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州借貸危機真相

溫州到底發生了什么?

近期，有中國民間資本“晴雨表”之稱的溫州正處于風暴中。這個可謂國內最大的民間借貸市場突然面臨著崩盤之虞：一夜之間，伴隨大批老板跑路，數十年的友情、親情——這些曾經構成溫州地下金融的基礎變得不堪一擊。溫州民間金融風雨飄搖，“跑路潮”寫下了一個個驚嘆號，也扯出了一連串的問號。

2011年9月20日，溫州最大的眼鏡企業信泰集團董事長胡福林登上了飛往美國的航班避走他鄉——據傳胡欠下了高達20億的銀行貸款及民間借貸。在抵達洛杉磯的第十天，經溫州當地政要和商人斡旋，胡福林得到政府“不逼債”的承諾后，才踏上了回國之路。

今年4月份以來，像胡福林這樣因資金鏈斷裂而跑路的溫州老板粗算下來已經不下100個，他們大多是規模較大企業的老板，這些老板跑路不僅給當地政府帶來巨大壓力，亦使得溫州金融的安全成為舉國關注的事件。

關鍵時候政府伸以援手，使事態的發展出現了轉機，形勢朝著穩定的方向發展。但由于這次老板跑路潮將溫州民間借貸的瘋狂大白于天下，使得人們對這一事件的認知產生了分歧。

“我們需要對這一事件有更接近事實的認識，這不僅對認清當前中國經濟形勢有幫助，也對我們采取何種應對措施提供參考。”某經濟學家在接受采訪時指出，溫州作為中國民營經濟最為活躍的部分，曾鑄造過輝煌，它的崛起不是偶然，衰退也帶有某種必然性。

從某種意義上說，溫州模式是中國經濟模式的縮影。作為中國經濟的先行者，溫州人以其勤勞與精明，充分利用國內勞動力等要素資源便宜的優勢，在皮鞋、服裝、眼鏡、小家電等日用品領域上占領了國內國外相當一部分市場，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創造了“中國制造”神話。

這幾年來，專心于實業的溫州人開始從產業轉戰各種“炒作”經濟，從炒煤、炒房、炒蔥到炒錢，印證著溫州實業的退化，也印證著民間借貸從支持實業到為炒作經濟提供高利貸的演變，溫州從實業家的樂土轉變成投機焦土的過程。

是產業薄利驅使資本遠離實體經濟，還是房地產等虛擬經濟的暴利制度化使得資本趨利前行?或是兩者兼而有之?

國家信息中心預測部副研究員張榕楠表示，溫州高利貸泛濫既有供給原因，也有需求原因；既有政策原因，更有制度的原因，而更深層次卻反應了中國經濟增長模式陷入困境的真實現狀。

看清了溫州模式，也就看清了中國模式。

溫州不缺錢

與媒體報道風聲鶴唳相比，記者采訪的北京溫州企業家大多顯得比較平靜，觀點也比較質樸：在他們看來，溫州只是發生了比較嚴重的民間債務危機。

我們來看看這場危機的引爆點——信泰集團陷入“錢荒”的真相。

資料顯示：信泰成立于1993年，是溫州眼鏡業的龍頭企業，2010年產值達2.7億元。由于是龍頭，信泰的眼鏡業利潤略高于同行的5％，可達8％；從小做眼鏡的胡福林在眼鏡生意上出問題是小概率事件——直至出事前，信泰的眼鏡經營一直平穩。

胡福林跑路唯一的解釋就是企業其他方面出現了嚴重的問題，據了解內情人士透露，信泰的問題主要出在新能源上：在晶體硅概念炒作高漲時不幸高點踏入。

2008年，信泰巨資進軍當時據稱“最低環節利潤也達10％以上的光伏領域”，由于光伏是一個前期投入巨大、產出緩慢的行業，信泰高位介入(也有觀點認為，信泰其實是打著光伏幌子，圈了大片土地)，這些年一直投入，甚至用眼鏡的微利去填補投資光伏的大窟窿，結果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可是即便如此，仍然有多家銀行一哄而上，給信泰貸款。據媒體報道顯示：胡福林產值不到3億，卻有20億債務，其中8億為銀行貸款，12億為高息民間貸款，月支付利息超過2500萬。

一個年產值只有2.7個億的企業，卻能拿到8個億的銀行貸款，12個億的民間借貸，而這些錢并未用到主業上去。據了解內情的某溫州企業家透露，這種情況在跑路的老板中非常具有普遍性：這些跑路的企業主實際都身負遠遠超過其資產數倍的債務，而且借債的錢大都用在了房地產等當時暴利的行業上。

