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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運來的女尸

2011-12-31 00:00:00夏樹靜子
最推理 2011年11期

門鈴響著,房門外傳來“送貨”的喊叫聲時,林日法子不由皺起了眉頭,心想:又來了!今天已是第六次了。正值中元節——最熱鬧的時候。盡管如此,在這三套間公寓的門廊、廚房、浴室的門口等處,已經堆著數不清的包裹。法子做著家務,對那些中元節禮品感到心煩。這些禮品倘若都是送給她的,她就不會感到心煩了,可惜沒有一件是送給她的,因為她不是這戶人家的家庭主婦。

這幢公寓的主人是一個醫生,在杉并區高元寺的國立綜合醫院當婦科主任,叫高瀨光治,37歲。有過離婚的經歷,眼下獨身,個子很高,長得眉清目秀,給人以睿智的印象,顯出中年男子的魅力,所以在女病人中頗有人緣;而且,婦科在醫院里也是惟一與答謝有關的科目,所以一到中元節和年底,來自病人和病人家屬的禮品就會源源不斷地送來。

林田法子40歲不到,每周兩次去高瀨家洗衣服和打掃房間,一般是星期天下午。她原來應該在下個星期來幫傭,但因為那時她要回娘家做法事,所以這個星期特地在星期天下午來打掃。

高瀨星期天本應去醫院,但今天在家里,坐在居室看書。

“來了!”法子一邊回答著,一邊跑回廚房取印章。

一打開房門,門外站著一位貨運公司的男子,腳邊放著嵌有木框的包裹。

“哎!很大啊!”法子不由驚訝道。這件包裹比先前送來的禮品要大得多,又要在房間里找一個位置。

送貨員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著汗,另一只手遞上送貨發票:“請在這里按個章。”

法子一邊按著印章,一邊朝“品名欄”掃了一眼,上面寫著“哈尼甜瓜”。

送貨員朝著電梯的方向走去,法子重又打量著包裹。本框的寬度和長度約為60厘米和80厘米,高約70厘米,用門檻那么粗的木條釘的木框,木框里面是一個紙板箱。法子用手使了使勁,箱子相當沉。

她先將它拖進房內關上房門時,高瀨正好走出居室去門廊。看他手上拿著玻璃杯,也許是來換涼茶水喝的。

“先生,這是剛送來的,要在這里打開嗎?”

“這么大啊!里面裝的是什么?”

“寫的是哈尼甜瓜,一定很甜吧!”

高瀨走上前來。他并不很感到興趣,目光隨意地落在貼在紙板箱上的粉紅色送貨單上。寄件人住址是世田谷區代澤,上面寫著寄件人的名字。

高瀨一看到寄件人的名字,微微露出驚訝的神情。他斜著腦袋,感到有些納悶。

“打開看看。”他呢喃著答道。看來大多數病人的姓,他不可能都一一記住。

法子拿來了螺絲刀和鐵錘,開始起出木框上的鐵釘。這時,高瀨從冰箱里取出罐裝檸檬茶,一邊將檸檬茶倒在玻璃杯里,一邊看著法子在干活。

木框里的紙板箱用膠貼紙帶封著,右側貼著中元節禮簽和粉紅色送貨單,送貨單上寫著禮物送達的地點和寄件人的住址。

法子揭起膠貼紙帶。

打開紙板箱,里面塞著黑色塑料袋和透明塑料泡墊。泡墊之間沒有任何東西,它只是填塞空隙的。看來甜瓜裝在黑色垃圾袋似的大塑料袋里。

“怎么有股子氣味,難道開始爛了……”法子嘀咕著。

高瀨皺起眉,緊閉著嘴唇。他一句話也不說,用目光示意法子打開塑料袋。

黑色塑料袋用橡膠圈扎著袋口,好像反扣在里面,但橡膠圈有一半已經脫開了。

將塑料袋打開時,散發出一股說不明道不白的異臭。法子皺著眉屏住氣將塑料袋口向兩側拉開。印花布料、凌亂的黑發、膚色青白的手指、涂過指甲油的指甲……

這些奇怪的配置一起映入她的眼簾時,她愣了一下,然后失控地打開房門跑到了門外。她一路抽抽嗒嗒地哽咽著,從電梯口跑下了樓梯。她受著一種可怕的強迫觀念所驅動,好像蹲在紙板箱里的尸體,此刻正起身追趕著她。

“是一具女尸,穿著簡便裙服,像蹲著似的被壓在紙板箱和塑料袋里。死因?現在還不能作出判斷。不!沒有發現可疑爆炸物。”

因為最近兵庫縣剛發生過一起貨運公司送來的貨物中夾有定時炸彈的事件,所以本署股長對此分外留意。

“據說寄件人是東京都世田谷區代澤二丁目的貝島諒一,是關東貨運公司的送貨員在下午3點10分時送達的。”

最初向附近小金井警署報警的是高瀨。打電話后不到五分鐘,三名警察便趕到高瀨家。貨物就放在房門口,警方讓高瀨再次辨認里面的尸體。警方得知打開包裹的是幫傭的婦人,便讓她重新察看死者的臉。高瀨和法子都只是瞥了一眼,便惶恐地將臉轉了過去……

“兩人都說沒有見過那個死者。不!尸體還沒有腐爛到那種程度……是。快請增援。”

巡查部長放下聽筒后不到十分鐘,小金井警署就有八名警員趕到,緊接著警視廳的人也趕到高瀨家。包括現場勘查人員在內,狹窄的公寓里籠罩著森嚴的氣氛。

勘查人員從紙板箱和塑料袋里取出尸體,將它橫躺在居室的角落里開始檢查。

女尸留著短發,圓圓的臉龐頗為清秀,穿著裙服似的花紋衣服。衣服的口袋里有一塊折疊的手絹,赤著腳穿。推斷年齡在35歲至40歲。身體凡是裸露的地方都沒有發現任何外傷,從尸斑的模樣來看,中毒死亡的可能性很大。

被害女性是身穿平時的服裝被人用某種方法殺害的。兇手將尸體用塑料袋和紙板箱、木框捆包,當作貨物托送到高瀨家。

勘查人員估計,死者死亡時間大約一天半,但正確的死因和死亡時間必須等解剖以后才能確定。

勘查人員在檢查尸體,警察廳搜查一課派來的偵查骨干上田警部,在里間的書房里開始向高瀨了解情況。上田40多歲,個子不高。身體微微有些發胖,因此顯得不很機敏。

高瀨身體削瘦,與上田形成明顯反差。

“你已經是主任了嗎?”高瀨綻開薄薄的嘴唇似乎想笑,但因為刺激和緊張,他的表情一直很僵硬。

“這公寓里,你一個人住嗎?”

“是啊。”

“對不起,你夫人呢?”

“不在。現在不在。”他回答說,他30多歲時與同醫院的女醫生結婚,不到三年便離婚了,現在單身生活。

“聽說,托送來的女性尸體,你說沒有見過?你真的一點兒線索也沒有嗎?”

“是啊,嘿……不過……”上田審視著他的臉。

“嘿!因為職業關系,我們每天要見到的女病人有幾十個。”

“你的意思是說,這名女性也許是你醫院里的病人?”

高瀨抱起手臂,斜著腦袋嘆了口氣。

“那么,寄件人是誰?聽說是世田谷區代澤的貝島諒一。”

“我不認識。”

“你一點都不知道嗎?”

高瀨面無表情地將臉轉向一邊。上田望著高瀨的臉,內心里若無其事地想到,這人平時頗受護士和患者的青睞,充滿著自信,甚至有些趾高氣揚。

“這么說就有些奇怪了。你對寄件人毫無印象,卻毫不懷疑地打開了箱子?”

“不!所以我剛才說過,我們平時接觸的病人數都數不清,不可能將每一個病人都記住。病人的丈夫或家屬也常常會送東西來。”

“你沒有感覺到這份禮物體積太大了嗎?”

