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口發展趨勢的重大轉折

中國人口發展趨勢中的“宋健－田雪原拐點”

一個時期以來，中國是否將進入“劉易斯拐點”的討論不絕于耳，但在筆者看來，對中國未來長期的經濟和社會發展影響更為深刻的其實是“宋健一田雪原拐點”的行將到來。

何為“宋健－田雪原拐點”?即由于長期實行計劃生育政策的原因使得婦女的總和生育率下降并持續地保持在人均2.1－2.2胎以下而導致的一國人口總量由上升趨勢轉為下降趨勢的轉折點。(如不考慮具體計算公式，而只從概念上理解，則總和生育率近似于終生生育率，即平均每個婦女在其一生中生育后代的數量。)

我們知道，根據人口學的一般原理，人口數量如要實現維持水平的世代交替，婦女的總和生育率要達到2.1－2.2胎左右。對這一原理的客觀性是容易認識的。因為人口中總是50％左右為女性，每個女性在育齡必須生育2個孩子才能使人口在理論上達到100％的簡單再生產水平。但在婦女所生后代中，總會有一些終生未育，甚或未活到生育年齡，故在一個確定的范圍內(如一地、一國乃至整個地球上)，婦女總和生育率需達到2.1－2.2胎左右才能實現人口數量的簡單再生產。(而在中國，由于人口性別比較高，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為105.2％，即女性人口僅為全部人口的48％，這個數字可能還需要稍高一些。)如果一個國家的婦女總和生育率持續大于2.2胎，就必然導致該國人口總量的上升；而如果長期小于2.1胎，則最終會導致人口總量的下降。

1980年，中國控制論專家宋健和人口學家田雪原等人運用控制論方法對中國在不同的婦女總和生育率態勢下的人口100年內的長期發展趨勢作了預測。該項研究指出，如果中國真正做到100％一胎率的話，那么，2005年將達中國人口巔峰，總人口為10.5億，以后就下降了，到2050年左右，中國大約為7.7億人口。到2080年左右約為3.7億人口；如果中國人均生育1.5胎的話，那么，2025年將達中國人口巔峰，為11.78億，然后開始下降，到2050年，大約為10.87億人口，到2080年約為7.8億人口；如果人均生2胎，那么，到2050年將達中國人口巔峰，為15.42億，隨后開始緩慢下降，到2080年可降到14.83億人口。

宋健、田雪原等人在人口控制方面的研究加深了國人對中國人口長期發展趨勢的認識，并預測了中國人口由上升趨勢轉為下降趨勢的各種可能時點。對宋、田等人研究方法和成果的科學性，學術界至今仍有一定爭議。但客觀上，這就是對從上世紀80年代推行至今的計劃生育基本國策產生了最大實際影響的人口學理論。而只要計劃生育導致的婦女生育率持續下降到代際更替水平之下，人口數量由上升轉為下降的一天就是終將到來的。與“劉易斯拐點”的說法相類似，筆者建議，將這一因計劃生育使得婦女總和生育率下降而導致的(中國)人口數量由上升轉為下降的轉折點命名為“宋健－田雪原拐點”。

今天，距宋健等人當年進行預測的時間已過去了30年，中國人口的實際狀況如何呢?

按宋健等人1980年的預測，如實現人均二胎，則到1990年中國人口應為10.88億，而實際上到1990年7月第四次全國人口普查時，中國(僅指大陸內地，下同)人口已達11.33億人。這說明在整個上世紀80年代，婦女的總和生育率還是高于2胎的。經查實際數據，1981－1990這十年間，中國實際的婦女總和生育率平均為2.46胎。

而從上世紀90年代起，中國婦女總和生育率開始大大下降。1992年國家計生委的38萬人調查申報的全國1991年和1992年總和生育率分別為1.65和1.52，已大大低于2.1胎的替代水平。1995年國家統計局對全國1％人口抽樣調查數據顯示：農村育齡婦女的總和生育率只有1.56。到2000年第五次全國人口普查結果顯示，中國人口為12.66億，比1990年增長1.33億，lO年間的年均增長率為10.7‰，而總和生育率甚至低至1.22。國家計生委不相信這一數據，認為存在漏報等因素而將其人為調整為1.8。但不管怎么樣，在1991－2000年這10年間，總和生育率肯定是大大低于2.1這個人口替代水平的。

本世紀以來，中國婦女總和生育率持續保持在很低的水平。2005年11月對1％人口抽樣調查結果顯示，中國總人口為13.06億萬人，據推算，總和生育率只有1.34。而最新的2010年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中國人口為13.39億，比2000年增長7300萬，年均增長率為5.7‰，而人口學界較普遍認可的實際總和生育率在1.4－1.5之間。

