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古時期的8世紀至10世紀,聞名世界的中國陶瓷經由海上陶瓷之路大量運往中東,白如雪的邢窯和定窯白瓷、絢麗華美的唐三彩、精致優雅的越窯青瓷,以及開釉下彩瓷之風氣的長沙窯彩繪和貼飾瓷器源源不斷進入當地,不僅滿足了貴族對中國陶瓷的需要,同時也為伊斯蘭陶器的產生與發展提供了范本,白底藍彩陶器就是在這一歷史背景下出現的。
白底藍彩陶器最早出現于公元9至10世紀的波斯和美索不達米亞地區,這是一種以鈷為顏料繪制紋樣并裝飾在錫白釉之上的陶器品種,也有在陶坯上施掛白色化妝土再在其上彩繪。錫白釉作為一種釉料早在公元前2000年代后半葉就已用于埃及、美索不達米亞的陶壺和地磚的局部裝飾,此后多用于玻璃制品。9世紀時輸入中東的中國唐代白瓷深受當地人們的喜愛,為滿足社會的需要,當地陶工以陶仿瓷,將錫白釉施掛在淡黃色的陶坯胎上,燒成后陶器外表呈乳白釉色。這種伊斯蘭白釉陶器雖然在胎質的堅固和耐用效果方面不可與中國白瓷同日而語,但其藝術效果極為逼真。有了白釉陶器這種載體,極具裝飾藝術天才的波斯和美索不達米亞陶工們又在長沙窯釉下彩繪裝飾手法的啟發下,發明了白釉藍彩、白釉綠彩及白釉黃彩陶等品種。
此時的白釉藍彩陶器雖然從形式上受到中國陶瓷的一些間接影響,但其裝飾紋樣和風格卻是屬于伊斯蘭世界的。如這件收藏于伊朗德黑蘭伊朗Bastan博物館的白釉藍彩樹紋三足盤(圖1)是9世紀時伊朗的產品,口徑24.5厘米。盤內口沿上的連弧紋和內底部的樹紋都是以當地特有的棕櫚樹為題材,蘊含著濃郁的西亞風情,且三足盤的形制也是頗具伊斯蘭特色的一種造型。圖2白釉藍彩文字缽也是這一時期的伊朗、伊拉克一帶生產,口徑21.5厘米,盤中心飾阿拉伯文字銘文,四周飾對稱的四棵樹紋,其紋飾、題材與中國陶瓷有顯著的區別。圖3白釉藍彩山羊牛頭紋缽現收藏于日本岡山市立オリエント美術館,口徑19.6厘米,其上的山羊牛頭紋都是這一地區特有的裝飾題材,并對中國陶瓷產生了影響,中國白瓷、三彩產品中都有牛頭杯器型。以上這些器皿的口徑大都在20厘米以上,與當地的風俗民情、飲食習慣都是吻合的。
有學者認為,公元9世紀西亞出現的這類白釉藍彩陶器是中國青花瓷的先導,后世中國出現的青花瓷至少從色彩上受到此時伊斯蘭白釉藍彩陶的影響。
至12世紀時,伊朗的卡善、勒依等地區生產的白釉陶器在制作工藝上又有了一個大的進步,伊斯蘭陶工們在中國宋代定窯白瓷和景德鎮青白瓷的影響下,在制作陶器時精選陶土并加入石英,使陶土本身呈白色,并使釉與胎能夠完全融合在一起,然后施掛透明釉燒制而成。這種白底透明釉陶器雖不如瓷器堅致,但質感較之此前的白釉陶器更神似瓷器。12世紀之后,陶工們又將刻線與堆線裝飾運用于這種白地透明釉陶器之上。至12世紀后半葉和13世紀又發展出白底透明釉多彩裝飾,這是在白胎上采用刻線或模印凸線作為紋樣輪廓,然后選用不易流動的含鈷或錳的堿釉作為裝飾用色,在輪廓線內描繪紋樣。這種白底透明釉裝飾以含鈷的藍色釉料為主,是前期白釉藍彩陶器的新發展,又是釉下裝飾,在工藝上更接近于中國的青花瓷。圖4白釉藍彩草花文字紋瓶產于13世紀的伊朗,現收藏于伊朗Bastan博物館。瓶高25.5厘米,瓶體采用分區裝飾形式,腹部以施彩后刻出細線阿拉伯文字形成條形間隔區,將腹部分隔為多組裝飾區,區內以藍彩描繪出迎風飄動的草花紋樣,頸部飾稀疏的小草花,口部形似一酒杯,也是采用分區裝飾手法。全器在裝飾題材上動靜相間,色調上藍白相映,無論在造型上還是裝飾題材風格上都具有濃厚的伊斯蘭特色,但其分區裝飾的手法似乎借鑒了中國陶瓷的一些裝飾元素。圖5白釉藍綠彩花紋缽內壁的裝飾以藍彩為主,用少量的綠彩加以點綴,紋樣精致細膩。白底透明釉藍彩陶比之前期的白釉藍彩陶質地更加細膩,裝飾風格更加華貴高雅,反映了伊斯蘭中期審美觀念的發展。