“當然感覺到了,不過,寫著是哈尼甜瓜,林田君說哈尼甜瓜要比王子甜瓜大許多……”

“難怪,不過,將女尸當作禮物送來,先生對此事一點兒線索也沒有嗎?”上田故意用心不在焉的口氣問道。

高瀨將越發繃緊著的面頰轉向一邊。

上田再次將高瀨帶到女尸的身邊。高瀨顯得誠恐誠惶。

躺在居室角落里的女尸,身高有150多厘米,日本女子身材大都不高,死者算是小個子。據說死亡后已經一天多,也許因為這兩三天正處梅雨季節天氣涼爽的緣故,尸體腐爛得并不嚴重,纖細的眉毛和豐潤的嘴唇都洋溢著女性特有的柔情,她的面容隱隱透出活著時的孤寂,但身材很美,有豐滿的乳房、細細的腰、圓圓的臀部,個子雖小,但還算勻稱。上田見到過無數慘烈的現場,但面對這個死去后被托送來的女人,上田的內心里不由涌現出更多的傷感。

“怎么樣?你見過嗎?”

“也許是以前找我看過病的病人,但要清楚的……”

上田的腦海里浮現出街頭巷尾人們的調侃,有人說婦科醫生不是靠臉龐來記憶女人的,如果某個女人的隱秘處有特殊的標記,婦科醫生才能記住。當然特別美麗的女人除外。可這個女人相貌極其普通,那么高瀨就是替她檢查過身體,也會轉身就忘了。

出乎意外,女人的身份輕而易舉地查明了。貼在紙板箱的粉紅色送貨單上,記著寄件人的住所、姓名、電話號碼,警員給那個電話號碼打電話,一名中年男人接的電話。

“你是貝島君嗎?”

“是的。”

“我們是小金井警署的,”警員從對方的聲音推測著他的年齡,“對不起,你夫人在家嗎?”

“不!今天不在。”

“她什么時候回家?”

“這……我不太清楚。”

“貝島君,昨天你托送過禮品嗎?”

“禮品?沒有。”

“你沒有寄過,也沒有委托別人代理嗎?”

“沒有。我沒有委托過別人。有什么事嗎?”

于是,警員將案件的大致情況向他作了說明。貝島似乎大吃一驚,說他不記得托送過那樣的禮物,而且稱因為不見妻子結花子的人影,心里正擔心著。

據他說,他叫貝島諒一,48歲,在洋酒大制造商的營業部里任課長。前天星期五早晨,他和平時一樣去日本橋的本社上班,因為星期六從早晨起要在箱根接待客戶打高爾夫球,所以星期五晚上開著自己的汽車直接從公司去高爾夫球場,住在仙臺原的旅館里,星期六也在那里住了一晚,星期天中午之前離開那里,下午3點左右回到代澤的家里。那時家里沒有人。他自己用鑰匙開了房門。

一小時后,女兒祥子回家了。讀高中三年級的祥子說,她從星期五晚上起也住在朋友的家里,現在剛回家。就是說,從星期五下午5點起,家里就只有結花子一個人。

“到做晚飯的時間了,她卻連一個電話也沒有打回來,我正說要向熟人那里打聽打聽……”

警察詢問結花子的年齡和模樣,他說身高有153厘米,中等身材,圓臉,42歲。

因為他說容貌比實際年齡顯得年輕一些,所以大致與死者一致。關于衣著,貝島說,女兒知道。死者很有可能就是貝島結花子。警方決定馬上去貝島家。

上田心中還有個疑問:送貨員是通過什么途徑發送的?

警方打電話向印在送貨單上的貨運公司托送本社詢問,告訴對方送貨單上的號碼時,對方隨即作了解答,說號碼是連續號碼,事先在貨運中心輸人計算機,如果需要的話,連卡車司機的名字都能查知。

“貨運中心地處駒澤。運送那件貨物的卡車是6日星期六下午4點離開中心,5點半左右到代澤二丁目的代理店里拉貨。卡車在各代理店收集貨物,到晚上8點左右將貨物送往五反田的終點。在那里接送達地點進行分類,貨運卡車10點出發去各縣的終點。如果是小金井,就是運往三鷹的貨運中心。翌晨8時之前貨物拉進中心,約10點起開始送貨,一般單位貨物在上午送達,送往各家庭的貨物從下午3點到4點左右結束。

“聽說寄件人的住址是代澤二丁目,所以我們向正好在同一條街上的代理店荒井糧店詢問,據說的確受理過一件那么大的貨物,還留有記錄存根。各中心的計算機里也有輸入,所以不會有錯。只是,據荒井糧店說,他們早晨還沒有開門,那件貨物就放在店門口,還寫著委托發送的紙條,所以他們就送了。”

“什么?寄件人沒有在場?”

“看來是那么回事。那件貨物與什么案件有關嗎?”對方還不知詳情。警員回答說,他們會馬上趕到荒井糧店去了解。

“那么,你們那里不管什么貨物都辦理嗎?”

“是啊。我們在公司概況中寫著,貴金屬和美術品,還有活的動物不辦理。”難道死的生物就辦理嗎?警員一瞬間這么想到。

貝島諒一的住處坐落在幽靜的普通住宅區里。一幢和洋折中的二層建筑小巧玲瓏,四周綠化盎然,但房子卻非常陳舊。

上田警部帶著三名警員于7日下午6點半左右拜訪了那幢房子。貝島和祥子都等候著。貝島身材高大,體格魁偉,下顎鼓起,雙眼瞪得彪圓。

祥子長著一副和父親一模一樣的容貌,身材也很高大,是一個看上去很安詳的姑娘。

“夫人那里還沒有來聯絡嗎?”上田一到房門口便迫不及待地問道。

貝島沉重地搖了搖頭:“沒有。我打電話到妻子關系密切的表姐和朋友那里打聽過,說星期四下午通話以后,就一直沒有聯絡……”

警察被領進居室兼客廳里,上田將放在口袋里用紙袋包著的東西放在桌子上。是死者左手無名指上,嵌著小粒鉆石的戒指和與裙服同樣布料的腰帶。

“這……是我妻子平時戴著的戒指呀!”貝島喃語似的說道。

祥子的目光則盯視著腰帶:“我星期五傍晚去朋友家的時候,她穿著這件衣服啊!”

祥子為什么說“她”,而且并不顯得傷心。

“看來果然沒有錯啊!”上田點點頭。他打算先了解情況之后,將貝島父女帶回小金井警署,讓他們辨認已經運到那里的尸體。

“夫人為什么會那么慘,你們有什么線索嗎?”

“沒有線索。”

“夫人有沒有卷入什么糾葛,或遭人憎恨?”

“不會。不會有什么事。她沒有工作,又每天都在家里……”祥子也低著頭一言不發。

“夫人身著家庭服裝,赤著腳,所以我們認為可能是在家喝了什么毒藥后被打包的……”

“中毒?”

“現在還不能斷定,但勘查人員估計也許是氨酸化合物。貝島君今天回家來時,沒有發現家里有什么異常嗎?比如來過客人,或打過包的痕跡……”

“這么說起來,廚房的水龍頭邊有客人用過的紅茶玻璃杯的葡萄酒杯各兩個,洗過后倒放著。”祥子突然想起說道,“可能現在還放在那里。”一名警員跟隨祥子去察看。

“你認識高瀨光治君嗎?小金井公寓里的醫生,就是貨物收件人。”

“不認識。”

“也沒有聽夫人提起過?”

“沒有。”貝島緊繃著臉繼續搖著頭。

上田自忖,妻子去找男大夫看婦科,往往是不會告知丈夫的,而且丈夫就是知道了,也會裝聾作啞。他盯著貝島的眼睛又問:“那么,夫人最近有沒有去婦科看過病?”

“最近沒有……這么說起來,兩三年前,她在醫院里住過一段時間接受檢查。”

“記得是去年的春天啊!”祥子插話道。

“那么,大約有一年半了嗎?是哪家醫院?”

