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靈

1

天陰沉得有些嚇人，空氣中彌漫著一陣燥熱，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老李抬頭看了看天，一片黑壓壓的云頭正從南面向這里逼近?？磥硪粓隼妆┯旰芸炀鸵獊砹恕＠侠顕@了口氣，向不遠處吃草的老牛吆喝了一聲，嘴里低低地念叨著：“今年的天是怎么了，像漏了似的….”

土黃色的老牛還在悠閑地吃著草，嘴巴緩慢而有規律地咀嚼著，完全無視著即將來到的暴風雨。老李看到牛頭已經伸向了一個墳堆，緊走了幾步，拉起了牛的韁繩，拽著向外面走去。

這里是老李家的祖陵。在農村，每個家族都有自己的陵地，多建在山腳下的荒地里。老李每天忙完農活以后，總喜歡到這里轉轉，一來可以放放牛，順便也可以拔一下幾位老祖宗墳上的草。

今天也不例外，可是老李覺得今天似乎有些反常，有好幾次他都聽到地下傳來“砰砰”的敲擊聲，可等他抬起頭，又什么都聽不到了。老李有些納悶，心里想，難不成哪位老祖宗詐尸了！想著想著自己又笑了，這里都是老墳，恐怕里面連骨頭都快爛沒了，想詐尸也詐不起來了，肯定是自己老了，連耳朵也開始發神經嘍！

老李又看了一下越來越近的黑云頭，感到一陣涼風吹了過來，嘴里念叨著：“風來雨就到，看來今天是一定要變成個落湯雞嘍！”他把頭上的斗笠緊了緊，拽起韁繩向家走去。

“咔嚓”一聲脆響！一道閃電伴著雷聲撕開了死沉沉的天空，豆大的雨點開始“噼里啪啦”地砸下來，砸在老李的斗笠上，發出一陣密集的聲音。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天地間的一切都掩埋在了灰蒙蒙的雨幕中。

雨點砸在老李拉著韁繩的手上，生疼。他把袖子往下拽了拽，斗笠上的雨水被風吹進了眼睛，讓老李的視線有些模糊。他看見不遠處密密麻麻的墳堆，在閃電的亮光下就像是一片雞皮疙瘩，不禁打了個寒戰！

地上的土路開始變得泥濘，讓本來就不太好走的山路更加難走。老李小心翼翼地緊拉著牛的韁繩，低著頭緊盯著路面。路的兩旁是半米高的小溝，里面長滿了野草。老李覺得前面的溝里好像有個黑影動了一下，他瞇著眼睛看了看，確實有個東西蹲在那里，頭上還帶著一頂很大的斗笠，看樣子應該是個人。老李有些奇怪，這么大的雨，誰蹲在那里干什么？難道是在割草嗎？可雨這么大，這個人也太能干了吧！

“喂！老伙計，該走了！”老李對著那個人影叫了一聲，可是聲音沒有傳出多遠就被大雨給掩蓋了。老李覺得那人的斗笠往上抬了抬，似乎向他看了一眼，可身子卻沒有站起來，也沒有聽到答話的聲音。

難道是誰不小心摔到溝里了，傷了哪不能動彈了？那可不得了！老李想著便朝那緊走了幾步。走到跟前時，老李看清了，果然是個人。

一身灰色的衣服已經淋得濕透，上面沾滿泥水。一頂大大的斗笠低垂著，讓人看不見臉。

老李覺得很奇怪，他覺得這個人好像有些不太對勁，似乎下半身有些短，給人的感覺……就像是沒有腿一般。

“喂！”老李又對著那人大聲的叫了一聲，“怎么了？老伙計，你沒事吧？”

那個人依然沒有動。雨越下越大了，打在斗笠上“嗡嗡”的響。老李把身子往前湊了湊，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

一道閃電直直地劈了下來，轟隆隆的雷聲把老李嚇了一跳。老李看見那頂斗笠在緩緩地往上抬起，心里突然有些發毛，因為他覺得這個人的頭抬得似乎有些僵硬，不太正常的樣子。

老李又抹了一把眼睛，剛想說話，可嘴巴張到一半就說不出了，因為他看到斗笠下已經露出的一截脖子。很細的脖子，細得就像一截枯枝，就像雞脖鴨脖或是其他什么，可就是不像人的！

