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詐騙罪中“非法占有目的”的認定

摘 要 非法占有目的是構成金融詐騙罪的必要要件，司法實務中準確認定行為人具有非法占有目的具有舉足輕重的意義。在認定過程中須堅持主客觀相統一原則，將行為人供述、司法推定以及行為人的反證相結合，以準確界定“非法占有目的”。

關鍵詞 非法占有目的 認定方法 推定要求

中圖分類號：DF623文獻標識碼：A

金融詐騙罪包括刑法分則第三章第五節規定的8種犯罪。以非法占有為目的是所有金融詐騙罪的必要要件。行為人是否具有“非法占有目的”成為認定行為人是否構成金融詐騙犯罪的關鍵，然而如何做到準確認定，目前在刑法理論和司法實務中依然是個難題。

一、金融詐騙罪中“非法占有目的”的內涵

為做到準確認定金融詐騙罪中的“非法占有目的”，首先須明確其涵義。這里的“占有”不能理解為民法意義上的“占有”。民法中“占有”是與使用、收益、處分平行的所有權四項權能之一。 “非法占有目的”中的“占有”應作廣義的理解，它是對物的全面的控制和支配。行為人一旦占有了他人的財物，就財物的所有權人而言，不但失去了對財物的占有權，同時也失去了對財物使用、收益、處分的權利。因此，金融詐騙罪中的“非法占有”實際上等同于民法的“非法所有”，它是對所有權權能的全部破壞。

金融詐騙罪作為一種新型的經濟犯罪，具有侵犯公私財產所有權的屬性，其“非法占有目的”應當包括“排除意思”和“利用意思”。“排除”即通過非法方式或在未經權利人授權的情形下，排除他人的占有(包括非法占有)，將他人的財物作為自己的所有物而取得事實上支配權；“利用”指遵從財物可能具有的用途進行利用、處分。兩層意思緊密結合，層層遞進。實現“非法占有目的”，行為人的行為首先必須排除權利人對財物的所有，權利人失去對財物的控制，并當然地失去對財物的利用、收益和處分權利。排除之意為達到妨害他人行使財產所有權的意思。其次，“非法占有目的”必須包含對占有物加以利用、處分的意思。利用的意思不限于按照財物本來的經濟用途進行利用、處分，而是指遵從財物可能具有的用途進行利用、處分，否則會導致非法占有目的的范圍變小，與事實不符。

二、“非法占有目的”的證明必要

關于非法占有目的是否為金融詐騙犯罪成立所必須，學術界主要存在幾種不同觀點：否定說、肯定說和折衷說。肯定說為學術界主流觀點。肯定說認為金融詐騙罪的成立都必須具有非法占有目的，這一觀點也得到最高人民法院《紀要》的肯定。不過在如何認定“非法占有目的”方面，學界觀點有所分歧：（1）有學者認為，對于在法條上未規定以非法占有為目的的金融詐騙罪，通過刑法規定的客觀行為本身就足以表明行為人主觀上的非法占有目的；換言之，只要能夠證明行為人實施了法定的客觀行為，就可以認定行為人主觀上具有非法占有目的。行為人對自己不具備非法占有目的承擔舉證責任。只有對于刑法明確規定“以非法占有為目的”的金融詐騙罪，除了證明行為人實行了法定行為外，還必須根據案件情況，認定行為人具有非法占有目的。 （2）另有學者認為，在認定8種金融詐騙罪時，除了考察行為人客觀上具有符合刑法規定的行為以外，還必須考察行為人主觀上是否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 不能僅因行為人的行為符合法條所規定的各種客觀欺詐行為，就想當然的得出結論認為其行為本身就已表明了行為人具有該主觀目的而不需去認定。如果那樣，實質上是變相否定了非法占有目的對于構成金融詐騙罪的必要性，導向客觀歸罪。本文贊同肯定說中的后一類觀點。

三、“非法占有目的”的認定方法

非法占有目的屬于行為人的主觀故意內容，難以從外部進行觀察和證明。現實中行為人為了逃避法律制裁，常常編造危害性小或無危害性的主觀意圖，導致在司法實踐中認定“非法占有目的”存在一定困難。從我國目前的司法實踐來看，認定行為人具有非法占有目的通常通過兩個方法進行。一是根據行為人口供認定；二是根據行為人的行為推定。這兩種方法應該說是比較可行的，但依然產生不少問題：比如對被告人供述的嚴重依賴，如果缺乏認罪供述往往難以認定其犯罪目的，由此甚至會引發刑訊逼供的情況；較之憑借行為人供述來認定“非法占有目的”，刑事推定畢竟更加合理。刑事推定在很多西方國家是普遍適用的證明方法，在我國也得到很多學者的贊同。不過應當注意到，西方國家刑事推定運用較好，有兩個制度保障：抗辯式的庭審方式以及排除一切合理懷疑的證明標準。在我國司法實踐中，刑事案件辯護律師和被告人的抗辯作用都很弱，適用刑事推定使得被告人一方承擔提出證據反駁推定結論的證明責任。這些情況影響著推定結論的準確性，因為通過客觀行為的推定主觀目的，“畢竟是一種由果溯源的反推思維模式。通過推定認定的事實具有一種高度的蓋然性，不能保證百分百符合客觀事實。” 在多數情況下，這種推定是符合事實的，但是在某些特殊情況下也會存在與事實不一致的情況。

