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等懸賞廣告的法律問題研究

摘 要 隨著互聯網Web 2.0時代的到來，知識價值的貨幣化趨勢起來越占據主流地位，反映在生活中的現象之一就是大量以新的形式出現的優等懸賞廣告，如在中國本土成長起來的威客（witkey）模式。本文針對學界的學術研究成果，結合目前網絡流行的威客模式，分析對優等懸賞廣告進行立法的必要及其性質之爭、法律效果等法律問題。

關鍵詞 優等懸賞廣告 法律性質 威客模式

中圖分類號： DF492文獻標識碼：A

一、優等懸賞廣告概述

懸賞廣告（Reward）包括普通懸賞廣告與優等懸賞廣告。普通懸賞廣告主要包括基于私人目的所為之懸賞和政府依法令所為之懸賞。 前者常見的有私人尋物啟示，后者有政府通緝嫌疑犯的官方懸賞。

優等懸賞廣告，國內有些學者在翻譯國外民法典時將其稱為“公開競賽”， 此概念來源于德國的法律術語，在德國民事立法中最早規范之。優等懸賞廣告有狹義和廣義之分。對于前者，史尚寬教授對其有過言簡意賅的定義：“優等懸賞廣告（德Ausschreibung），謂就完成廣告中所指定行為人中，惟對評定為優等者給與報酬之廣告。” 廣義的優等懸賞廣告除了懸賞人向不特定人發出懸賞公告的具體行為外，還包括相對人完成懸賞廣告的指示行為并通知懸賞人，懸賞人評出優等者后依許諾給付報酬等，是個動態的過程。本文從廣義的角度探究。

二、優等懸賞廣告的立法必要

（一）比較法的角度。

從各國的民事立法看，有不少國家已經將懸賞廣告包括優等懸賞廣告明文規定于其民法典中。其中，德國 、巴西 、葡萄牙 等國家將其規定在民法典的單方法律行為制度下；俄羅斯 、韓國 等國家將其規定在民法典的債的各論中，而我國臺灣地區在修正民法的立法理由中表明對懸賞廣告采契約說，并特為增列優等懸賞廣告的規范。列舉的這些國家和地區的民法典相應部分的生效時間從1900年（德國）到2003年（巴西）不等。這說明懸賞廣告很早就進入立法的調整范圍，且自德國立法規范后一直至今天仍有其存在的必要。

（二）中國社會的現實需要。

我國目前尚無關于優等懸賞廣告制度的立法。 優等懸賞廣告在生活中的足跡隨處可見：各類有獎征文比賽、有償問答廣告、有獎科技公開賽、威客網站的懸賞交易等。當今的知識經濟時代更注重信息的交互性，一旦優等懸賞廣告能夠憑借各種公開便捷的網絡平臺，發揮其自身低成本、高收益的特性并與現代信息社會對創意產品的需求結合起來，便能開辟一片更廣闊的適用空間。優等懸賞廣告的表現形式已遠遠比以簡單的招領遺失物和提供必要信息資料為行為內容的普通懸賞廣告復雜。優等懸賞廣告除了傳統的鼓勵文學創作、商業宣傳等目的外，更多是體現其經濟功能，體現這一特征最明顯的是網絡威客模式的出現。

威客模式是用戶通過互聯網上的互動問答平臺使個人的知識、智慧、技能體現價值特別是經濟價值的一種模式，它是一種新型C2C模式，其所提供的是無形的服務，銷售的是知識商品。其中，現金懸賞型的網站運作流程是：任務發布者發布任務→全額預付現金給威客網站→眾多威客參與任務→任務獎金支付給作品最好的一名威客。 這明顯是一個典型的優等懸賞廣告模式，其中，任務發布者的法律地位為懸賞人，參與任務的威客則為應募人。威客模式是在中國本土發展起來的網絡經營模式，其提供的懸賞項目(任務)多為創意產品。威客模式的發展趨勢可從下表相關數據看出：

由上表的注冊威客人數的數據可見，優等懸賞廣告通過網絡平臺以新的表現形式已經大量出現在我們生活中，在經濟社會的發展中顯示出越來越強大的生命力。但是激烈競爭中能夠中選的威客可謂百里挑一，而且任務的賞金額也遠遠較傳統的承攬合同模式所支付的報酬低。長期以往，這將不利于威客積極性的發揮，從而影響任務成果的質量水平乃至整個威客行業的發展，現實生活急需法律對該類威客模式納入調整范圍和賦予其明確的法律定位，以維護整個新興的威客行業的良性發展。而這一使命非優等懸賞廣告制度莫屬。

