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去歲于香港某藏家處見一宋定柳斗杯,因感其靚罕,遂有探尋梳理古代柳斗紋器之念,現將心得供諸同好。
該柳斗杯輕盈小巧,呈半圓球狀,小平底略呈正方形,上有數枚支釘墊燒痕,高約6厘米,薄胎,胎質細膩,施牙黃釉,釉面局部有垂釉及雜質斑點,堆垛如脂。器內光素無紋,器外口沿飾兩道弦紋,在弦紋之上等距離平鏨兩道一組的豎紋,呈用繩捆綁扎編柳條狀,器身以下通體飾柳編紋,系模制成型﹙圖1A、1B﹚。
柳斗杯
柳斗杯是指一種造型、紋飾均模仿自柳條編織的籮﹙斗﹚的杯子。基本造型為敞口,圓唇外翻或無唇,束頸溜肩,鼓腹,臥足或小平底。頸部飾數道弦紋或乳丁紋,或二者兼有之。腹部以下滿飾象征柳條編織紋的同心圓多條圓弧紋,小者高度一般在5.5~8.5厘米之間,口徑6.2~13.3厘米左右,故有柳斗杯﹙罐﹚﹙缽﹚之異稱。唐宋之際,各種質地的柳斗杯在杯類中留下了獨特的倩影,為人稱道。藝術的相互借鑒和影響是藝術發展的一個重要因素,雖然不是生搬硬套去吸收,但在表達形式上也往往力求形似、神似。早在唐代,就已出現銀質柳斗杯﹙又稱“銀網目碗”﹚,如浙江省發現一處唐代窖藏(見浙江省博物館《浙江淳安縣朱塔發現唐代窖藏銀器》,原載《考古》1984年第11期979頁)就有出土。英國大英博物館亦收藏有一件﹙圖2﹚,相傳系上世紀20年代出自洛陽北邙山的一座古墓中。據考證這種“銀網目碗”最遲在9世紀即已出現(見桑堅信《淳安朱塔唐代窖藏銀器芻議》,原載《文物》1991年第2期91頁);江西省星子縣陸家山宋代窖藏及內蒙古巴林右旗遼代窖藏亦先后發現了同類銀網目碗﹙宋代窖藏見《中國金銀、玻璃、琺瑯器全集》第二卷73頁宋銀柳編紋杯,河北美術出版社2004年12月出版;遼代窖藏見巴右文、成順《內蒙古昭烏達盟巴林右旗發現遼代銀器窖藏》,原載《文物》1980年第5期49頁,圖一三。前者一件,后者兩件)。
至于唐宋時期生產陶瓷質地的柳斗杯,已知有以下窯場:
甌窯、越窯:如浙江省蒼南縣文物館藏的五代甌窯青瓷水波紋(應為柳斗紋﹚杯(圖3)。甌窯始于漢,至唐代窯址分布于溫州、永嘉等地,與越窯不同的是胎呈灰白或淺灰色。北京白明先生著《片面之瓷——用瓷片講述陶瓷背后的故事》一書第53頁,即有一件據說是唐越窯柳斗杯殘器,是不可多得的標本。
磁州窯系:見載不超過10件。北京故宮博物院﹙圖4﹚、美國耶魯大學藝術館等博物館均有收藏,這些柳斗紋杯尺寸相當,皆臥足內凹,所飾柳斗紋有三種形式,一為同心圓狀,二為多重水波紋狀,三為簡單縱紋,時代窯口特征明顯。由于深刻的刀紋顯露出瓷胎的褐色,和表面涂上的白衣﹙白色化妝土﹚形成了深淺鮮明的對比,是磁州窯系登封窯珍貴的名品(見蓑豐《磁州窯深刻花器小記》原載《敏求精舍30年紀念論文集》100頁,敏求精舍、兩木出版社1995年出版)。
贛州窯:贛南地區宋元民間瓷窯,窯址位于贛州七里鎮,所燒品種以青白瓷、醬黑釉等為主,其中柳斗杯是最有代表性的產品,品種有青白釉、醬釉、素胎等﹙圖5﹚。