老李在那一瞬間似乎愣住了，連雨水流進嘴里都忘了吐出來，斜伸著的手臂有些顫抖，卻似乎已經忘了放下來。斗笠仍然在向上緩緩地抬著，老李的心也隨著越揪越緊。

當斗笠完全抬起來的時候，老李驚呆了！

那是怎樣的一張臉?。筛曜右粯哟值牟弊由享斨氖且粡垉H有三根手指般寬的臉，臉上的五官完全扭曲了，僅能看得清一些輪廓！只有一雙血紅的眼睛鼓鼓地凸在上面，在雨中閃著邪惡的光。嘴角一直裂到兩邊的耳根，流著暗綠色的黏涎……

灰色的衣服下根本沒有腿，只剩下一攤血水，此時正隨著雨水向四周流淌著。

老李完全愣住了，他覺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就堵在了嗓子眼，內心巨大的恐懼在掙扎著，可喉嚨里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他想跑，可雙腿卻軟軟地使不上一點力氣，他看見一雙瘦骨嶙峋的黑手，支撐著那具殘缺的肢體向他爬了過來，直到抓住他的腳踝。

2

村里的人找到老李的時候，雨已經停了。

老李倒在泥濘的山路上，渾身沾滿了泥漿。蜷縮著的身體下，留著一攤綠色的液體，老李的手里還緊緊地攥著老牛的韁繩，不過繩子已經深深地勒到了肉里。老牛還很老實地站在旁邊，看到有人過來，發出一聲低沉的叫聲。

老李死了。村里的老人說，老李是被嚇死的，他身體下的那攤綠色的液體是被嚇破膽后流出的尿。

可究竟是什么把老李嚇死的呢？沒有人知道。人們看到四周一個個突起的墳堆，冷森森的。

李天華是在第二天的中午回到村里的，臉色鐵青得嚇人。

老李已經被換好了壽衣，靜靜地躺在堂屋的床上，只等著李天華回來就可以入殮。深藍色的壽衣上，繡著一個個的“壽”字，襯著老李扭曲的臉。

李天華站在老李床前，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人們只看到李天華的身體似乎在微微顫抖。良久，人們才聽見屋里傳來的一聲悶響，那是李天華雙膝跪倒時發出的“撲通”聲，接著，是一聲撕心裂肺地哭喊：“爹啊！”

老李的葬禮是在李天華回來的第二天下午舉行的。因為天氣炎熱，尸體已經有了隱隱的臭味。

天依然陰沉得嚇人，送殯的隊伍不是很長，十六個人抬著黑黝黝的棺材，在泥濘的路上蹣跚著。李天華穿著一身白色的孝衣走在隊伍的前面，腰上一根長長的麻繩拖在地上，沾滿泥漿。李天華的手里拄著一根不足半米的哀棍，讓他的身體佝僂著，透著說不出的凄涼！

入土的儀式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等送葬的人陸陸續續地離開了以后，李天華的面前只剩下一個個孤零零的新墳！身后不到兩米的地方，是一間剛剛搭起的茅棚。那是給李天華守靈用的。

在當地有孝子守靈的風俗，就是老人入土以后，其兒子要在墳邊守靈三年。不過現在已經簡化到了三天。

李天華的大伯是最后一個離開的，老人的表情很奇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李天華看了大伯一眼，問道：“大伯，我爹到底是怎么死的？”

老人嘆了口氣，說：“是嚇死的?！?/p>

“嚇死的？”

“嗯。你知道皇姑墓吧？”老人的眼里有一絲驚慌一閃而過，語氣也變得有些結巴，“你爹的死，可能……就是碰到了里面的惡鬼。”

“這怎么可能？”李天華的眼睛睜得老大，“那只是嚇唬小孩子的傳說?！?/p>

“是??！一直以來，大家都只是當個故事來聽，可是，你知道前幾天，村北頭的李二狗在山上放羊的時候，竟然撿到了一枚印頭錢，足有一個大海碗那么大，金燦燦的。從那以后，就常有人聽到這附近傳來怪聲，沒有幾天，你爹就出事了，所以，大家都說是皇姑墓的惡鬼被放出來了。”

