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關注善款的流向和使用,這固然可視為捐贈人權利意識增強的體現,值得鼓勵并為之欣喜。但是,很少有人關注自己捐出去的錢被征了多少稅,這些善舉可以為自己帶來怎樣的稅收優惠,受捐機構又是否有稅前扣除的資格。而公益機構因此所背負的壓力和遭遇的困境,更是鮮為人知。
公益稅收方面的立法,是規范、引導民間組織行為的最重要法律,因此,基于鼓勵民間力量良性發展的考慮,為民間組織提供稅收優惠,成為管理者的共識。
事實上,公益稅收這事兒,一直讓許多民間組織頭疼。2009年轟動全國的九家基金會聯名抗稅事件塵埃未定,今年5月,新“首善”曹德旺30多億的股權捐贈又一次將基金會股權收益如何計稅的難題擺在了政策制定者面前。大型基金會尚且受到稅收困擾,小型民間機構的日子更是舉步維艱。
相對于蓬勃發展的中國民間社會組織來說,我國現行針對非營利組織的稅收政策的滯后性越來越明顯。面對來自民間的要求界定不同類型社會組織減免的稅種和幅度、擴大稅收優惠的種類和范圍等迫切期待,5月底出臺的一份《全國性社會團體公益性捐贈稅前扣除資格初審暫行辦法》(下文簡稱《暫行辦法》),顯然是“隔靴搔癢”。
拿著這樣一份《暫行辦法》,曾在民政部公益與慈善事業促進司工作了大半輩子的壹基金公益研究院院長王振耀,卻對公益稅收優惠表現出期待:“現在才剛剛開始,可能出現的問題大家都還不熟悉,所謂‘暫行’就是實驗階段。如果有問題,大家就要不斷反映、呼吁,影響和推動公共政策,這才是我們該做的。”
“非營利”不能承受之重
目前,我國非營利組織主要有三類:基金會、社會團體和民辦非企業單位(簡稱“民非”)。非營利組織并非沒有收入,除了來自捐贈者的善款之外,基金會收入的很大一部分屬于資產增值帶來的收益,而經營性收入則是許多民非組織重要的收入來源。盡管如此,對基金會營利性收入統一按25%計征所得稅,對各種非營利組織的稅收登記、帳薄憑證管理、納稅申報、稅款征收以及稅務檢查等與營利組織“一視同仁”的做法,還是引起了公益從業者的強烈不滿。
挑頭聯名“抗稅”的南都公益基金會副理事長徐永光曾表示:“政府購買的是公共服務,而國家收稅的最終目的也是提供公共服務。既然二者殊途同歸,那么,對政府購買服務收稅,就有些可笑了。”據了解,南都基金于2007年成立,當年就實現了一筆不菲的投資收益,結果2008年4月底完稅截止期到來之前,收到了稅務機關開出的一張300萬元的稅單。“按說一個新辦企業第一年是不用交稅的,最后還是沒辦法,沒理好說。”徐永光雖然不服,也發出了抗議,最后還是“被交稅”了150多萬元。
徐永光同時也是中國青少年發展基金會的副理事長,2009年,青基會應繳納的上年度企業所得稅稅款總額高達5500萬元。而當年,青基會所接收的善款大部分為汶川地震捐款和“希望工程”定向,這些項目都需要大量后續資金的支持,這筆巨額稅款一旦被征收,青基會就等于完全失去了持續推進所必須的流動資金。
在此情況下,徐永光和青基會秘書長涂猛聯合發起了面向三部委的免稅請示,24家基金會參與了聯名,其中既有具官方背景的公募基金會,也不乏純民間性質的非公募基金會。根據涂猛的設想,公益基金會可以通過這樣一次集體式的公開表達,尋求與管理部門之間建立一種穩固、正常和通暢的對話機制,以便在行政立法和執法層面達成有效互動,免除芥蒂。然而時至今日,這次聲勢浩大的“集體表達”仍未得到一個清晰的回應。
誰應該被“免稅”