本文認為，認定非法占有目的，應當將行為人供述、控方刑事推定與行為人辯解和反證結合起來，盡可能排除一切有正當依據的懷疑，以達到最大程度的接近事實。控方在查明并掌握行為人行為時的全部事實和行為后的相關事實后，以一般人的角度出發進行判斷，在一般人看來行為人行為時具有非法占有目的的，初步肯定該目的存在。同時必須充分尊重被告人的辯解的權利，允許其反證，被告人有能力進行辯護和反證而放棄的，則認定被告人具有此目的；但是如果在被告沒有辯護律師、或者被告文化水平、認知能力較低的情況下，被告放棄辯護的，不能簡單認定，而應當為其指定辯護人，以保障其充分抗辯；被告提不出反證的，不能斷然認定被告具有非法占有目的，應以控方所掌握的證據和查明的事實反駁被告的辯解，如果已掌握的證據和查明的事實能夠將被告的辯解逐一反駁的，方可以認為被告具有非法占有目的，否則應當認為不具有非法占有目的。被告人雖提出辯護和反證，但在一般人看來是不合理的，仍認定被告人具有此目的；被告人提出辯護和反證在一般人看來是合理的，應當認定為其不具有此目的。這樣，將口供與司法推定相結合，再結合被告人的辯解和反證，輔之以控方對被告辯解的反駁，三管齊下，可以充分排除有合理依據的無罪可能，盡可能地準確認定非法占有目的，這也遵循了疑罪從輕、疑罪從無的司法原則。

四、刑事推定應遵循的要求

運用刑事推定得出的行為人具有“非法占有目的”的結論，應是應然、唯一的結論。在現實生活中，行為人的非法占有目的可以通過各種各樣、紛繁復雜的行為表現出來。要判斷行為人是否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必須以事實情況為基本立場，對客觀案件作實質性、綜合性的分析，以準確推定行為人的主觀心理狀態。這就要求在進行刑事推定時，必須注意遵循幾個要求：

（一）確保基礎事實的真實性。

運用刑事推定必須確保基礎事實的真實性，推定的準確性首先依賴于基礎事實的真實可靠。只有基礎事實是真實的，據以推定出的事實才有可能是可靠的；反之，如果基礎事實本身就是不真實的，則推定失去意義。這就要求在司法實務中司法機關要尤其重視偵查、調查工作，對前一環節移交的卷宗材料應當仔細審閱，排除合理懷疑，不能單憑口供作為推定的基礎事實。

（二）確保基礎事實與推定結果之間具有唯一、直接、確定的因果關系。

金融詐騙犯罪中非法占有目的時常表現為對占有資金的“拒不歸還、無法歸還”等。但是應當知道，在非法占有目的這個“原因”與未返還這個“結果”之間并是完全的一一對應關系。如果行為人具有非法占有目的，則必然導致未返還的結果；但并不是所有未歸還的結果都是因非法占有目的這個原因導致的。很多情況下，非法占有目的只是未返還的充分條件，而非必要條件。 為準確的推定出行為人具有非法占有目的，必須保證非法占有目的與出現的危害結果之間具有唯一的、直接的、確定的因果關系。只有這樣，推定出來的結論才會最大程度的接近真實情況。

（三）堅持主客觀相統一原則，全面分析，綜合考量行為全過程。

認定行為人是否具有非法占有目的，必須堅持主客觀相一致的原則，既不能單純根據結果客觀歸罪，也不能僅憑被告人自己供述來認定，而應當根據案件具體情況進行全面深入細致的分析。對行為人主觀心理態度進行判斷時，應當以其實施的活動為基礎，并綜合考量查明的所有相關事實，進行周密的論證，排除其他可能，得出正確結論。 在認定行為人具有非法占有目的過程中，尤其需要注意查明這些情況：（1）查明行為人實施占有行為的動機和背景。犯罪動機是推動或者引起行為人實施犯罪行為的內心起因，與犯罪目的有著緊密的聯系。犯罪動機作為一種思想因素，與行為的背景存在著一定的客觀因果性。所以，推定行為人是否“以非法占有為目的”，首先就必須查明其行為的動機和背景。比如，有的行為人為了更新設備，卻以流動資金的名義申請貸款。這種行為在方式上是非法的，但動機只是為了解決生產和經營活動的需要。主觀上想歸還貸款，客觀上雖未到期歸還但確實準備歸還且具有按期歸還的能力，就不應當認定為“以非法占有為目的”。(2）查明行為人占有公私財物的具體情節。以非法占有為目的是一種主觀心理態度，只有在實施了非法占有公私財物的行為之后，才能明顯地表露出來，得到證實。（3）查明行為人具體行為手段。在許多情況下，行為人的行為是否以非法占有為目的，是通過占有行為的具體手段表現出來的。（4）查明行為人對占有財產的處置情況。行為人對占有財產的處置情況，表明了行為人對已經占有的財物的主觀心態，進而由此判明行為人是否以非法占有為目的，從而明確地區分罪與非罪。

（作者：華東政法大學在讀法律碩士，研究方向：民商法，單位：華東政法大學研教院）

注釋：

張明楷.論財產罪的非法占有目的.法商研究.2005年第5期.

肖中華.論金融詐騙罪適用中的三個問題.法學雜志.2008年第4期.

劉憲權，吳允鋒.論金融詐騙罪的非法占有目的.法學.2001年第7期.

許其勇.金融詐騙罪的立法重構——從非法占有目的談起.中國刑事法雜志.2004年第3期.

于志剛主編.熱點犯罪法律疑難問題解析（第四集）.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49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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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克明.“以非法占有為目的”的正確認定.人民檢察.1998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