三、懸賞廣告的性質之爭

優等懸賞廣告的性質定位關系到對其整個制度相關細節的設計。本文認為優等懸賞廣告作為懸賞廣告中較為特殊的一種，其歸屬于整個懸賞制度。出于懸賞制度內部邏輯的一貫性，要論述優等懸賞廣告的性質，不應該避重就輕，避開論述懸賞廣告的性質之爭而直接認定優等懸賞廣告的性質屬于契約行為，或直接將懸賞廣告與優等懸賞廣告一分為二，對其認定不同的性質 。所以，本文從論述整個懸賞廣告制度的角度來揭示優等懸賞廣告的性質。

懸賞廣告的性質素有單方行為說和契約說之爭。單方行為說認為懸賞廣告是行為人單方的意思表示，一經公開發布即受拘束。契約說則認為懸賞廣告是懸賞人向不特定人發出的要約，相對人完成廣告中指定行為即為承諾，雙方便成立合同之債。持前觀點的有史尚寬、梅仲協、王澤鑒等，后者有鄭玉波、王伯琦等。這兩種觀點除了分析角度不同外，對于懸賞廣告的成立要件和法律效果基本形成共識，實踐起來也無明顯區別。但一種制度的性質屬性是由它本身的特點及內容決定的，學術研究不應只圖實用主義而不去挖掘其真正內涵。

單方法律行為是以一方的意思表示即可發生一定的法律效果的法律行為。無論有無相對人，單方法律行為都不符合雙方意思表示一致的要件，這實是民法的意思自治原則的例外。為了保護意思表示人以外的人的權利，避免表示人的單方意志強加于他人之上對他人拘以“法鎖”，單方法律行為的適用范圍一般以法律明文規定為限。故在我們現行法無明文規定的情況下法官一般不得徑自認定懸賞廣告為單方法律行為而裁判之。

從以后構建中國民法典的角度看，也不宜將懸賞廣告認定為單方法律行為。懸賞廣告往往追求一定行為的實現，一般情況下需要相對人積極為一定行為才能實現懸賞人的利益和目的。而單方法律行為無論有無相對人一般都不需要相對人履行一定行為（包括作為與不作為），單方法律行為的制度設計明顯與懸賞廣告追求的目的和社會功能相悖。因此，只有合同制度下的雙方合意要素才能更好保障懸賞人與相對人之間的利益平衡。

探究最高人民法院在《合同法解釋（二）》中透露的立場，似是采契約說。但此司法解釋并沒有給懸賞廣告的性質給予一個一錘定音的結論，目前通說普遍認為單方行為說在兩種情況下比契約說更為可取，下文將分條反駁單方法律行為說兩個最重要的觀點：

（一）若相對人為不完全行為能力人，依契約說合同不得成立，此時不利于保護相對人利益。

我國現行的《民法通則》對不完全行為能力人所為的法律行為的效力采取“一刀切”的態度，一律認定為無效。隨著司法實踐的深入，法官發現對不完全行為能力人所為民事法律行為進行無效評價并不一定能達致保護這類人的立法目的，借該條款之名，相對方可“合法地”對不完全行為能力人行不履行報酬給付義務之實。于是，最高人民法院在1988年通過了民法通則司法解釋 ，欲緩和民法通則在該立場上過于嚴厲所導致的不適應調整現實生活需要的弊端。

根據普通懸賞廣告的內容，其所欲追求的私法效果往往是需要相對人為一定事實行為。只要相對人完成懸賞指示行為即有權獲得一定報酬。另外，根據優等懸賞廣告的內容，其多為完成在科學、文化、工藝等方面的作品為標的物，若不完全行為能力人的行為成果能被評為優等，說明其給付成果優異，完成這個作品與其年齡、智力和精神狀況等是相適應的。因此，不完全行為能力人可以根據民法通則司法解釋第6條主張給付報酬請求權，以彌補契約說的局限。