從以上數據可見，1990年以后的20年來，中國的總和生育率一直是遠低于維持人口替代水平的2.1。與此相應，人口自然增長率則不斷下降。具體情況可見上頁圖表。

從圖表中可見，從1987年到2009年的23年間，中國的人口出生率已從23.33‰下降到12.13‰，在死亡率變化不大的情況下，使得自然增長率已從1980年的18.21‰下降到2009年的5.05‰。按此趨勢發展，“宋健一田雪原拐點”是總有一天要到來的。

現在的問題是，它究竟會在哪一天到來?具體的計算托付控制論專家和人口學者。筆者只是憑直覺感到，如果計劃生育政策不在近期作重大調整，或雖然政策調整而人們的生育意愿并未隨之明顯改變，這一時點很可能在10余年后即將到來。其理由主要是，在1949到1958年10年間，中國曾有過一次人口增長高峰。在此期間的新出生人口為204億萬，年均2040萬(年均凈增人口約為1200萬)，因中國目前的人口預期壽命為73.5歲，故這部分人口將在2023年到2034年間先后離世。(這僅是從統計學的平均值上來說的。這些人口中的相當一部分人無疑將活到80、90多歲甚至100歲以上。)這一數字將遠高于目前中國每年的新出生人口數和凈增人口數。(從“五普”到“六普”的十年間，中國年均出生人口約為1620萬人，而凈增人口為730萬人。)在稍后的1962－1975年14年間，中國又有過一次人口增長高峰。其間的新出生人口近3.6億，年均2550萬(年均凈增人口近1900萬)。這部分人口按平均壽命來說也將在2036－2050年間全部離世。這意味著從本世紀20年代起中國人口將有一個持續30年的高死亡率時期，中國人口的年死亡率可能高達14％到20％左右。在中國人均壽命不斷提高的前提下，死亡率將持續高企完全是由于70多年前的人口出生高峰和平均壽命決定的，因而是無法避免的。

從前頁圖表可見，近3年來，中國每年的人口死亡率已開始有所上升，從此前幾十年間長期保持的千分之6點幾上升到了2008年以來的7‰以上，這是中國開始進入老齡社會的必然現象，也是“宋健一田雪原拐點”來臨的前兆。

總之。至遲在10余年后，中國人口發展模式就將由低出生率、低死亡率、低增長率的“三低模式”轉變為低出生率、高死亡率、負增長率的“低高負模式”。這將是好幾個世紀以來中國人口由高速增長轉向快速下降的根本性轉折。如何應對“宋健一田雪原拐點”的到來

對宋健一田雪原等人研究成果所支持的計劃生育政策，目前存有兩種非議，一種認為計劃生育政策在當年推出就是錯誤的，另一種認為計劃生育政策在當前再實行下去是不行的，需要盡快改變。

如何看待這兩種觀點?

筆者認為，首先，應當看到當年國家實行計劃生育政策是完全必要的。其最基本的理由就是在中國這樣的幅員和資源稟賦的國家，承載10億以上乃至13億－14億人口肯定是太多了。事實上它造成了中國的環境、空間、耕地、道路、礦產、能源、森林、水，甚至潔凈的空氣等各種資源的全面緊缺。我們不能因為在中國經濟起飛過程中客觀上享受到了一定的人口紅利而否定人口壓力對中國經濟發展、社會文化發展和環境保護的不利影響。在1980年前后，曾有人口學者提出在中國這樣的國家理想的人口數量為6億－7億。有些人就不贊成。今天更有人認為中國已有13億多的人口，經濟照樣發展得不錯。殊不知，如果不是人均資源的緊缺，中國的經濟可能發展得同樣不錯，而人們很可能還可以活得更灑脫一些。至少，在今天的中國成為重大社會問題的“房奴”(實際是“地奴”)問題遠不會像現在這樣突出。中國人口過多事實上是由于上個世紀50年代和60年代中后期到70年代的高增長率造成的，作為一種彌補，80年代起必須將增長率降下來。在死亡率基本穩定的前提下，要降低增長率，就只有盡最大努力將出生率降下來。因此，一味指責在上世紀80年代后實行的計劃生育政策是沒有道理的。