“記得是高圓寺那邊的綜合醫院。她聽朋友們說,那家醫院的婦科很好。”

貝島好不容易回憶起來的國立醫院,正是高瀨光治工作的醫院,但是,貝島直搖頭,說沒聽她說起醫生的名字。

“總之,那具女性的尸體看來很可能是你的夫人,以你的名字托運,被送到了高瀨君的公寓里。你對此沒有線索嗎?”

上田將紙板箱上揭下的粉紅色送貨單放在貝島的面前,貝島那魁偉的身體掠過一絲痙攣,面龐變得蒼白,一副這才相信是事實的模樣。

“這東西,我不……不知道啊!是有人冒用我的名字,而且這也不是我的筆跡啊!這筆跡,連祥子都看得出吧?”他抓起送貨單放到女兒的面前。

“是啊!完全不一樣!”

也許是女兒的話給他打了氣,貝島稍稍露出苦澀的表情歪斜著臉,望著上田那審視的目光。

“警察先生,萬一是我將妻子害死了,要用行李貨運的話,絕對不會用自己的名字吧?”

用警車將貝島和祥子送往小金井警署之后,上田徑直去了離貝島家有150米遠的荒井糧店。

荒井糧店星期天休息,但店主荒井正在家里。

“星期六早晨8點鐘開店門時,在卷簾式鐵門下夾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請辦理托送。貝島’。打量四周,那里放著一件貨物……”荒井指著緊靠空地的商店邊上。

“那時貨物貼著這個東西嗎?”上田拿出粉紅色的送貨單。

“不!這是我寫的。”荒井若無其事地答道,“紙板箱的邊上清楚地寫著收件人和寄件人的住址和姓名,所以我只是將它填在送貨單上。”

他從半開著的卷簾式鐵門后拿著五聯發票回來。是沒有用過的新發票,有“送達地點”、“寄件人”、“品名”、“代理店”等欄目,填寫最上面一張,下面的發票聯便都復寫下來。第一聯作為送貨單貼在貨物上,第二聯由代理店留下作存根,第三聯是寄件人的存根,其他由關東貨運公司托送中心和分類中心保管。

“那件貨物的第二聯,由我們保管著。”

荒井將存根也拿了出來。兩張連在一起的發票,與上田手中發票筆跡相同。一張是荒井糧店的存根,另一張是應該交給寄件人的。

“星期六上午,我們給貝島先生打了兩次電話,他好像不在家,所以我還在想,他大概早晨一早出門到哪里去了,傍晚運貨卡車回來集中時,和其他貨物一起送走了。此后就連夫人也沒有露面,我也馬虎了,連貨運費也還沒有收。”

“寄件人不經過核對便將貨物放著,由你們發送,這樣的事常有嗎?”

“不常有,貝島先生平時就常常托我們送東西……”他繼續說,“最近有兩次,到了晚上才送來,我們已經關門了,像昨天那樣放在店門口,第二天早晨,夫人打電話給我們,傍晚收貨的卡車來時,由我們交給他們,貨運費以后再付給我們。就和那天那樣……還夾著紙條。”

“那張紙條還在嗎?”

“沒有。也許是扔了。”

上田托他再尋找一下,但他知道,即使找到,上面的字也不會是寄件人的筆跡。他的腦海里浮現出紙板箱側面的標準文字。

“那么,對那件貨物,你沒有感覺到與平時有何不同嗎?”上田又問。

“是啊。感覺比平時大了許多,放在新的紙板箱里,連木框都釘好了……”

上田用審視的目光盯著對方。荒井不安地搔著頭,一副追憶著的樣子。

“對了。木框上的鐵釘有些釘歪了,所以我又釘了兩三顆鐵釘進行了加固。對了!我想起來了,在將貨物搬來時,路上也許是木框松了,搬貨的人還在我們店門口釘了鐵釘或是用鐵錘敲打過,貨物的周圍還落了一些木屑。”荒井像是還在回憶著,將目光凝視著腳邊。的確能看到像是敲打過的木屑顆粒。

“貝島君的夫人很能干,送貨來時,總是親自將包打得很牢。相反她的丈夫沒用,這些事情一點兒也不會干,我們還取笑他呢……將那件貨物送來的,看來不會是夫人。”荒井還是無法講出更詳細的情況。

“其他沒有注意到什么嗎?比如發出奇怪的異臭味……”

“沒有。沒感覺到什么氣味……嘿!那件貨物里面放著的是什么呀?”

“里面裝著的,是一具女人的尸體。”

“……尸體?”荒井一下子接不上氣來,喃喃地說道,“那……那是誰呢?”

“你以為是誰?”

“難道是貝島君的夫人?那真是……太可憐了。”荒井嘆息道,鐵板著臉,耷拉著肩膀,連身體都有些歪斜了,“她是一個文靜大方的好夫人,和我的妻子也很談得攏啊。如果不是出于無奈,就不會給有孩子的男人做后妻。何況那個夫人,盡管是為生活所困,卻有一塊很值錢的地,據說她很有錢。”

“貝島結花子君是后妻嗎?”

“是啊。五六年之前嫁來的吧。貝島君原來的夫人在結花子君嫁來的一兩年之前患病去世了,不過,結花子君好像也是再婚。”

“那么,現在的女兒呢?”

“是前夫人的女兒呀!叫祥子。嘿!也許這年齡正是難侍候的時候吧,祥子凡事都與結花子唱反調,到現在還沒有喊她一聲‘媽媽’呢!”

于是,上田這才理解了剛才祥子將結花子說成“她”的原因。

“你說他的夫人很有錢嗎?”

“這也是聽附近的人傳說的,說她擁有從父母那里繼承來的土地,那塊土地在東京鬧市區的中心,所以土地的價格每年不斷地往上漲,現在已經成了很大一筆財富呢!”

將尸體作為中元節禮物托送上門這樣的事件,前所未聞,所以宣傳媒體都競相作了報道。貝島結花子的容貌很普通,但在報道中卻被描繪成了美女。

警方一查明那件“中元節禮品”是從世田谷區代澤二丁目的代理店發送的,便立即在荒井糧店一帶進行調查和嚴密搜索,希望能找到目擊者,但是一無所獲。荒井糧店所處的地段很偏僻,寄件人肯定是在深夜或清晨沒有行人的時間里悄悄送去的。

然而,搜索有了收獲。在商店邊上的空地與道路接界處的小水溝里,發現了一把小鐵錘。

鐵錘的手柄還很干凈,好像是嶄新的。

將荒井的話和木屑結合起來分析,估計寄件人將貨物送到這里以后,因木框很沉重,有些散架,所以又重新釘過,然后在離去時將鐵錘扔在了水溝里。

警方立即檢驗指紋,但鐵錘上一個指紋也沒有取到。按理即使浸泡在水里,也應該留有粘上的指紋,所以估計是寄件人特地擦掉的。這就越發證明,鐵錘與作案有關。

鐵錘的確是新買的,沒有什么明顯的特征,于是,警方開始追查鐵錘的出處。

在這期間,經貝島和祥子辨認,托送來的尸體果真是貝島結花子。接著,尸體被送到大學醫院里,由法醫學研究室進行解剖。解剖結果,死因是氰化鈉中毒,死亡推斷時間是7月6日星期六上午3點到4點之間。體內還化驗出少量的酒精,所以警方認為,是將氰化鈉摻在白蘭地或葡萄酒中喝下的。據說,氰化鈉的致死量只有0.2克,所以騙人喝下并不那么困難。

那么,兇手是在哪里將結花子毒死,并給尸體打包的?