此外，從單方法律行為制度看，其對不完全行為能力人的保護不見得恰當。依該說觀點，懸賞人一旦作出懸賞廣告，即受其約束，即使相對人行為能力有瑕疵，也不影響該行為的成立。其實乃以懸賞人一方的意思表示對相對人克以負擔交付成果后不得反悔之義務。在現實生活中，以網絡威客模式為例，之所以該類模式發展越來越迅速，就是因為懸賞人在網絡上能夠以遠遠低于市場一般價格的成本得到同等質量的給付成果。網絡的交易平臺給懸賞相對人帶來更多便捷的交易機會的同時，也讓他們付出回報值偏低的代價。這明顯對交易相對方不公平。在單方行為說下，一旦滿足以的條件：（1）不完全行為能力人已為懸賞廣告的指示行為（2）并已通知懸賞人；（3）且懸賞人已按廣告許諾為給付，則懸賞相對人則無反悔余地。因為單方法律行為制度并沒有提供我國現行合同制度下的法律行為效力評價的緩沖功能，如因顯失公平、重大誤解而效力待定的合同便可以由相對人或其法定代理從理性人的角度來選擇最有利于保護自己的法律效果，這是單方行為說的一大弊端。

另外，單方行為說所主張的有利于保護不完全行為能力相對人的論據指的是可以保護該相對人的給付報酬請求權的圓滿實現。但是，該說沒有注意一點，一旦相對人一為應募通知，出現懸賞允諾的報酬遠遠低于相對人完成成果的價值時，此時相對人欲追求的并非報酬請求權而是類似于解除或撤銷合同的權利。然而，單方行為說沒有此救濟途徑。所以，單方行為說所持論據之一——周全保護無完全行為能力人，只考慮其一未考慮其二，是站不住腳的。反觀契約說，可以在效力評價機制中以效力待定合同制度救濟之。

（二）當相對人不知有懸賞而完成行為時，依契約說不得請求報酬給付，對相對人不公。

這種情況多出現在普通懸賞場合，因為優等懸賞廣告中相對人必須先了解懸賞廣告的內容才可能做出符合懸賞人要求的成果，繼而被評為優等并產生報酬請求權。

第一種情況：若懸賞人是在完成懸賞廣告指示行為后至向懸賞人轉移行為結果前這段時間才得知有懸賞廣告的，此時依契約說，只要此時相對人向懸賞人請求支付報酬，即可認為與先知有懸賞廣告再為懸賞指示行為所追求的法效意思相同，對懸賞要約進行承諾而成立合同。完成并交付懸賞廣告指示行為只是相對人的履約行為，事先或事后知道懸賞廣告的存在并不影響相對人此時要求報酬的意思表示的真實有效。比如在買賣合同場合，可能賣方在生產一批產品并不知買方有意愿購買，即這批產品不是特地為買方而生產的，但并不影響雙方達成有效的買賣合同并使這批已為成品的產品作為合同標的物。所以在第一種情況下，契約說同樣可以有效適用。

第二種情況：相對人已經交付了行為結果，事后才知有懸賞廣告，相對人要求懸賞人履行懸賞允諾給付報酬。這種情況較常見，以尋物啟示為例，物的遺失是意外，遺失物的拾得也為偶然，都是概率性事件。現實生活中少有人先知有懸賞，再按自己的努力去完成該懸賞指示，多為偶然拾得遺失物或獲得政府征賞的信息資料后在不知懸賞廣告情況下便進行了交付。

在第二種情況下，契約說確實行不通。意思表示一致是合同的核心要素，若不了解對方的要約，即要約不曾到達過相對人，何來承諾？這里也不是以意思實現來進行承諾。在此處，契約說確實需要列舉一個例外規定才能公平保護相對人。但不能憑著這種特殊情況適用的局限就認定懸賞廣告的性質即為單方行為說。如上文所論，契約說的雙方合意和對待給付最契合懸賞廣告的特點。單方行為說攻擊契約說的兩個武器并非看起來那么牢不可破。作為一種契約說適用的例外，其并非像王澤鑒老師說的“一面采契約行為說，一面尚須創設兩個‘準用’規定，以濟其窮，則契約行為說殆無存在價值” 那樣不可取，蓋法律制度是人為之，難免有適用上的局限，附以一個準用條款即救濟之。

