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陳忠實的《白鹿原》以“小說被認為是一個民族的秘史”的態度創造了當代文學史上具有“史詩性”的巨著,是當代文學史上的一座豐碑。以“仁義”為核心的傳統儒家文化精神貫穿于《白鹿原》的始終。20世紀上半葉的中國,統治中國幾千年的封建王朝土崩瓦解,革命的風暴席卷著整個中國,在各種政權的不斷變更中,這種“仁義”思想總是顯現出它的脆弱性。白鹿原上的精神領袖朱先生是這種“仁義”思想的精神代表,他為延續和保護這種“仁義”思想做出不懈的努力,但在革命政權下,他所代表的“仁義”思想如同一只玻璃杯,不堪一擊。
關鍵詞:《白鹿原》;革命政權 ;儒家思想 ;
作者簡介:黎海燕(1988- ),女,漢族,重慶市石柱人,現就讀于西南大學文學院2011級碩士研究生現當代文學專業。
[中圖分類號]:I206[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1)-23-0038-02
1997年陳忠實的《白鹿原》獲第四屆茅盾文學獎,在這部作品中,作者以他深厚的文學功底冷靜地向我們展示了中國儒家思想文化在關中一個叫白鹿原的地方近半個世紀的沉浮,顯示了陳忠實對儒家思想文化的反思與追尋。正如作者陳忠實所說:“通過自己的體驗和認識,將國家和民族在各個歷史時期所經歷的痛苦和歡樂真實地再現出來是至關重要的。”[1]本文將以朱先生為中心,闡釋儒家思想文化在半個世紀的各種政權變更中的脆弱性。
一、“前者”的尷尬與無賴
在小說中,儒家文化的集中體現者是朱先生。他既是白鹿原上傳統文化的忠實繼承者,又是傳統文化最有力的傳播者。他體現著白鹿喻示的道德理想,是民族文化精神的象征,寄寓著作家對民族文化優秀特質的熱誠贊譽,對以“仁義”為核心的儒家文化極其完美道德追求的傾心認同。
朱先生是人們眼中的“圣人”,“圣人不屑理會凡人爭多嫌少的七事八事,凡人也難以遵從圣人至理名言來過自己的日子。”朱先生以“仁義”為核心行事,連自己的兩個兒子的名字就叫懷仁、懷義。他的一生以仁、義行事。拒絕赴京會考,只為給父親守靈盡孝;拒絕陜西巡撫的厚愛,自己住進白鹿書院講學;沒有學生,就改修縣志,并自認總撰。但在危急關頭,朱先生總挺身而出,且不同凡響。受命查禁鴉片煙苗,他親自扶犁翻耕其罌粟地,將正開花的罌粟連根撬起,十天不過,川原上下正開花的罌粟全部犁毀,事畢,垂涎者忙著爭肥缺,而他則安然回到自己的書齋晨誦午習。只身前往姑婆墳,說動帶領20萬大軍包圍西安的前清廷巡撫方升罷兵,使三秦免遭屠城。出任滋水縣賑濟災民副總監,堵塞營私舞弊的漏洞,讓救災糧食一粒不漏地吃到饑民口中。題贈“砥柱人間是此峰,勉勵開赴中條山”,在公祭鹿兆海的大會上,朱先生代表白鹿原八君子發表抗日宣言,年屆花甲決定投筆從戎,共赴國難。這些都表明朱先生躬行“仁義”,愛人愛國,且有“經書濟世”之大智大勇。“陳忠實在‘出世’與‘入世’不斷調節轉換的動態圖景中成功地刻畫了朱先生的君子人格。”[2]
然而,就是這樣一位君子,在革命政權下,也逃不過“悲劇”一詞。他的理想,他的人格,雖然為人們所敬重,但實際上,他的所作所為,一直在遭到現實的否定。小說中寫到被邀請去南方講學,當時飽讀詩書的朱先生躊躇滿志,“他興致極高,乘興南去,想著自己自幼苦讀,晝夜吟誦,孤守書案,終于使學界刮目相看,此行將充分闡釋自己多年苦心孤詣鑿研程朱的獨到見解,以期弘揚關中學派的正宗思想。”而結果是僅有的一次講學“語言又成為大礙,一些輕浮子弟竊竊譏笑他的發音而無心聽講”。朱先生與另外那些讀書人的對立卻給人這樣一個印象:朱先生已經不屬于那個時代了。如果是在古代,他的思想及行為無疑會受到學界的追捧和歡迎,因為她的思想,能為統治者所用,治理國家的穩定。可是在20世紀初,清王朝瓦解,封建帝國結束,傳入人們耳朵的是新思想,自然他的思想就不會被其他的學者接受了。他的苦心追求的文化思想竟連當時的讀書人都不能接受,這確實是一個問題。這不是簡單的“不學無術”,而是中國的傳統文化在新的政權下已失去了它往昔的凝聚力。滋水縣的政權不斷轉移,各為其主,每到一位新縣官或者將軍,都要來拜訪朱先生,但多數的人是來向他預卜自己的前途,看看自己在這里掌握政權時間的長短。這樣,他的文化思想就成為某個政權的預卜者,也就無力使人“學為好人”。“房是招牌地是累,攢下銀錢是催命鬼”,“人們用自家的親身經歷或是耳聞目睹的許多銀錢催命的事例反復論證圣人的圣言,卻沒有一個人能真正身體力行。”因為在現實的生活中,莊稼人為著能過上更好的生活,都會拼死拼活的干,并且人的欲望總是無法滿足的,又怎么會踐行朱先生的名言呢!