從結花子身著便裙赤著腳和死亡的時間來推測,極有可能是在自己的家里或極其親密的朋友家里。警方對貝島家也進行了嚴密的搜查。

據說,現在的房子是貝島從父母那里繼承而來,長年居住的,但土地卻是租的。結花子于五年前37歲時與貝島再婚,搬到了這幢房子里。

第一次結婚是在昭和40年的22歲時,丈夫經營著一家小小的貿易公司,四年后以性格不合的理由協議離婚。據說有過一個男孩,3歲時病死了。

此后過了七八年,結花子與貝島認識。起因是她的表姐在日本橋的大樓里開辦畫廊,結花子去幫忙。那時,貝島上班的公司就在附近,貝島常去那里觀賞,和結花子互懷好感。昭和54年貝島的妻子因腦網膜出血突然死亡,兩人之間便很快相互接近。昭和55年秋天,兩人再婚,結花子退掉在麻布一直單獨居住的公寓,搬到了地處代澤的貝島家。——這些是警員聽貝島說的。

于是,警方再次找貝島諒一和祥子進行了解,并仔細搜查了貝島的家,對于結花子是在自己家里被害并被打包的推測有了更有力的證據,因為警方得知,貝島家有每逢中元節和年底給親友送水果的習慣,并在后院里設有裝配式房屋作為庫房使用,庫房里常備釘木框用的木板和鐵釘等,同時還留有幾個結花子搬家時各種尺寸的紙板箱,裝尸體的紙板箱與其中M規模的紙板箱相同。

“我已經說過幾次了,我從星期五晚上就出差去了箱根,如果是我作案,無論如何也不會用自己的名字從自己家里發送出去吧?”貝島諒一矢口否認,但是,作案人無疑是熟知貝島家情況的人,知道結花子平時常去荒井糧店托送這一細節。

“諒一君說,沒有任何殺害妻子的理由?”結花子的表姐菅野富子瞇著眼睛冷冷地說。

結花子的遺體7日夜里送去解剖,8日送還到代澤的家里。這天晚上,結花子的親屬開始通宵守靈。為了避免干擾,上田警部特地將菅野富子帶到附近的咖啡店里,警方調查得知,結花子沒有父母兄弟姐妹,有事總是去找獨身生活經營著畫廊,比她大七歲的表姐商量。結花子生前與富子,可以說是無話不談的朋友。

“在結婚前后,貝島君也許真的愛上了結花子君,但要說他的本意,還是因為結花子君有財產啊!結花子君與諒一君結婚時,祥子還在私立中學讀一年級,正是很需費用的時候!每天要讓祥子帶飯,參加舞蹈訓練,結花子君還要進行接送。結花子君真心地關照她,可祥子一點兒也不領情,反而還越來越反感。諒一君開始還做出一副庇護結花子君的樣子,以后就幫著自己的孩子,在外面尋花問柳,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結花子君常常來我這里哭訴,說真不知道他是為了什么才與她再婚的。”富子快人快語地說道。

“我從一開始就反對這樁婚姻,但結花子君完全迷上了他,說諒一君是值得信賴的,這次一定能得到幸福。這孩子原來就天真,沒有男人依靠就不能安心地生活……”

“結花子君也是第二次結婚吧。”

“是啊,第一次結婚時父母還都健在,男方是父母決定的。他經常去結花子君的娘家商量籌措資金,目的越來越顯而易見。結花子君也竭力維持著那樁婚姻,最后因為婚外情敗露,父親訪了律師幫她離婚的。”

“人們到處都在傳說,說結花子君是資本家,她到底有多少錢?”

“就是土地呀!共有兩塊土地,一塊是100坪,一塊是50坪,現在正在建造大樓,是租給建造那幢大樓的公司的……”

結花子離婚后不久,父母相繼去世,結花子便繼承了青山的土地。青山246號線沿線的土地,因為靠近東京都鬧市區,人氣正旺,價格扶搖直上。同時,租借那塊土地的兩家公司,建造大樓后已經有三十年,到了推倒重建的時候,兩家公司到時都想將租地收買下來,重新建造自己的公司大樓,所以都要求結花子出讓土地。

“如果出售,就是27億元啊!說結花子是有錢人,就是這些錢。”

“難怪。東京都鬧市區的地價,可說是一個天文數字吧。那么,她打算賣嗎?”

“看來不打算賣,說現在如果拿到錢,最后會被丈夫全都用光的。我也勸她說,在與諒一君正式離婚之前,就一直這樣放著不是很好嗎?”

“什么?結花子君想要離婚?”

“她已經提起過好幾次,只是諒一君不同意啊!看來還不想離婚吧。不!他肯定在外面拈花惹草,只是沒有找到證據。諒一君這個人,外表看起來顯得很隨和,但聽結花子君說,他一回到家里就非常專橫,性格很冷酷。這些事情,在法院里很難說得清楚吧?以此為由,丈夫堅持不同意離婚。就是那么一回事啊!夫人的財產以后還不知要上升多少倍呢?”

“貝島君拈花惹草,或者說有情人,這確實嗎?”

“確實的。結花子君說絕對沒錯啊!所以這次她終于下決心委托信用所調查丈夫的品行,說拿到確鑿證據就離婚。記得這是6月中旬時說的吧。她還說,這事如果被丈夫發現的話,也許會把她殺了……”

上田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隨著對結花子的話漸漸地回憶起來,她覺察出那些話的重要性,便露出一副怯弱的表情,壓低著聲音喃喃道:“是啊……當時結花子君雖然笑得很牽強,但就是這樣說的。她說,如果我不明不白地死去,你要想到我是被丈夫殺死的……”

關于貝島結花子的財產,經調查得知,表姐管野富子說的,大致是事實。

結花子是土地的所有人。那些土地可以換成27億元錢。如果她死去,那些財產就由丈夫貝島一人繼承。經調查,結花子有兩三個朋友也聽到她講類似的話,她對與貝島的婚姻很感失望,提出過離婚但遭到拒絕。

同時,據貝島對警察供認,他有個情人,以每十天一次的比例,對妻子謊稱出差,卻在那個女人的公寓里過夜。

當警察追查他在結花子死亡時在不在現場時,他說道:“對不起,其實從星期五傍晚起,我不是去箱根的,那天晚上我住在澀谷。星期六清晨離開那里,開著自己的車去了仙石原。”他扭扭捏捏地說道。

星期五晚上,他在公司里工作到晚上9點半,10點剛過去了情人的公寓里。那女人26歲,是一個妖艷的女招待。貝島從兩年前起與她陷入情網,身上還有著她的公寓鑰匙。夜里11點半左右,室井綾從她工作的俱樂部里回家,到翌晨5點貝島出門這段時間里,兩人一步也沒離開過公寓。

室井綾證實了貝島的證詞,但是,她的證詞有可能是受貝島之托,或原本就是同案犯。那么,他是從哪里弄到氰化鈉的?

警方查出了與此有關的線索。他的弟弟在橫濱市磯子區的人造陸地經營著一家消毒業小公司,公司里常年備有氰化鈉,但管理卻形同虛設。同時,弟弟的家就住在公司的隔壁,貝島平時就與弟弟交往密切。弟弟當然否認將氰化鈉給過哥哥,但貝島去弟弟家時,悄悄地偷走一些,也是輕而易舉的。貝島被傳喚到搜查本部,但他始終否認自己作案。

“我沒有干過啊。叫什么高瀨的醫生,我也不認識。妻子曾在國立醫院里住過一段時間,但主治醫生的名字,我沒有聽她提起過。為什么我要特地用自己的名字,將妻子的尸體送到一個陌生人那里去?”他也許是自信沒有留下關鍵性的物證,因此打算一口咬定死不承認?

貨物的收件人高瀨光治,也承認結花子以前曾是他的患者。

“我在醫院查了去年的病歷卡。去年3月到4月約一個月的時間里,她常來醫院看病,說是擔心患子宮癌。開始時我做了簡單的檢查,證實了她的懷疑,所以我用內視鏡進行第二階段和第三階段的組織檢查,最后診斷為陰性。這段時間,她住了有一個月,但是,不可能是我讓她住醫院的,而且我上次也說過,我們每天要接待幾十個病人,不可能將每一個病人的名字和長相都記住。她的尸體為什么會送到我這里?我如果知道里面裝的是什么,就絕對不會接受!”面對屢次造訪的警察,高瀨甚至露出高傲的神情憤然回道,“現在看來她更加可憐了。那個死者盡管擁有時價幾十億元的土地,卻遭到丈夫的背叛,與不是親生的女兒關系冷漠,直至被毒死后,連遺體都沒有人接收啊!”