耀州窯:宋代耀州窯中柳斗杯亦多有發現。其始于晚唐,五代時流行,且以寫實性的柳斗紋為主。到宋代紋樣簡化,不見寫實編織紋,改以象征紋為特征(見《中國陶瓷全集》編輯委員會編《中國陶瓷全集》宋﹙上﹚編號135,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難得的是其中兩件柳斗杯還帶有原配盞托,一為五代耀州黃堡鎮窯址出土,紋飾寫實細膩,口沿亦刻出柳斗的窩樁紋(見袁勝文、劉佐亮《學界對柴窯的看法》原載《文物天地》2006年第12期101頁,五代耀州窯青釉盞托)。另一件藏陜西省博物館(圖6),柳斗紋為象征式,在宋代眾多的茶盞托中,更具一番韻致,展示了千多年前柳斗杯的搭配原貌。上世紀90年代,耀州窯遺址五代文化層中還出土了一件帶“丁家”銘的柳斗紋陶范﹙圖7﹚,系批量生產之證。
定窯:定窯是宋代名窯,柳紋器在此自然也大放異彩。所見即有柳編魚簍瓶﹙臺灣國立故宮博物院藏﹚、柳斗紋穿帶扁壺﹙揚州文物商店藏﹚、柳斗﹙籮﹚杯﹙鑲金邊﹚等﹙圖8﹚。據報道,河北定縣宋代塔基亦曾出土四件白釉柳斗杯﹙高度4.8~5.6厘米,口徑7.8~8.6厘米﹚,具體未詳(見定縣博物館《河北定縣發現兩處宋代塔基》原載《文物》1972年第8期39頁)。存世宋代柳斗杯也有其他尚未能確認窯場的,如北京故宮收藏一宋代黃釉柳斗罐(圖9),尖底﹙說明原應有盞托﹚,器身模印之柳條層次分明,迭壓有序,清晰可辨,器口沿仿柳斗之四條窩樁紋,仿真度極高。2006年6月中國嘉德拍賣行推出的一件褐釉柳斗紋杯﹙圖10﹚,則是目前僅見的宋代彩繪柳斗紋杯。
柳編工藝及柳紋器
編織工藝是人類最古老的手工藝之一,其以植物如藤、柳等的枝條、葉、莖加工修整后,用手工或編織機織成工藝品。柳編即以柳條為主要原料編織的工藝品和實用品。早在新石器時代就已出現用柳條編的籃、筐,到春秋戰國時期,出現了杯桊﹙即外層涂了漆的柳編杯、盤等﹚,唐代則有滄州和山東寧津地區出土的“柳條箱”和新疆地區出土的“線柳編長方盒”,文獻中亦有宋人取杞柳的細條,“水逼令柔曲,作箱篋”的記載。柳編品種花色可達三四百種。一般“系貨”如箕、斗、籮等多用勒編技法,即以麻線為經,以柳條作緯,每穿一根,各條經線都緊勒一下以固定柳條,依次勒編。對器物的底、幫、沿口等處則分別采用不同工藝,底部可用梅花樁、篩子眼、經緯樁及絞、圈、挑等方法打底,器幫一般用經緯編,主要有單、雙篾轉編及胡椒眼等許多技法;作沿口窩樁、纏、編織等技法,既幫助定型、加固,又有美化作用;另外還有上鏈、布套等輔助工藝技法。同時用藤、竹篾等輔料幫助定型,用螺釘、木釘﹙膠粘暗接﹚綁扎等工藝進行組裝。我國柳編器的產地計有河南、河北、內蒙古哲里木盟、湖北等地,其中河北固安市是我國柳編的主要產地之一,宋代已有,歷史悠久,素稱“柳編之鄉”。由于柳編器具有古樸粗放的風格,于是便被引用到陶瓷、金屬等工藝品上。
