，王忠倫和吳曉芳去大渡口步行街的一家影樓拍婚紗照。影樓老板被他們的愛情打動了，免費為他們拍了一組婚紗照。吳曉芳加洗了兩套，給雙方的父母寄去。喜訊傳至，雙方父母都打來電話祝福他們。

2010年2月，吳曉芳即將生產。醫生告訴王忠倫： “孕婦難產，你要做最壞的打算，留大人還是留小孩？”“留大人?！蓖踔袀悢蒯斀罔F。“留大人的話，能保住命，但以后再也生不了孩子了?！贬t生提醒。王忠倫沒有猶豫：“留大人，把曉芳留下！”后來，吳曉芳母女平安。

生孩子用完了王忠倫的全部積蓄，給妻子做手術的事又顯得遙遙無期。王忠倫很沮喪，恨自己無能，他瘋狂地上班加班，身體的壓力和心靈的掙扎終于讓他走到了承受的臨界點。

（四）

那段時間，王忠倫一回到家就沉湎在游戲和煙酒中。吳曉芳被冷落在一邊，她感到揪心和害怕，決定找工作幫丈夫減輕壓力。

有人給吳曉芳起了個名字——“彎腰女孩”。吳曉芳在天涯論壇注冊了一個賬戶，取名“薔薇女孩”。她發貼求助，希望好心人幫她找工作。發帖當天，點擊率過萬，吳曉芳迅速贏得網友的關注和同情。一家網吧的負責人看到帖子后，表示愿意為吳曉芳提供工作。

吳曉芳欣喜萬分，和對方約好第二天下午4點見面。她早早來到網吧等待，為了省錢，中午飯也沒舍得吃。網吧在二樓，有一段長長的樓梯，剛擦完地有點濕滑。吳曉芳艱難地上樓，不慎摔倒，身體連滾了五六個臺階才停住。她手腳并用，從樓梯上爬起來。嘴角磨破了，滲出點點血跡。

這一幕正好被一個網管看見，她趕緊跑下樓梯扶吳曉芳。吳曉芳懇求地說：“我能行，千萬不要告訴老板，他知道我這么脆弱，肯定就不要我了?！?/p>

吳曉芳負責在網吧收銀，每月1400元工資。她在網吧老板的教導下，學習電腦輸入和結賬。每天下班后走在街上，她感覺幸福像花兒一樣開放。

王忠倫緊緊擁抱妻子，喃喃地說：“讓你受苦了……我們都堅持一段時間，以后會好的。”吳曉芳攬著他的脖子，吻他干裂的嘴唇和開闊的額頭。王忠倫掠起妻子的長發，哽咽地說：“相信有一天，你會站起來吻我！”吳曉芳的臉頰貼在丈夫滾燙的胸膛上：“我也相信！”

第二天晚上，王忠倫將8萬元錢交到妻子手里。吳曉芳大聲驚呼：“這錢是從哪里來的？”“我們單位知道我們的事情后，特意贊助了這筆錢。做手術還需要2萬元，我們再想辦法?！眳菚苑寂d奮萬分。其實，王中倫向妻子隱瞞了部分實情，因為這8萬元，他所在的企業要求他20年內不許跳槽，也不能主動提出加薪。

2011年4月初，吳曉芳的弟弟在老家籌集了2萬元。4月26日，吳曉芳回到老家，一是取錢，二是看望家人。4月28日，她返回重慶。那一夜，夫妻倆興奮地徹夜未眠。

5月初，小兩口來到重慶西南醫院。醫院將選擇合適的時間對吳曉芳進行手術，到那時，吳曉芳就能站起來親吻心愛的丈夫了。

那天，王忠倫背著吳曉芳走在街上，吳曉芳嘮叨著：“我有世上最好的丈夫和女兒，等我的病醫好后，一家人就可以健健康康在一起了！”

編輯 一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