上田嘆息著露出一絲苦笑,負責內偵高瀨的年輕警部補,便忍不住用憤慨的口氣說道:“那個叫高瀨的醫生說的話,不能輕信啊!我在醫院里調查過,聽說他是有名的好色之徒,借檢查女病人的下體來調戲對方,也是常有的事。只因為他是主任,女病人只能吃啞巴虧。至于他引誘有錢的病人,也有跡象。貝島結花子可能也是受騙者!我認為,出自這樣的關系導致犯罪也是有可能的。氰化鈉,醫生當然不難弄到。”

“結花子不也有情人嗎?盡管對方不一定是高瀨,最后導致這樣的慘禍……”

正當搜查本部要沿著那條線索追查時,貝島樣子向來訪的警察提出了另一個問題:“警察先生,警方光盯著我父親,把他當作嫌疑者,能不能再調查一下結花子君的情況?父親出差時,她也常常很晚回家,也許叫‘寺尾先生’的那個人……”

“寺尾先生?”

“是給我當家庭教師的大學生,是父親同事的親戚,第一次是父親帶來的。他對結花子君很熱情。她每次端茶來時,他總要愣很長時間,我問他什么,他也答非所問。”

經調查,由祥子留宿的同學家人的證明,祥子案發時不在現場。

寺尾誠是貝島一名部下的外甥,來自富山,住在中野,公立大學文學部的三年級學生,每星期兩次來教祥子英語。

當天傍晚,警員走訪了寺尾的住處。他在一幢舊房子的二層樓里租房住下。房東是一對約摸50歲的夫婦。在寺尾回來之前,警察向房東夫婦調查,得知從7月5日星期五晚上到星期六早晨,寺尾可能在房里,平時不出去做家教時,晚上7點左右吃完晚飯,然后看電視,直到12點鐘左右。警方問睡下以后他有沒有可能溜出去?房東夫婦說,如果寺尾半夜外出,肯定會發出開啟房門的聲音而驚動旁人。

這時,寺尾外出回來。他身材削瘦頎長,眼角下垂的細眼睛上架著一副黑鏡框眼鏡,雖有一副知識分子的風貌,但也能讓人感到一種玩世不恭的神情。

“是啊,我迷上了夫人,內心里總是在呼喚結花子的名字。”面對警察,他坦露了自己的心跡,“她是一個很有魅力的女性,身上有著母性的溫柔和女人的嫵媚,那種隱隱的憂慮也真叫人向往。那么好的女人,竟然被殘忍地殺害后托送,我真想親手殺死兇手。”

“你們什么時候開始交往的?”

“不!只是祥子有課的時候,我總是特別高興,因為能和結花子見面……當家庭教師,是從祥子君讀二年級的第二學期開始的。”

“時間不長,正好一年吧?那期間,和結花子有沒有私下里見面?”

“沒有!一次也沒有。”

“那么,如果在家里,有的時候就只有你們兩個人吧?”

“祥子君怎么也不聽母親的話。看見母親焦慮不安,她感到很有趣,在我要去教她的日子里,她有時根本就不回家。”

“那么,你怎么辦?”

“是啊……我……”寺尾伏下臉擺弄著手指,用指尖推了推眼鏡,忽然用高亢的語調毅然說道,“說實話,我向結花子君表白過自己的內心,因為憋在心里,人會憋壞的。”

4月底一個春光明媚的傍晚,寺尾6點45分左右去貝島家,坐在居室兼客廳的沙發上等著。到了7點15分,祥子還沒有回家。結花子多了個心眼,為他泡了一杯咖啡,坐在他的對面陪他說話。如今房間里只有結花子和他兩個人。

他一想到這樣的機會也許不會再有,唐突的話語便從他的嘴里脫口而出。

“她那么有魅力,我是多么憧憬著她。我對她說,如果是為了你,無論付出多大的犧牲,甚至自己的生命,我都在所不惜。開始時她很驚訝,后來她靜靜地聽我說。我想她一定很感動。我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柔若無骨,真令我激動。正在這時,背后的房門打開,祥子君已經走進房間里。其實她7點半左右就回來了。”

“和結花子君兩個人交談,就那么一次?”

“以前有過六次……”聽他的回答,好像每一次他都記得很清楚。

“不過,我發誓,我和她沒有那種關系。只是要她聽聽我的想法,我渴望得到一種女性的母愛……她偶爾也斷斷續續地講起自己的往事和心里話……”

“心里話?”但是,他好像情緒很激動,突然咬著嘴唇屏住氣。

“你們兩人交談,最后一次是什么時候?”

“6月20日星期四。”

“那時你們談了什么?”

“我記得很清楚。我說,我一輩子不結婚,永遠等著結花子君。她露出一副極其哀傷和寂寞的表情喃喃地說,開始時人人都這么說,用不了多久,你也會不愛我,愛的是我手中的財產……不過,那時結花子君并沒有看著我,她的目光好像凝望著遠方,因此我忽然感覺到,她也許有她心儀的人,但那個人今她很失望……”

警方傾注全力,清查貝島結花子生前的行動軌跡和社交關系。警員們先帶著結花子的照片,在貝島家的附近和咖啡店、客棧、情侶旅館等進行調查。警方是要了解結花子有沒有與誰幽會,或帶著男人出入。

結果依然一無所獲。警方再擴大調查的范圍,不料,收獲頗豐。

警方在貝島的近鄰中調查,得知有人曾看見結花子在深夜11點以后坐出租汽車回家,或在離住房稍遠的地方下車。

接著,在環境優雅的武藏野市、三鷹市到深大寺一帶的咖啡店、飯館、日本式旅館里等,也出現了結花子的行蹤。警方查明,自去年秋天到今年6月初即案發的一個月前,結花子以每十天一次的比例與一男性幽會。他們還在旅館里“休息”,所以估計有性關系。

另一件讓搜查本部吃驚的事,是東村山市多摩湖畔、狹山公園附近的快餐廳老板打電話提供的情報。他說是看了最近刊登在報紙和雜志上的結花子的照片,確信無疑,才下決心來報告的。 “去年8月底的時候發生過一起案件,早晨在我們快餐廳附近的草叢里,發現一具尸體。那人住在青梅街道前土木工地的臨時工棚里,前一天晚上到湖畔那邊來玩,喝醉后纏著談戀愛的情侶耍賴。來我們店里胡鬧時,遭到顧客的厭惡最終被趕了出去,不料第二天早晨發現,那男子被人打死了……”

提起那起事件,上田也記憶猶新。當時警方對前一天晚上在這一帶的情侶進行了調查,盡可能地查明他們的身份,但大多數情侶的身份還是無法查明,因此警方作為偶發事件懸案至今。

“我們這里,警察也來過好幾次,幸好那天晚上的客人大多是常客,只有一對情侶是第一次來。那對情侶男子有三十五六歲,女子稍稍年長一些,看上去很秀氣。

“那個醉漢拼命地纏著這對情侶,兩人只好應付著那個醉漢,9點過后就走了,不久以后醉漢也離店了。警察想知道那一對情侶的身份,但最后還是沒有查出,便不了了之了……這次事件,我看了被托送的那個被害者的照片,和當時那對情侶中的女子長得一模一樣……”

警方立即帶著結花子和幾張男性的照片趕到多摩湖畔的快餐廳。不久得知,去年8月案發的當晚10點左右,有一女客去靠近公路邊的咖啡店里,對咖啡店女服務員說:“在來時的路上,被一個醉漢纏著,太可怕了。那個醉漢不斷地被過路的情侶趕走。”女服務員看著結花子的照片,回答說那名女客很像這個人。

這位女客的事在所轄署的治安本上也有記錄。根據女客在咖啡店里說的話,推斷醉漢被殺時間是在當天夜里10點以后。

打電話提供情報的快餐廳老板指著高瀨光治的照片,毫不猶豫地說道:“那對情侶中的男子,就是這個人啊!”