這說明兩個問題：一是這次危機的實質并不是中小企業融資難，相反，從某種程度上看，恰恰是因為溫州中小企業融資太簡單，民間資金太寬松造成的。二是溫州的產業并不缺乏流動性，或者說不缺做實業的錢(事實上已經很少有人腳踏實地做實業了)，缺的是炒作的錢。

這可以從溫州市政府部門公開的數據得到印證：

截至今年6月底，溫州市累計有內資企業97106戶，同比增長10.83％，注冊資本(金)3492億元，同比增長40.94％。

截至今年6月末，溫州銀行業本外幣各項貸款余額6023億元，比年初新增506.38億元，增量居歷史第三位，新增本外幣貸款占全省全部貸款增量的13.1％；截至6月末，全市通過銀行承兌匯票、委托貸款、小額貸款公司貸款和上市等渠道融資分別達138億元，21億元、24億元和47億元。

而人行溫州支行7月發布的《溫州民間借貸市場報告》顯示，溫州民間借貸市場上半年估計規模約1100億元，約89％的家庭個人和59％的企業都參與了民間借貸。

綜上，溫州上半年社會融資總量(不完全)估算為7353億元，其中銀行提供的流動性將近6200億，比企業總注冊資本金3492億幾乎多一倍。這意味著企業每1元錢的實有資產，銀行對應配給了約2元的貸款，屬于超高負債經營。轄內97106戶企業，戶均貸款636.7萬元，這種算法雖不恰當，但在一定程度上說明了：在溫州這個遍地作坊式企業的地方，流淌著如此巨量的信貸資金，貸不到錢的實在是太差的企業，銀行無論如何也不能通融了。而那些跑路的企業，均是貸款遠超過自有資產的過度融資所致。

在數據面前，那些指責信貸緊縮政策造成中小企業融資困境的言辭有些站不住腳了。

“不能把溫州的民間借貸危機歸咎于信貸緊縮。”中國社科院金融所研究員易憲容指出，今年的信貸政策和2009年相比是緊縮了，但和2008年以前正常年份相比依然屬于寬松的。“不能寄希望于年年都和2009年一樣的天量貨幣投放量。”

“銀行給溫州的實體經濟提供了足夠的流動性，而民間借貸也呈泛濫之勢。”北京某商業銀行管理人士對記者表示，溫州不差錢，差的是錢怎么用，用到哪。

銀行盡了力

在北京投資的溫州人黃林告訴記者，自己經營企業20年感到最難的事情，并不是資金。溫州的銀行相當靈活，同一個沒有固定資產抵押的項目，在北京往往會被槍斃，可是在溫州，銀行服務周到而靈活，很少有企業貸不到款。在溫州，資金實力強的民營企業不是企業找銀行，而是銀行找企業，只有一部分剛剛成立的中小企業很難得到銀行貸款。

黃林所在的行業協會曾經做過一個調查，數據顯示：被調查企業中有72％選擇了銀行貸款，民間借貸的企業為28％。對于銀行貸款來說，不同的企業面對銀行時，他們的差別也是不小的。

一些比較弱的企業，溫州有一些商會或者協會成立互助基金或擔保基金，企業可以從基金里借錢做短期周轉，一些擔保基金還與銀行合作，銀行給企業放貸，擔保基金以自有資金1：5的比例放大，為企業提供擔保；有的銀行甚至可以給商會或協會相當數額的授信，用于解決行業內企業的融資難。

光大資本投資經理繆非在浙江考察企業時也發現，溫州出現的問題不能歸因到銀行借貸或民間融資。浙江尤其是溫州，企業融資氛圍較其他各地，要好得多。家庭作坊式企業遍地的溫州能夠崛起，民間借貸固然功不可沒，銀行貸款也立下了赫赫功勞。在溫州，一些好的基因在民間發揚光大之后，被銀行靈活地運用在了借貸關系上。

浙江泰隆銀行以獨特的商業模式聞名江湖，立足點就是憑它了解客戶，靠它“人人網”式的關系，為很多資金緊缺、實力小、無抵押的企業解資金之渴。據記者了解，泰隆銀行做中小企業貸款時不是只看重抵押物，有符合條件的第三方簽字保證它照樣放款，壞賬率并不高。

再看看曾經為寧波銀行立下汗馬功勞的“白領通”：憑借你有“較好工作崗位”作為無形資產，銀行憑空很快就能給你貸款數十萬。道理很簡單：一個人不會因為逃幾十萬欠債而不要工作，從這點講寧波銀行很高明。