如果承認中國現有人口偏多了，如果同意從長遠來看中國人口總量以10億以內為好，那么，就要準備接受“宋健一田雪原拐點”的到來這一事實，就要容忍中國人口在一定時期內的持續負增長。而人口的持續負增長必然帶來人口一定時期的老化。人口老化會帶來很大的社會問題，但這就是中國人口問題的宿命，是為了使中國人口退回到一個合適的總量而不得不付出的代價。因此說，坦然接受，這恐怕是面對“宋健－田雪原拐點”到來時一個合理的基本態度。

其次，也應當看到，由于目前中國的人口自然增長率已處于相當低的水平，而在10余年后到20余年間，隨著1949年－1958年和1962年－1975年兩次人口出生高峰出生的人將先后離世，人口的負增長可能會達到很高的程度，亦即中國人口會下降得過快。而人口過快下降也會造成許多不可承受之重，這是從現在起就需要未雨綢繆的。因行將到來的人口死亡率走高是由年齡結構和平均壽命這一生物學規律決定的，是不可抗拒的，所以，所謂應對措施看來就只有通過適當提高人口出生率這一途徑了。

1980年中共中央關于控制人口增長的《公開信》說，“到30年以后，目前特別緊張的人口增長問題就可以緩和，也就可以采取不同的人口政策了。”現在看來，這一預見還是相當準確的。隨著人口高增長問題的緩解，目前中國一些地方已開始實行允許“雙獨生二”即育齡夫婦雙方均為獨生子女的允許生育二胎的政策，這種政策調整還是適時的。據說，在一些允許“雙獨生二”的地方尤其是特大城市，由于子女撫養教育成本高企等原因，年輕父母們生育二胎的意愿并不強烈。如果確實如此，則下一步可進一步放開政策，實行“單獨生二”即育齡夫婦一方為獨生子女的即可生育二胎的政策。

總之，在承認社會有必要對人口狀況進行必要調控的前提下，具體的計生政策是有必要隨著客觀情況的變化適時調整的。

不久前，有學者在人大提出目前仍要嚴格實行一胎生育的政策。這如果不是不知道未來即將發生的人口下降趨勢，就是低估了下降勢頭過猛將會帶來的多種社會矛盾。

其三，對于人口出生率下降，似也不必過于恐慌。因為一般來說，應對人口低增長(或負增長)的問題應當比解決當年人口過快增長的問題相對容易，見效也會快得多。我們知道，人口問題有巨大的慣性，不論是人口增長過快還是過慢都是如此。但兩者不同的是，人口過多造成的慣性是基于生物學意義上的客觀性，即在人均壽命70多年的情況下，人口一旦增長過多，其所造成的“總量問題”和“人均問題”就必將影響其后的70多年。而人口出生率過低雖也會有一定的慣性，但造成這種慣性的主要因素是人們主觀的生育意愿。一旦生育意愿改變。人口從出生到成長為勞動力只需要20多年。因此，應對未來人口下降得過快的問題完全可以比應對當年人口增長過快的問題更為從容。

在經濟發展、城市化進程加快的情況下，人們的生育意愿下降確是事實。但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社會福利水平的提高，生活壓力的下降，人們的生育意愿還是有可能逐步恢復的。從世界經濟發達國家看，雖有日、德、加等低生育率國家，但美、英、法等國的總和生育率還是超過或接近2的。即使是被認為已經陷入低生育率陷阱的日、韓等東亞諸國，總和生育率已低至1左右，也難以想象這些國家將會因為生育率過低而走向民族滅絕。可以設想，到了一定的境況下，這些國家的人口發展狀況還會發生改觀。因此，驚呼中國已陷入低生育率陷阱，甚至認為像中國這樣一個人口大國因實行計劃生育而面臨著民族生存危機，多少顯得是一種危言聳聽。

其四，在中國目前仍實行比較嚴格的計劃生育措施的情況下，人們生育意愿的改變至少要以政策一定程度的調整為前提。但如果政策有了調整而人們的生育意愿沒有隨之改變，則過一段時間以后或許就有必要將“允許”政策改變為“鼓勵”甚至“獎勵”的政策了。這種變化應當就在“宋健一田雪原拐點”到來的前后。

其五，今后不太長的時間內，中國將會出現所謂“劉易斯拐點”，即由美國經濟學家劉易斯預言的，在發展中國家隨著工業化的進程，農村勞動力被耗盡以后，城市勞工市場需要大幅增加工資才能請到新工人的時點。“劉易斯拐點”和“宋健－田雪原拐點”雙重影響的疊加，將在今后10余年到40年內對中國的經濟和社會發展產生深刻的影響。對這些影響的深刻性、廣泛性，以及其表現，需要及早做出深入細致的分析和預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