對警方來說,那樣的回答并不感到意外。在武藏野市和深大寺的旅館和飯館里,看到結花子的照片,服務員都證明她是和一個很像高瀨的男子結伴而來的。

不難推測,兩人是到遠離東京都中心區的多湖畔幽會的,醉漢被殺事件以后,兩人就將幽會地點移到了武藏里市和三鷹市。

高瀨光治被傳喚到小金井警署搜查本部,在審訊室里,東村山警署的刑事課長也在場。

“去年8月26日夜里,你與結花子君在狹山公園偏僻的路上時,被過路的醉漢纏住,你順手撿起石塊打對方的頭部,有沒有這件事?”

“你近來與結花子君關系惡化,她也許要將一年前的事件向警察報案。于是你就用氰化鈉將她毒死,為了裝作自己也受到事件牽連的樣子,特用貨運托送將尸體寄給自己。不對嗎?”

高瀨那白皙的面容不住地痙攣著,失聲抵賴著:“我隱瞞了與結花子君的關系,的確很不好。醫生和患者個人的交往太多,在醫院里名聲會很不好……而且我原本就是受她的引誘,我在給她檢查時,她用裸體向我暗示……”

看來他想要將自己裝扮成受害者的活命本能比別人更強。

“說起去年的事件,我沒有任何直接的關系……”

“那么,你是說,與結花子君有關系嗎?”

“不!當然與她也沒有什么……記得在快餐廳里確有人纏著我們,但后來醉漢被殺的事……如果發現,當然會報案的……”

但是,東村山警署刑事課長當時就負責偵破那起事件,覺得直到最后還沒有查出身份的高瀨他們這對情侶,肯定與事件有關。

經過長時間的嚴厲訊問,暗示案發那天夜里10點時有一女人去咖啡店,經女服務員證明那個女人確是結花子,并發現她的衣服上沾有噴射的血跡,高瀨這才終于無路可退如實招供。

“我們9點剛過時離開快餐廳,走到停著汽車的草叢邊時,店里遇見的那個民工模樣的人追趕上來。他目光異樣,斥罵我們剛才的態度算是什么意思,一邊向我撲上來。那男子身體魁偉,手持雨傘像槍一樣對著我,所以我一下子懵了,本能地感覺到他會殺了我。結花子君也感到危險,順手撿起腳邊的石塊,從后面砸向男子的頭……”

男子昏倒在地,而且一動不動。高瀨是醫生,他馬上就證實男子已經死亡。

“說實話,結花子君說向警察自首,應該算是正當防衛,而且她也不怕被丈夫知道,說如果因此他同意離婚,她求之不得;但我……和她交往還只有兩個月,對她也了解得不深,何況她比我大五歲,我還沒有想過要和她結婚。”

說了解得不深,是指她的財產吧?上田想道。

“于是,我無論如何也要考慮自己的社會地位……和有家庭的女病人發生性關系,如果被社會公開,那么地位也就無法指望了,因此,我求她趕快離開。但是,她始終只是為我考慮。她說,如果那樣的話,你趕快回家制造不在現場證明,我留在這里直到你離開,將事件的發生偽裝成比實際時間晚。不!我沒有關系的。一個女人,不可能將如此強悍的男人殺死……”

高瀨接受了她的好意,全速趕回小金井的公寓,便馬上去拜訪朋友,制造不在現場證明。同時,結花子脫去外套,又稍稍變換了一下發型,在一個小時后的10點左右,去另一家咖啡店,訴說自己剛才在那里受到醉漢的騷擾。

——據高瀨說,這是高瀨緊接著在見到她時,聽她說的。

“就是說,那起事件,實際是結花子君為了保護我而作出的正當護衛。沒有去找警察自首,非常抱歉。情況就是這樣,希望你們原諒。”

這些情況,警方會進行徹底調查,但眼下上田警部突然以一副頗為同情的表情不住地點頭。

“難怪!結花子君對你一往情深,我不知道她愛著你到什么程度;但你眼紅那些資產勝過愛她這個人。你開始策劃想要自由地支配她的財產,因為你不想永遠當一個低薪水的醫生;但是,結花子君很敏感地看出了你的意圖。純真的愛情受到你的踐踏,她憤怒了,威脅你說,如果那樣,就要將以前的那起事件講出來。當時如果馬上去向警察自首,也許警方會確認是正當防衛,但一旦逃走,事情就不會如此簡單地了結。不要說結花子君的財產,弄得不好,就連你現在的地位也會保不住。你怒不可遏,便趁深夜她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去看她,騙她將氰化鈉喝下,并將尸體打包。你以為用她丈夫的名字當作寄件人,警方會懷疑對方。將收件地點設為自己的公寓,特地將自己置于窘境,以此……”

“別開玩笑!”高瀨忍不住發出一聲變態的尖叫,“請你不要隨便猜測!我們相愛究竟認真到何種程度,你是不知道的。我們約好要結婚的,但結花子君很難與她的丈夫離婚,因此,她上次甚至還雇了私立偵探,決心抓住丈夫婚外情的證據。對了!她肯定雇傭偵探被她丈夫發現才被殺的。從他的角度來說,要繼承遺產,就必須在被迫離婚之前殺害她;而且,我把他的妻子睡了,他賭氣泄憤,才將尸體送到我這里啊!嘿!將那么可愛的女人當作中元節禮物托送上門……他簡直不是人!”高瀨懊悔地扭動著身體,眼淚直往下掉,“與結花子君幽會,每次分手,我們兩人總是相互鼓勵對方再堅持一段時間。等到事情過去以后,我們就能在一起了。那時我總是對她說,我只要你一個人。我的愛是無價的。我不需要你的那些財產。我要的只是你這個人。我只要你光光一人投進我的懷里就可以了……”

面對高瀨惟妙惟肖的哀傷神情,上田心里頓起惻隱;但是,不久警方便得知,這又是高瀨一種保護自己的高超演技。在高瀨周圍進行調查時,警方發現他和院長的女秘書也已經交往了有兩年多。那位女秘書才28歲,兩人約定要結婚的。

“貝島結花子?就是那個被害者吧。我聽光治君提起過她的名字,但交往到什么程度……”女秘書叫“藤代英美”,身材苗條、面容姣好。她閃動著卷過的睫毛輕聲說道,“不過,他平時經常要接觸許許多多結過婚的女病人。結婚嗎?他已經給了我訂婚戒指,打算過三年后再住在一起。我也還想工作一段時間,再賺些錢,否則……”

當警方向高瀨光治責詢他與英美之間的關系時,高瀨光治便露出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

“結婚是嚴肅的呀!結花子君比我大五歲,我與她的關系能否持久,我自己也沒有自信。英美比我年輕九歲,要可靠得多,而且我們的事,院長也認可了。不!結花子君對這些事當然一無所知!她相信我,還憧憬著幸福的未來。對她直說就會傷害她,要說同情,還不如什么也不讓她知道,這不是更好嗎?“

被紙板箱和木框打包的女人生前的肖像,以某種殘酷的筆法,漸漸地在上田警部的眼前描繪出來。他感到一陣痛楚。

結花子長著纖細的眉毛和翹起的鼻子,她的外貌自然比不上藤代英美,但她面容安詳溫和,看來即便發現高瀨與英美的關系,她也會企求能靠著男人結實的胸膛悄悄地生活。

她是石匠的獨生女兒,22歲時與父母指定的男人結婚;但是,當她知道丈夫是為了得到她父親的財產,便趁著他婚外情暴露的機會離了婚。如果孩子成長得很健康,也許她又會有另一種選擇,不料孩子在3歲時病死了,所以不難想象,她在離婚時也是按著父母的意圖行事的。