據媒體報道，中國銀行溫州分行是信泰最大的債權銀行。目前，該行放給信泰的固定資產貸款1.48億，流動資金6100萬元，共計2.09億元。

記者采訪的某商業銀行風險分析師表示，從以下分析可見，溫州各銀行在中小企業貸款上是盡了力的：

首先，溫州金融機構的存貸比已遠超法定比例。今年1至8月，溫州市金融機構人民幣存款余額7126.59億元，金融機構人民幣貸款余額5930.39億元，金融機構存貸比為83.22％，違反了75％的資產負債比例管理規定，嚴重超負荷經營。也就是說，按法律規定，8月末溫州市全金融機構7126億元存款余額，只能放貸5345億元，但實際已經超負荷放貸585億元。

其二，溫州金融機構并沒有嚴格按照準備金率鎖定流動性。8月末溫州全金融機構存款余額7126.59億元，按21.5％的法定存款準備金率，應向央行繳納法定存款準備金1532.3億元；從公開數據可看出，前幾年溫州金融機構活期存款與定期存款比例在1：1上下，因而溫州市金融機構應繳納超額存款準備金的比例不會低于存款總額的2％，約為142億元；保證金存款新納入存款準備金的繳存范圍，應繳比例不會低于存款總額的1％，約為71億元。以上三項如果足額上繳，溫州金融機構共需繳納存款準備金1745.3億元，剩余的存款才能放貸，理論上可貸資金只有5381.3億元。

由此可見，無論是央行還是金融機構，對溫州都是實行了信貸傾斜政策的。

9月底，溫州市政府要求銀行機構“不抽資、不壓貸”，支持企業度過難關。有媒體披露，當地某金融機構信貸負責人對此私下表示，其實銀行能做的都做了，再做就是把風險都留給商業銀行了。 “現在政府要求銀行救企業，實際上就是讓老板拿銀行的錢還高利貸，把‘老高’的風險和損失留給銀行。”采訪中某溫州老板對記者表示。

老板太瘋狂

10月10日，奧米流體設備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長孫福財“跑路”后回到溫州。孫福財回應表示，前幾年，企業因訂單多而向銀行和民間分別借貸數千萬元，用于擴大生產規模。但今年以來銀根收緊，資金鏈出現了問題。據知情人披露，孫福財將流動資金大筆投向了土地和房產購置。

溫州統計網數據顯示：1—8月，溫州市完成限額以上固定資產投資845.95億元，同比增長115.0％；全市完成限額以上工業性投資194.38億元，同比增長29.9％，連續6個月回落；完成房地產開發投資359.22億元，同比增長169.4％。

從以上數據可以看出，前8個月溫州完成限額以上固定資產投資845.95億元，工業投資只占23％，而房地產開發投資增長依然高位運行：360億的巨資快趕上半年的全部新增貸款了。在一個全國房價排行榜上，溫州列全國第四名。此時，以實業起家的溫州人已經對實業不感興趣了，他們正在走向一條房地產以“炒”立市的“金光”大道，而正是這樣一條路，使得眾多企業因資金鏈斷裂開始跑路。

溫州天浩置業有限公司總經理陳鴻認為，溫州市場上包括高利貸在內的游資，70～80％流向了房地產市場。在“2010年溫州市百強企業”名錄中，除2家房地產公司和6家建筑公司外，其他40多家制造企業，無一不涉足了房地產開發，包括康奈、奧康、報喜鳥等知名制造業企業。

這些年，除了跟風“炒”作，溫州一直處于產業鏈的末端，全國叫得響的企業和產品很少，即便是一些爭霸產業如鞋子、眼鏡、服裝、打火機等，也都日漸式微，發展空間有限。大部分溫州企業忙著賺快錢，不追求品質與創新，并沒有走上提高檔次的精品之路，而是將實業的存在視為融資的籌碼，將弄來的錢去投機，炒概念、炒房地產、炒錢。這樣的實業，再過幾年，不僅要被淘汰，也難以作為融資的抵押品了。

為什么那么多溫州的企業家從腳踏實地做實業轉變成瘋狂的炒家呢?