朱先生只身勸退二十萬大軍,在朱先生這無疑是道德人格的顯現,但當白嘉軒問姐夫此事的真假時,連朱先生自己也說了是“傳言而已”,因為這多半還是時代格局的結果。事實上,在以后的日子里,白鹿原上的人民隨著滋水縣的政權不斷的轉移也并沒有擺脫刀兵之苦,“農協”事件,抓夫征糧,這對于傳統知識分子“治國平天下”的理想是一極大諷刺。帶領白鹿原的人犁毀罌粟是朱先生的另一壯舉,也是朱先生文化人格的又一具體體現,但他的這種人格不過是寒風中的火星,并不能對現實造成多大影響,“這一威震古原的壯舉不久就隨著先生的一聲長嘆變得毫無生氣。新來的滋水縣令沒有再聘用他,而是把這一肥缺送給了另外一個人。罌粟的紅的白的粉紅的黃的紫的美麗的花兒又在白鹿原開放了,而且再沒有被禁絕”。從傳統的文化意義上說,朱先生的文化人格無疑是為人贊賞與稱道的,但是小說中他已不再受到當局的關注,他的行為在現實中好像已變得不合時宜。
二、“來者”的背叛與惋惜
白鹿書院是朱先生傳播思想的最重要的場所,因此,朱先生的學生理應是延續和保護“仁義”儒家思想的最佳人選。但是在現實的政權中,她的學生一個個都被現實化了。朱先生的學生有白鹿村的鹿兆鵬、鹿兆海、白孝文、白孝武、黑娃。這幾位學生是在小說中出現最多的學生。這五個學生除了黑娃,其他四個都是在白鹿村讀完小學就被送到白鹿書院的,只是鹿家兩兄弟在鹿子霖當上鄉約后,就轉到城里新學堂去讀書了,而白家兩兄弟是在朱先生的學校讀完書的,其實也算不上讀完,因為白鹿書院的學生都到城里去讀新書,自然白鹿書院就開不下去了,朱先生就將白家兩兄弟遣回家了。鹿家的去念新學、白家的被遣回。這說明朱先生教的舊書已經不被時代所需要了。這在與他自己也是知道的。滋水縣籌備起第一所新式學堂——初級師范學校,朱先生勉強受聘出任教務長。但是沒勝任多久,朱先生就主動辭職了。原因還是朱先生的思想不被時代所需。“我自知不過是一只陶缽……”“陶缽嘛只能鑒古,于今人已毫無用處”。他自己知道他的思想在那個動亂的年代是不適用的,這也就注定了朱先生所代表的儒家思想生存的困難性。
我們主要看看他的學生白孝文和鹿黑娃。白孝文是朱先生前期的好學生,鹿黑娃是朱先生后期的好學生。照理說,師出同門,應當互相扶持,將老師的心血傳揚于世。但事實并非如此。白孝文告別學生生涯后,白鹿村的人們都默認其為村里的下一位組長,白嘉軒在平時也注意鍛煉其性格。但是這種平衡卻被鹿子霖的陰謀打破,進而白孝文被舉薦到縣保安團,走上了他的政客生涯。在巨大的女色誘惑、政治誘惑面前,白孝文無法抵制,他拒絕了白鹿原的仁義禮智,拒絕了傳統文化的美麗與溫馨,成為現代權力的奴隸。雖然后來帶著妻子回村祭祖,這種表面上的回歸并不能說他是思想上的回歸。正如他所說:“誰走不出這原,誰一輩子都沒出息”“回來是另外一碼事”。從純潔的族長繼承人到世俗圓滑的政客,白孝文一步步的背離了傳統文化。這對于朱先生來說,是對他思想的一種嘲笑與譏諷。
鹿黑娃從小就反抗朱先生代表的“仁義”,離家出走,自己娶妻,參加土匪。但是,在亂世中他驚奇地回歸到了儒家思想,勵志“學位好人”。他來到白鹿書院拜朱先生為師,“兆謙闖蕩半生,混賬半生,糊涂半生,現在想念書求知活得明白,做個好人。”這讓朱先生和我們看到了儒家思想得以傳播的一絲希望,他是真正的想“學位好人”。但是在歷史的風暴與政權的爭奪中,鹿黑娃卻被自己的同志陷害了,這個同志還是自己的鄉黨、同門師兄白孝文。好不容易看到的一抹陽光,卻在瞬間消失了。這讓我們產生了無限的惋惜之情,這也是在歷史語境中的無奈。這正喻示朱先生所傳播的儒家“仁義”思想在新的歷史語境下是無法生存的。因此,朱先生在臨終之前才會說:“我心里孤清得受不了”。這種孤清是老人臨死之前的孤清、更是他代表的文化思想的孤清。
朱先生的“希望”被革命政權抹殺了,他交給學生的“仁義禮智”在現實的權力話語下不堪一擊。真正想傳承儒家文化的沒活下來,倒是世俗的圓滑者存活下來了。這正是對朱先生所代表的“學位好人”的一個極大諷刺。
三、結語
20世紀上半葉,中國處在一片水深火熱中,古老的文明同在革命風暴下的人民一樣茍延饞喘地生存著,被各種政權所利用、限制而后又拋棄。朱先生一生都在通過自己的言行、自己的言行影響他人、自己的學生等各種方式傳播他的儒家“仁義”思想,但卻始終未能如愿。今天的世界,主題是“發展與和平”,這種環境下,我們就應該接過朱先生未完的心愿,將仁義禮智發揚光大。
參考文獻:
[1]遠村,陳忠實,<白鹿原>獲茅盾文學獎后答問錄[J],延安文學,1996年第6期:40。
[2]胡佳佳,歷史與道德的沖突張力——試論<白鹿原>的敘述特征[D],浙江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