以后,父母相繼去世,但因為父母擁有的土地價格飄升,所以她沒有花費半點心血,便繼承了巨大的財產。

到35歲左右,她才有了第一次戀情。對方是一流企業的管理人員,比她大六歲,體格魁偉,長著一副剛毅的面容,是一個頗可信賴的中年男子。貝島的妻子還活著時,兩人只能暗中來往,后來妻子突然死去,兩人便準備再婚。結花子覺得他是真正可以信賴的,以為這次才總算得到了幸福,毫不嫌棄對方有一個正處棘手年輕的女兒。

然而,她又大失所望。貝島原本就是一個專橫而冷酷的人,假作體貼直到結婚,婚后在外尋花問柳,將結花子根本不當一回事,在家里也對她毫不關心。結花子即使悉心照料祥子,祥子也只是覺得反感。

而且,貝島拒不接受結花子提出的離婚請求,當然是因為她的財產,心想那些財產早晚會是自己的。同時,在他等待著那個機會的時候,土地的價格在不斷地往上漲。

結花子沉浸在孤獨和寂寞之中,正無力自拔之時,遇上了第二次戀情。她全身心愛著比她小五歲、既聰明而又慣于和女人打交道的高瀨。她頻頻與他幽會,希望這次能抓住真正的幸福。為此,她感到心靈的顫瑟,因此深更半夜幽會時被醉漢纏住,感到高瀨遇到危險時,她會毫不猶豫地打倒了醉漢。她為了所愛的男人不惜殺人,甚至還讓高瀨制造不在現場證明。

看來結花子是多么沉迷于高瀨,而且,她望眼欲穿地等著與貝島離婚,投進高瀨的懷抱。

但是,還沒有來得及實現這一夢想,有人切斷了她的夢……

想到這里,上田警部突然換了一個思路。

結花子真的還相信高瀨嗎?真的如他所說“相信我,還憧憬著幸福的未來”嗎?

倘若果真如此,那她為什么還會對寺尾講出如此沖動的話? “不過,用不了多久,你也會不愛我,愛的是我手中的財產。”

結花子難道看透了高瀨的狡詐?而且,貝島也已經發現結花子與高瀨的偷情?

上田感到,現在事件的焦點集中在這兩點上。

可見,嫌疑者還是貝島和高瀨中的一個。

第一種可能是,貝島得知結花子與高瀨私通,便殺死結花子,將尸體送到高瀨那里;而且,也許是逆向思維,與其經過喬裝打扮從遠處的代理店里托送尸體,以后冒著被發現的危險,還不如干脆將寄件人寫上自己的名字,裝作被栽贓的受害人。

第二種可能是,結花子察覺出高瀨要拋棄她,高瀨便將她殺害了。關于狹山公園那起事件,真相也許不是高瀨說的那樣,本來就是他自己下手殺死醉漢的。結花子要向警方報案,他被逼無奈,便毒死結花子,將自己設為尸體的收件人。

為了證明上述兩點,上田再次將有關者找來,仔細、反復地了解情況。

貝島情人,26歲的女招待室井綾面對警員的詢問,泄露了這樣一件事:“那天晚上貝島君真的住在我的公寓里。一直在我身邊啊!不過,早晨5點就起床,說到箱根打高爾夫球,我還覺得在公司里搞管理真累人。我真擔心他開車的時候睡著呢。——夫人的事?是啊!平時他就提心吊膽的呀!說我們兩人的事一旦敗露離婚的話,27億元就全泡湯了,說小心為妙,其實還是疏忽了。夫人有外遇?

“是啊。那么說起來,他說先下手為強,我們也要抓住對方的把柄,這才是上策,這也許就是指那件事吧……”

上田詢問“那件事”是指什么事。

“大約半個多月之前……6月中旬的時候吧,有一封秘密偵探社的郵件寄到我的公寓里。因為事先他對我說起過,所以我沒有拆開就將它交給了貝島。如果是工作上的事,就應該送到公司里,所以我想貝島君是對誰進行私人性的調查吧。”

室井綾記得的偵探社名字是一家聞名日本全國的信用所,貝島的公司平時也經常委托他們對客戶進行調查,因此他們有業務關系。

這一類偵探社決不會主動向警方提供情況,但是,警員找上門來,暗示與殺人事件有密切關聯,他們才磨磨蹭蹭地說出貝島的委托和那份報告書的內容。

貝島是5月中旬委托偵探社調查結花子的品行,偵探社派人跟蹤了兩個星期,最后查明結花子與高瀨光治竟幽會三次。調查員經過秘密偵查,跟蹤了有一個星期時,發現高瀨與一名約摸二十七八歲、身材勻稱的女性一起進了新宿的商務旅館,以后才知道那名女性是院長秘書藤代英美,當然調查員偷偷潛入隔壁空著的旅館客房,非常成功地偷聽了兩人的談話。調查員因職業關系,知道近來旅館的墻壁大致都做得很薄,講話聲音聽得清清楚楚。

報告書上這樣記載著:“再忍耐一段時間啊。再等三年,事情過后,我們就能在一起了。結花子與丈夫離婚也只是時間問題。她為了抓住丈夫有外遇的證據,甚至決定雇傭私立偵探。

“只要有證據,上法院也會贏的。”高瀨說。

英美有點醋意:“那女人如果離婚,你不就要和她結婚了?”

高瀨繼續說:“是暫時的。我想過了,她人我的戶籍以后,我騙她將土地出讓掉,我打算用那些錢建造醫院。她的財產大致都變成我的名義以后,我就以她的不貞為由提出離婚,順便再敲她一筆精神損失費。”

英美反問:“如果她沒有不貞行為呢?”

“找到合適的偵探社,無論什么樣的證據都可偽造。現在的社會,各種各樣的生意都有人做;不過,一般沒有那種必要吧?我如果對她冷漠,她馬上又會去找別的男人。這個女人腰纏萬貫,但不和男人過性生活就沒法活下去。”高瀨說這話時帶點淫笑。

英美似乎打了高瀨一下,不高興地說:“她會看出你的心思嗎?”

“沒關系。她迷上了我。一旦真心愛上了,就會什么也看不見。你別吃醋,那女人比我大五歲,又肥又笨簡直像一頭豬。”

兩人發出淫笑聲,接著透過膠合板傳來一陣陣做愛的嬌喘聲。

警員帶回了報告書的復印件。這天晚上,上田帶著復印件拜訪了貝島的家。當他責問6月中旬有一封與此同樣的東西應該郵送到室井綾的公寓里時,貝島撫摸著突出的下顎,一副窘態承認了。

“你說你不認識一個叫高瀨的醫生,實際上你卻在調查他與你夫人的關系啊!”

“這……但是,我和高瀨從來沒有直接見面談判或爭吵過。”

“你為什么要托人調查高瀨君?”

“這……妻子的舉止實在很古怪,我懷疑也許是有了情人,所以才委托信用所調查,果然不出所料;不過,結花子這個人很單純,容易受騙上當,肯定是因為財產才受騙的!我是想讓她知道,要她睜大眼睛。這樣一來,離婚的事也暫時不提了。”

“你說睜大眼睛……你把這份報告給夫人看了?”

“事實勝于雄辯啊。我當面對她說,你迷戀的男人是這樣的家伙。她好像受了很大的刺激,連話也講不出來了!現在回想起來,我還感到有些后悔,原來應該換一種做法的。”貝島溜轉的眼珠閃出難堪的目光,他將臉轉向院子那邊。

上田也將目光凝望著樹叢深處的黑暗里。

結花子果然是知道。為了應該成為她第三個丈夫的那個男人,她甚至不惜殺人!