“和豐厚的房地產利潤相比，實業的利潤太過微薄了。”某在京的溫州老板對記者感嘆道。

據記者了解，這些年來，隨著原材料、土地、勞動力等要素資源價格的不斷攀升，使得溫州低成本制造優勢逐漸喪失，其企業的平均利潤一直處于下降趨勢，目前僅為3％-5％。這樣的收益不僅趕不上通脹，而且還不如銀行的定存收益。以1000萬資金為例，銀行定存一年3.5％；如果利用每個月月末做沖量，2011年可以做到5％。很顯然，當行業平均利潤率低于定存利率，實體制造業空心化是必然的。

當然，如果市場上不存在明顯暴利的機會，溫州的實業資本或許會靜下心來進行二次創業，憑著溫州人“吃得苦、受得累、重信譽”的精神與傳統，完成產業升級再創實業輝煌也是大概率事件。

但近十年來中國經濟虛擬化的趨勢給產業資本逃逸創造了絕好機會。

“開千人大廠利潤不及老婆1人炒房所賺的1／3。”這是近年來實體經濟和虛擬經濟對比的最好寫照。顯然，和千人大廠需要花費的時間精力相比，從不下跌的房價以及超額收益，無不誘惑著包括溫州資本在內的全社會資本進入到這個領域，從而也造就了市場對資本的巨大需求。高利貸的盛行由此產生。

“年息高于24％的民間借貸，正常做實業的企業不會去碰它的。”某溫州老板對記者說，因為實體的利潤也就那么幾個點，哪怕是1-2個月的過橋也承受不起，更別說長期的使用了。

該老板介紹，目前溫州民間借貸利息，長期借貸(半年以上)大概為月息4-5分，短期借貸(兩個月以下)其月息高達1毛以上。“做實體絕不敢用這個錢。”

那么，什么樣的項目能承受這樣的資金成本?這幾年來國內股市萎靡不振，唯一能有如此大資金需求體量、如此高利潤的，只有房地產。

近10年來，國內房地產價格以平均每年兩位數的速度上漲，即便按照首付三成的按揭計算，投入房地產領域，溫州資本的杠桿倍數也達到3倍，每年都能夠給本金帶來至少30％的回報，更何況在早期，有零首付或者一成首付的出現，這讓溫州資本的杠桿比率達到了10倍，如此高的杠桿比率，投入價格只漲不跌的房地產市場，這幾乎成為資本的必然選擇。

習慣了在一年一倍甚至數倍利潤下生存的溫州資本，自然可以支付得起年息40％的資金成本，這是所謂的溫州民間高利貸能夠持續多年，并且愈演愈烈的重要原因。

瘋狂的房地產，造就了瘋狂的老板，也加劇了中國經濟進一步虛擬化的態勢。

這一點，從2010年上市公司年報中可以體現得淋漓盡致，2010年，銀行業年度利潤在整體上市公司中占達45％。2011年上半年A股上市公司共實現凈利潤9939億元，同比增長23.75％；其中，16家上市銀行就實現凈利潤4654億元，同比增長34.27％，銀行業凈利潤在全體上市公司中的占比達46.83％，占比呈擴大趨勢。

金融行業的高利潤，證明經濟體的畸形發展愈演愈烈，作為資金中介的銀行，攫取了社會大部分的利潤，再加上“兩桶油”這樣的大型國企壟斷利潤，其他行業企業基本都變成了銀行的打工仔。

中國社科院金融研究所研究員尹中立一直關注溫州的經濟及溫州企業家的行為，對溫州今天出現的現象絲毫不感覺奇怪。

尹中立表示，在溫州出現了數不勝數的成功的炒房故事，當然也就會出現越來越多的企業放棄主業而專注“炒房”的故事，很多企業早已把所謂的主營業務當作了融資平臺來經營，其主要精力集中在房地產市場，資金實力強的企業直接從事房地產開發，而資金實力欠缺的從事炒房行為。而越來越多的人和公司則直接參與到與炒房有關的產業鏈上去，有的從事資金的掮客，有的成立擔保公司，甚至銀行信貸都成為炒房鏈條上的重要一環。因此，眼下出現的所謂“部分企業的資金鏈斷裂”的實質是“炒房者的資金鏈出現斷裂”。

危機與救贖

中央和地方的頻繁舉動，讓“胡福林”們重新有了信心。

此前慣以“無為而治”的溫州政府，此番鐵腕出擊。在溫總理溫州之行后，《關于穩定規范金融秩序促進經濟轉型發展的意見》重磅出爐，市委市政府強勢要求各銀行機構積極向上級行爭取貸款規模，確保實現年初確定新增貸款1000億的目標。同時，要求銀行對中小企業不抽資、不壓貸、貸款利率上浮最高不得超過30％等。

更有消息稱，浙江方面已向人民銀行申請金融穩定再貸款600億元，期限1年，專門用于支持溫州銀行機構增加對困難企業的融資規模。“胡福林”們的信心“在政府的有力支持下”回來了，很多人卻對政府此番救市有頗多疑問：到底該不該救溫州?