13世紀后半葉,蒙古人侵入西亞伊斯蘭世界,深為蒙古人喜歡的中國元代青花瓷器也隨之傳入西亞。蒙古王公及至后來推翻蒙古政權后波斯人建立的的薩菲王朝都喜歡并熱衷收集中國青花瓷,于是仿制中國青花瓷的產品——白釉藍彩陶器便在此時刮起了中國風,裝飾紋樣模仿中國青花的龍、云、花鳥、山水、樓閣、芙蓉等圖案,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19世紀。如收藏于土耳其伊斯坦布爾Cinili博物館的白釉藍彩卷草紋陶壺(圖6)是16世紀的奧斯曼帝國時期土耳其依茲尼克出產,其造型仿中國元明時期青花大罐的形制,裝飾圖案的布局模仿元青花,裝飾層次繁復,多達8層,肩部和下腹部飾中國風格的花卉紋,主體紋飾也是中國陶瓷中經常出現的卷草紋。日本出光美術館收藏的白釉藍彩龍紋壺(圖7)是17世紀薩菲王朝時期出產,也是一件從器形、裝飾題材和布局方面全面模仿中國明代青花瓷的產品,遺憾的是其龍紋卻沒有中國龍的氣勢。圖8和圖9是17-18世紀時的產品,其上的樓閣紋圖案也是中國青花瓷中常見紋樣。圖10白底藍彩芙蓉手皿則是中國外銷瓷的典型器型,器壁多組開光、中心飾人物山水也是外銷瓷習見的裝飾形式。圖11仿青花象形軍持是伊朗17-18世紀時的產品,它與中國明末時景德鎮生產的同類器皿(圖12)極為相似。軍持本是為佛教僧侶飲水或凈手的盛水器物,隨著佛教從印度傳入我國,后也為伊斯蘭教徒喜用。陶瓷軍持在唐代時就有青瓷和白瓷制品,宋代時多為定窯白瓷瓷器,1969年河北定縣宋代靜志寺、凈眾院兩處塔基就出土20余件定窯白瓷軍持。元代德化窯、晉江磁灶窯大量燒造軍持銷往國外,明清時景德鎮也為外銷燒造有包括青花在內的各品種軍持,而它在銷入地又成為模仿的范本,這正是人類文化交流本質的體現。
當然,后期伊斯蘭時代的白釉藍彩陶在模仿中國青花瓷的同時也融進了自己的文化特色,如16世紀奧斯曼帝國時期土耳其依茲尼克生產的藍彩白字陶壺(圖13),全器以藍彩為地,以留白阿拉伯文字裝飾,色彩華麗醒目,腰部還貼飾有四個阿拉伯風格的系耳。圖14白釉藍彩人物紋盤是薩菲王朝(17-18世紀)時期伊朗克爾曼或馬基合德地區生產,現收藏于美國華盛頓特區費雷藝術館。這件大盤口徑達45.3厘米,盤壁僅口沿處畫一圈藍線,器壁無紋,盤內底圓形裝飾圈內的湖石、花草是中國式樣的,而人物的裝扮與造型則是波斯式的。
西亞的白釉藍彩陶器從公元9世紀時出現直至延續到19世紀,生產工藝也是從釉上發展到釉下,其發生與發展的過程中總是間接或直接受到中國陶瓷的影響,中國元素總是縈繞在其發展史中。同時白釉藍彩陶也從色彩上給中國青花瓷以啟示,而且當地盛產的優質鈷料不僅為白釉藍彩陶器的發展奠定了物質基礎,也為中國青花瓷提供了優質原料。這種物質與文化的互相交流和互相影響,推動了世界陶瓷的發展,也推動了人類文明史的發展。
(責編:雨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