5月24日,一份《2010年第二批公益性捐贈稅前扣除資格的公益性社會團體名單》出現在中國社會組織管理網上,共有94家公益性社會團體獲得稅前扣除資格。這個“稅前扣除”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捐贈免稅資格”,按照不超過企業12%、個人30%利潤總額的范圍內,準予在計算應納稅所得額時扣除。
由于目前我國還沒有建立一套像美國聯邦稅收法令501C那樣的與非營利組織有關的稅收規則,因此,對各種非營利組織的稅收登記、帳薄憑證管理、納稅申報、稅款征收以及稅務檢查等,都是與營利組織相同的,統一按照《稅收征收管理法》《企業所得稅法》《個人所得稅法》和《民間非營利組織會計制度》等具體稅法規定來執行。而此次出臺的《暫行辦法》,可以說是將針對社會團體的稅收優惠政策——“稅前扣除”資格認定條件進一步加以細化。
對于現行的免稅資格規定,“股捐第一人”曹德旺很是無奈。按照規定,基金會成立后需繳納相應稅款,國際通行做法是股票變現后再繳納稅款。然而,河仁基金會30多個億的股權捐贈如何繳稅、由誰繳納,中國目前還沒有明確的稅法和條例可以回答這個問題。多方協調后經特批,河仁基金會被確定需繳納5億多稅款,并在5年內分批繳齊。貌似有了結果,但曹德旺至今仍一頭霧水:稅金究竟是從捐贈的股權中出,還是從企業里重新支出?依據現行股權轉讓繳稅的相關規定,股權轉讓一旦完成,接受轉讓方需繳納20%的個人所得稅,但曹德旺此次股權捐贈是否可視為股權轉讓,還需討論后定性。
與曹德旺同樣無奈的,還有被“免稅”遺忘的“民非”們。安徽義工聯盟負責人馬季告訴記者,《暫行辦法》對他們沒什么影響。“現在有些基金會給我們投款后索要發票,我們給不了,就很難辦。”說起免稅資格,馬季很是無奈。據了解,安徽義工聯盟前身只是一個松散的志愿者QQ群,2007年才正式成立。由于注冊為社會團體的程序比較繁瑣,當時就選擇注冊為“民非”,“沒想到后來這么麻煩”。
馬季不理解的還有《暫行辦法》中關于公益性支出的范圍劃定。《暫行辦法》第五條規定:社會團體計算公益活動支出比例時,不得將會議、訪問、評比表彰、有償服務等活動的支出計入公益活動成本,不得將社會團體專職工作人員工資福利和行政辦公支出計入公益活動成本。這兩個“不得計入”,讓主要支出為人員工資和房租的草根組織們即使全部獲得免稅資格,也得不到多少優惠。
“公益稅”想要放開不容易
“政策的完善,總是在不斷摸索中前進的。”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民政部官員告訴記者,國家之所以不放開對公益機構的稅收控制,其實是基于多種因素考慮,其中很重要的一點就是避免公益被利用,從而淪為偷稅漏稅聚斂錢財的“幌子”。
現實的情況也的確讓人不那么放心,比如許多民非組織存在運營不規范的現象,公益特點不突出。對此,馬季感到很委屈,“確實有民非做得不夠好,但是政策‘宜疏不宜堵’,政府應該加強管理,而不是將‘民非’死死捆住。”
從2008年新稅法施行,到2009年兩個“收緊”的新規,再到如今的《暫行辦法》,盡管政策邁出的步子仍不夠大,但其試探前行的努力與決心,卻清晰可見。
民政部原部長李學舉認為,“科學界定”和“擴大范圍”應雙管齊下,他曾在代表全國政協社會和法制委員會的發言中建議:科學界定不同類型社會組織減免的稅種、幅度;擴大稅收優惠的種類和范圍,實行“公益慈善組織捐贈稅收優惠”普惠制;另外還應當建立社會組織票據制度。
那么,擺在眼前的問題怎么解決呢?王振耀說:“我們應該多一些像徐永光那樣的人,敢于表達和自我爭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