華興資本創始人包凡認為，所謂的地下錢莊引起中小企業連鎖倒斃，根本就是混淆視聽。真正的中小企業根本借不起高利貸，借放高利貸十有八九是去投機，以房地產為主。而今銀根緊縮，尤其是信托融資被斷，造成資金鏈崩潰。

“我們想拯救中小企業，實際上卻是替地下錢莊解套，最終救的是房地產暴利鏈條上的既得利益者。十年前地下錢莊是民企賴以生存的金融工具，但今天已是投機者的工具”。

“市場的東西，規律的東西，你違背了就一定要付出代價的。”同為投資人的繆非認為政府的救市需要慎重，“需要市場的力量去懲罰、去規范不良的投資行為。”

記者采訪的某溫州民營老板在北京、鄭州和溫州都有民間借貸業務，公司此前一直從事制造業。他告訴記者，2008年的金融危機，國家大規模的經濟刺激，很多溫州企業都能很輕松得到貸款，而銀行又缺乏有效的監管。這些錢到了企業后基本上以各種方式炒房、炒煤、搞擔保公司、搞投資公司；很少的錢是花在企業自身經營上。

國家緊縮政策下，銀行開始縮減銀根，嘗到投機甜頭的溫州企業開始將融資之手伸到民間。企業主向他們許諾高回報，百姓紛紛加入，如是形成了一個龐大的民間融資規模：沒有任何手續，只要認識你、信任你、你有實體，就可以將錢借出，以前利息比銀行利率略高，而后是利率的數倍乃至數十倍，多數人沒有意識到這樣做的風險。但隨著國家調控的深入，這些風險開始暴露出，不斷有人因資金鏈斷裂跑路，最終形成民間債務危機。

同為浙江人的繆非談到，溫州問題本質是民營資本離開主業，向虛擬經濟發展。前幾年信貸寬松，來錢容易，炒樓、炒股、炒黃金、炒大宗商品，均滿載而歸；今年樓市調控，信貸壓縮，不得不靠借高利貸度日。

表面看來，跑路企業是因陌路投資造成自身危機，銀行不自覺地不是以借貸標準而轉為用投資的僥幸去貸出款，民資也一哄而上。往深里看，這是中國經濟轉型期必然會發生的事，也一定會更廣泛更大面積更深層次更長時間內發生。

談到這次民間借貸危機，上述老板最大的擔心不是“政府是否救市”，而是“積累多年的溫州信用體系一旦崩潰，對溫州經濟和在外的溫州老板影響深遠。”他解釋道，由于溫州企業一直在一個相對市場化的環境下自發發展起來的，很少有企業在等待和依靠政府扶持的基礎上發展的，在政府沒有金融扶持的情況下，溫州企業的資金短缺有賴于這種建立在信用體系基礎上的民間借貸得以解決。而此次跑路事件，使得多年的信用體系毀于一旦，這種打擊對企業來說才是慘重的。

“信用體系的摧毀，是由企業不誠信造成的，誠信的恢復需要一段時間，除了所有溫州企業一點一滴從頭做起，不管是政府和銀行，都幫不了我們。”

溫州的救贖，首先是要溫州人重新找回溫州的精神與傳統；政府需要反思的是，為什么中國那么多企業家如此瘋狂，如此急功近利?是不是我們的經濟體制和經濟結構出了問題?我們如何為企業家回歸實業創造一個好的環境?

溫州的救贖，實際上也是中國經濟的救贖。

“炒風不止，躁動的資本很難回歸實業。”采訪中一位不愿透露身份的經濟學家指出，經濟管理需要有遠見，需要有落實方針政策的決心和魄力。中央提出改變經濟增長方式已經有10多年了，從現在看，消費占GDP的比重一直呈下降趨勢，經濟的驅動主要還是靠投資和出口，靠房地產。2008年金融危機本來是我們調整經濟結構、解決經濟過熱和資產泡沫問題的良機，但我們卻采取了一系列導致投資“大躍進”的措施，加劇了原有的矛盾。這次溫州陷入困境的企業中，相當一部分是由于適應不了宏觀調控的轉變，而吞下“大躍進”中種下的苦果。

“解決問題的鑰匙在政府手里，機會還有。但時間越來越緊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