那個她堅信對她傾注了無限愛情的男人,一心想要搶奪她的財產,一邊和年輕情人在床上取樂,一邊嘲笑她是一頭笨豬。

上田感覺到,面對丈夫放在她面前的那份報告書,結花子想不到自己傾心相愛的男子,居然與另一個女子調情時如此污辱自己。她的憤怒和絕望是可以想象的。

“這帖藥太有效了?”上田喃語著,忽然屏住了氣,微微感到一絲緊張。不久,他緩緩地吐著氣,回味著突然涌現在他腦海里的想法。這個想法,以前從未在他的頭腦中閃現過。

翌晨,上田再次趕往荒井糧店。

“你上次說,早晨8點開門時,發現紙條夾在卷簾門的下面吧?上面寫著:請辦理托送。貝島。而且,貨物就放在商店門外吧?”上田將店主荒并請到商店門外,讓他重新描述一遍。

“是啊。”

“貝島君那里,最近有兩次都是到了夜里才將貨物送來,放在門外?”

“是啊。第二天早晨,他的夫人打電話來,說將那些貨物送走……”

“這次你也以為是那樣的,所以就在店里填寫好發票后送走了?”

“是的。”那是案發前的一種“彩排”?——這樣的想法掠過上田的腦海。

“還有,貨物邊上有木屑落在地上嗎?”

“是啊。木框上鐵釘也很少,又好像有點打歪了,所以我又補了兩三顆鐵釘。貝島君的夫人在托送貨物時,總是將貨物包扎得很整齊,當時我還覺得有些奇怪呢……”

小鐵錘就扔在商店邊上那塊空地與道路交接處的小水溝里,白木柄還是嶄新的,鐵錘木把上一枚指紋也沒有采集到。從商店門外放貨物的地方到扔有鐵錘的小水溝,上田用卷尺量出直接距離。有1.8米。

“這點距離可以投過去。”他向搜查本部打電話,要求增加人員調查那把鐵錘的出處,是在哪家商店里買的,是什么樣的人買的。然后,上田徑直趕往寺尾誠在中野的住處。學生一般早晨都起得很晚,所以他正好還在那間租借來的房間里。

“你說過,最后一次和貝島結花子君兩人交談的,是6月20日吧?”

“是的。”他挺起瘦弱的身體答道。

“當時她的確說過,‘用不了多久,你也會不愛我,愛的是我手中的財產。’是嗎?”

“是啊。”

“你記得她還說過什么嗎?”

他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黑鏡框眼鏡:“然后她露出一副非常悲傷的表情,又說道,‘不過,我的財產在不斷地升值’……接著……最后的話,我沒有聽清楚,”

“她說了什么?”

“我好像聽她說,我這樣的女人,還是早點去死的好。她講得很輕,我想我是聽錯了……”

警方出動了許多警員,帶著那把鐵錘的照片和與案件有關的人員照片,挨家挨戶地走訪東京都內為數眾多的零售店,但是,這項調查并非易事。只知道鐵錘是新的,沒有任何明顯的特征,所以店員們早就已經忘記了。寧可說,警方將僅有的希望放在店員是否還記得買這把鐵錘的顧客的長相上。而且,鐵錘也未必是在東京都內購買的。

想不到——在案發后的第十天,艱辛的努力得到了回報。

從貝島家去東京都內相反方向的墨田區偏僻處,八廣四丁目上有一家雜貨老鋪,鋪子角落里陳列著為數不多的木匠用具。雜貨老鋪的老板娘、中年主婦拿過警察出示的照片,稍稍屏住了氣凝視著。

“6月底在你這里買鐵錘的,是不是這個人?”警察帶著貝島夫婦共同留影的快拍照片。

“是啊,是這個人呀!因為我還覺得這張臉在附近沒有見到過……沒錯!”雜貨鋪老板娘指著結花子的臉,頗有自信地說道。

當天傍晚,上田警部將參加偵破的警員都集中到警署的一間大房間里,向大家談了調查的結果和自己的推測。在進行具體的解說時,他還請求女警員協助。

然后,上田將貝島諒一和高瀨光治傳到警署,領進同一個房間里。剛才用于解說的木框、紙板箱、塑料袋等還按原樣放在房間里。這些用具全都與結花子的遺體被打包的用具同樣的尺寸和種類。

“現在看起來,情況只能這樣來解釋。當丈夫將偵探社的報告放在她的面前,得知情人的真實用心時,她的精神便崩潰了。她認定,只要她擁有的財產還在無止境地升值,自己就決不可能得到真正的純潔的愛情;但是,她是一個內心里非常軟弱的女性,沒有男人的愛,她就無法活下去。她感到絕望,決心對欺騙她的男人們,竭盡全力進行報復。”

上田警部打量著貝島諒一和高瀨光治。

“因為尸體裝在箱子里,所以我們也先入為主了;但是,調查了打包的過程和托送的手續,我們才發現,這起事件不是他殺,而是自殺。”

上田首先提起黑色的塑料袋。

“這比垃圾袋稍大一些,是超市里出售用于裝被褥的。結花子身高153厘米,中等個子,所以能很輕松地鉆進去。在紙板箱里,如果采取仰天蜷縮起四肢的姿勢也正好能夠躺下。這事剛才女警員已經實驗過了。”

剛才讓警署內個子最小、身高有156厘米的年輕女警員作了實驗。

“像門檻那么粗的大框架,五面已經釘好,剩下的一面事先可以釘上與其他相同的兩塊板條。釘木框需要鐵釘和鐵錘。其他還有用于填埋紙板箱空隙的泡墊、橡膠圈、膠貼紙帶。致死量的氰化鈉也許是用糯米紙包著夾在手絹里放在裙服口袋里的。據警視廳法醫檢驗,胃里留有膠囊,解剖時很容易發現,但糯米紙已完全溶化,無法檢出。氰化鈉看來還是從貝島君弟弟的工場里弄到的。聽說兩家人常有交往,所以相互間情況很熟,可能是暗中偷出來的。”

結花子準備好一切必需用品和偽造筆跡的信,于7月6日星期六凌晨3點至4點之間,來到荒井糧店。萬籟俱靜,空地前還亮著路燈。

她將木框放在商店門前。木框里裝著紙板箱,紙板箱里裝著塑料袋和泡墊。

她鉆入套在紙板箱里的塑料袋里,從箱內伸出手,將兩塊木板釘在木框上。盡管她平時很手巧,但無奈這時還是將鐵釘釘歪了。好歹釘上以后,她用手絹擦去鐵錘上的指紋,然后盡力投向遠處。鐵錘落在2米之外的水溝里。

她在大箱子里合上紙板箱的箱蓋,在里側摸索著用膠貼紙帶將箱蓋封上。紙板箱的底部是從外側用膠貼紙帶貼上的,所以在開箱時從底部打開,就會將這從里側封上的一面當作箱底。膠貼紙帶的帶芯只好留在箱子里。

接著,她將身體完全沉入塑料袋里,收緊袋口,用橡膠圈套住。這也是從塑料袋的內側收緊的,在打開貨物時雖然覺得很奇怪,但總算解開了。

她將包有氰化鈉的糯米紙含入口中。痛苦只是一瞬間的事,不久她便安詳地進入永恒的睡眠里……

“結花子君選擇如此煩瑣的自殺方法,首先是為了不讓丈夫順理成章地繼承遺產,因此,她才選擇了像在家里遇害后被打包的方法,寄件人還用了丈夫的名字。

“她曾對表姐說過,如果自己死得不明不白令人懷疑,就準是丈夫殺的。可見她是為了讓丈夫背黑鍋,因為殺害被繼承人的案犯會被剝奪繼承權。”

貝島發出痛苦的呻吟抱住了頭。

“接著,將收件人設為高瀨君,當然是為了對你泄憤吧。”上田用更鄙視的口氣繼續說道,“她在死去時也許還想象著你在打開貨物時受到的刺激而感到微薄的快意……”

高瀨那原本白皙的面容變得更加蒼白,一副迷惘的目光睨視著虛空:“是啊……她真純情。我的話,她都深信不疑……我常對她說,我想要的是你,我只要你赤條條一個人投進我的懷抱里……”

片刻,高瀨抬起頭來,露出惆悵的目光,因為他知道,為了那起醉漢被毆致死事件,警方隨即將會對他進行審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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