柳紋器顧名思義是指以各種材質制成的飾有柳﹙編﹚紋的器物,目前發現最早的陶質柳紋器應是經見于新石器時代各文化陶器上的編織紋(編織紋是陶瓷器裝飾的原始紋樣之一,泛指竹、藤、麻等編織物遺留在器物上的印痕,以及后來摹擬這些印痕的裝飾性紋樣。編織紋始見于新石器時代早期陶器,并普遍存在于仰韶、良渚等新石器時代遺址出土的陶器上,在商周原始青瓷上已有席狀、方格狀等編織紋,自唐代至青代,編織紋演變為錦紋,主要作為輔助紋或地紋出現在瓷器上)﹙圖11﹚。由于編織工藝所涉及的原材料非常復雜,包括各種樹木的枝條,各種木本、草本植物的纖維等等。因此,雖然我們還不能確定這些陶器上具體哪些屬于柳紋,哪些屬于藤紋或其它編織紋,但說它們是柳紋器的始祖應是無可非議的。而且“各地區陶器上的最初紋樣多摹擬先前器皿的肌理紋樣,是當時人們認為先前器皿上的肌理紋樣,也是使器皿具有功能的一個組成部分。……在當時人們的意想中,構成這種肌理紋樣是有效地產生器皿功能的不可缺少的重要方面。因此這類摹擬原器皿肌理紋樣的花紋,最初出現時并不具裝飾的目的,然而陶器上的紋樣與原器皿的肌理紋樣畢竟存在著根本的區別,雖然陶器的這類花紋脫胎于物質生產的表現形態,但已不再是真實的物質生產的表現形態,則成為精神生產的表現形態”(張明川《裝飾紋樣的起源》,原載《黃土上下、美術考古文萃》90頁,山東畫報出版社2006年7月出版)。歷經商、周,柳紋陶瓷器在漢代開始大量出現,如漢墓中經常發現的柳紋罐,見有北京懷柔城北三一號東漢墓發現的陶質柳紋罐,亦系合模制成,或是當時的明器,新疆奇臺坎兒子也曾發現突厥人早期的陶質柳紋罐﹙圖12﹚。關于柳罐,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種葵》“井別作桔槔轆轤,柳罐另受一石”,原注“罐小,用功則費”;唐代柳紋器除銀柳斗杯外,還見有三彩缽式笸籮洗。入宋以后,如上所述,南北各大窯系均有不少柳斗杯作品,銀器、玉器﹙圖13﹚上亦偶見其蹤影。元代則見有南韓新羅道新安海底沉船發現的四件柳斗紋小罐,其窯口有吉州窯、贛州窯之說,然其中一件外素胎、內施醬釉,口沿帶有同出浙江金華窯較為常見的天藍釉乳濁斑,或屬金華窯亦未可知(見《新安海底文物》編號236白濁釉乳頭紋小壺,韓國國立中央博物館、三和出版社1981年1月出版)又據明無名氏《天水冰山錄》載純金器皿,盤碗“金柳條盤一個,重八兩七錢”。又明周祈《名義考·母毋爪刺屈膝叵羅》叵羅,本柳斗,刻紋似柳斗。到了清代,據清翟灝《通俗編》卷二六:“柳罐,見《齊民要術》,今江北概以柳罐汲水”。可見清代還有柳罐沿用,惜其形質不明。由于柳、藤、竹等編織器在外觀上有一定的相似之處,加上由不同質地原料的模仿,以及陶瓷匠們的藝術加工,倒是清代景德鎮窯生產的編織紋瓷尊,似柳非柳,似竹非竹,可供我們遐思﹙圖14)。
宋代柳斗杯基本上都保留了柳斗的主要特征,具鮮明的時代特色。宋代以后,由于磁州窯系釉下彩的崛起,以及在后來元明清景德鎮彩瓷的競爭下,形神俱備的柳斗杯與其他包括編織紋在內的多數胎體裝飾工藝一樣,異途同歸,在宋代陶瓷史上演繹了其最為輝煌的一頁后,逐漸淡出了歷史舞臺。
(責編:雨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