綜上，懸賞廣告的性質應采契約說。又優等懸賞廣告的相對人在為懸賞指示行為時已先知懸賞廣告內容，所以優等懸賞廣告在法律適用上不會遭遇上述兩種情況的局限，其與契約制度的契合度遠遠較普通懸賞廣告強，因此可以合理地認定優等懸賞廣告也為契約行為。

四、優等懸賞廣告的法律制度設計

優等合同的成立須同時具備以下構成要件：

1、以廣告方式向不特人聲明。包括平面廣告、電視媒體、網絡平臺等一切可為不特定人接受到的公開方式。

2、懸賞人表明給付報酬的意思表示。優等懸賞廣告的一個明顯特征就是有償性，若無表明給付報酬，則失之為“懸賞”性質。

3、廣告有應募期間。蓋因為優等有相對性，若無指定的應募期間，則懸賞人可以無限延期地挑選優等者，可能永遠也無法確定最后的優等者。這會導致應募人對被評為優等者的期待降低，從而削弱應募人的應募積極性，結果對懸賞人和整體的應募人都不利。

4、相對人完成懸賞廣告所指示行為并為應募通知。若無相對人積極為一定行為并交付成果，優等懸賞無從成立，其目的也無法實現。

上述要件中，懸賞人發出懸賞廣告的具體行為即為要約。有人認為優等懸賞廣告（狹義）為特殊的要約邀請，“其特殊性表現在：（1）此類懸賞廣告的條款、事項相對明確、具體，其內容明確規定了相對人交付成果所要達到的要求和標準，對于未來可能成立的當事人之間的權利義務關系也可以依次確定。（2）此類懸賞廣告對廣告人有一定的法律約束力。此類廣告一經發出，廣告人即應接受相對人的要約。” 本文認為上述觀點不妥，其論述優等懸賞廣告作為要約邀請的特殊性的兩點理由恰恰是一個合格要約的必備特征，是要約與要約邀請之間的區別。據我國合同法，只要意思表示的內容明確且表明經相對人承諾，表示人即受意思表示約束，一個合格的要約便成立。故懸賞人發出的優等懸賞廣告聲明應為要約。

（作者：西南政法大學行政法學院2008級本科生）

注釋：

參見楊楨.英美契約法論.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48~49頁.

史尚寬．債法總論．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41頁.

陳衛佐譯．德國民法典．法律出版社2010年版，第255~256頁.

齊云譯．巴西新民法典．徐國棟審校，中國法制出版社，2009年版，第119頁.

唐曉晴等譯．葡萄牙民法典．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82頁.

崔子譯．韓國最新民法典．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219~220頁.

黃道秀譯．俄羅斯聯邦民法典．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361~364頁.

目前國內唯一調整優等懸賞廣告制度的法律規范見《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二）》第三條：懸賞人以公開方式聲明對完成一定行為的人支付報酬，完成特定行為的人請求懸賞人支付報酬的，人民法院依法予以支持。但懸賞有合同法第五十二條規定情形的除外。

參見楊世錦，朱云．現金懸賞任務類威客網站的市場現狀分析及未來發展路徑探討．載于網絡財富，2010年4月，第133~134頁。劉鋒．威客（witkey）的商業模式分析》http://blog.sina.com.cn/s/blog_591a83bf010003lf.html。最后訪問日期為2011/4/15.

參見周春梅.論懸賞廣告的性質及效力——兼論普通懸賞廣告與優等懸賞廣告之比較》．零陵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學報，2002年第4期。該文中作者認為普通懸賞廣告的性質應為單方法律行為，優等懸賞廣告的性質為契約行為。筆者認為這種論述完全是為了闡述的方便而支離了整個懸賞制度的一致性。

見《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若干問題的意見（試行）》第6條：無民事行為能力人、限制行為能力人接受獎勵、贈與、報酬，他人不得以行為人無民事行為能力、限制行為能力為由，主張以上行為無效。

王澤鑒.債法原理（第一冊）.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260頁.

見賴凌云.淺析優等懸賞廣告.載于法制與社會， 2009.11（下）.

參考文獻：

[1]王澤鑒.債法原理(第一冊).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1.

[2]史尚寬.債法總論.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0.

[3]韓世遠.合同法總論.法律出版社，2008.

[4]葛云松.李珉訴朱晉華、李紹華懸賞廣告酬金糾紛案評析.北大法律評論，1998，1(1):251-279.

[5]韓赤風.懸賞廣告:比較法上的觀察與探討.法治研究，201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