李天華的心突突地跳了幾下，李二狗的事他在城里打工的時候也聽人說過，當時并沒有太在意，沒想到竟然會和他爹的死聯系在一起。李天華覺得自己的思維一時間有些混亂，理不出個頭緒。他下意識地看了看周圍，陰沉沉的天空下空氣依然燥熱，可李天華卻突然覺得冷森森的。

大伯走的時候，丟給李天華一句話：“晚上多注意啊！實在不行，就回家，出了這檔子事，沒人會說什么閑話的?！崩钐烊A看著大伯漸漸遠去的背影，突然覺得一陣深深的孤獨，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墳堆，心里酸酸的。

3

簡易的草棚四周，用花塑料布蒙了一圈，地上鋪著一張草席。李天華躺在上面，透過塑料布的縫隙看著外面的天。南面的天空依然烏云密布，有隱隱的電光在云團里閃動。

天就快黑了吧。李天華想。不知道今天夜里會不會下雨？李天華從口袋里摸索出一包煙，抽出一支點燃，紅紅的煙頭忽明忽暗的，像是一點鬼火在眼前跳動。

李天華的眼睛微瞇著，看著草棚灰暗的棚頂。他想起大伯剛才說的話，覺得有些荒唐。

李天華從很小的時候起，就聽過皇姑墓的傳說，也聽過所謂的怨鬼守墳的故事。在夏天的傍晚或是晚飯后，總有一些老人在村頭的大樹下講當年皇姑如何做了七十二座疑冢，如何養了一只臉寬三指的惡鬼來守墳等等，那時他總會跟在一群小孩子后面津津有味地聽，然后蹦蹦跳跳地唱那首古老相傳的童謠：“皇姑墓，三指臉，誰遇見，嚇破膽……”可等他長大了，他才明白那只是大人嚇唬孩子的小把戲，是無聊的老人編的故事，因為，誰也沒見過那古墓的影子，也沒有人說得清這皇姑是個什么人?？删驮诓痪们?，放羊的李二狗竟然在山上撿到一枚印頭錢，才使人們又把皇姑墓的故事重新提起。

當地的風俗，人在死后入殮的時候，要用一枚古錢墊在頭下，稱之為印頭錢。可是李二狗撿到的那枚古錢與眾不同，足有碗口大，還金燦燦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成的，人們很自然地聯想到那是皇姑的印頭錢，也想起那個臉寬三指的守墳的惡鬼。李天華在城里打工的時候，也聽同村的人提起過，當時他也沒有太在意，可是這回他爹的死和剛才大伯的話，讓他的心里不由得有些發毛。

天已經完全黑了，連一點星光都沒有。李天華聽見遠處傳來不知道是什么東西的“咕咕”的叫聲，讓他的頭皮有些發麻。他起身點燃了一支蠟燭，插在身邊的地上，又把塑料布做的門關得緊一些，才重新躺下。有風從外面吹了進來，蠟燭的火苗搖擺了兩下，李天華趕忙伸手遮了遮，手的影子映在墻上，很大。

李天華決定盡快使自己睡著，他覺得自己的心跳得有些快，內心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在蔓延著。只要一閉眼，腦子里就全是一個個突起的墳堆和他爹扭曲的臉?？諝馑坪踉絹碓餆崃耍裰氐男⒁鹿谏砩?，就像是一塊裹尸布，纏得他喘不過氣。李天華就這樣迷迷糊糊地睡著，腦子里亂七八糟地閃現著一幕幕模糊的畫面。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隱約間，他似乎聽到兩聲“砰砰”的敲擊聲，他以為自己只是在做夢，可很快，他就從夢境中驚醒了。因為他又一次聽到了，而且是那樣清晰。聲音是從地下傳出來的，透過地面直沖李天華的耳膜!

李天華的頭皮一陣發麻，渾身的汗毛在一瞬間直愣愣地豎了起來。他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支起耳朵，可是敲擊聲卻又突然消失了，四周傳來的除了蛐蛐的叫聲，就是耳畔蚊子嗡嗡的轟鳴。

難道真的是做夢？李天華不確定了。他用力地睜開眼睛，坐了起來。

蠟燭早已經熄滅了，到處是黑漆漆的一片。差不多到午夜了吧？李天華想。他決定出去走走，透透氣。

外面的空氣好多了，不時有風吹在身上，涼颼颼的。父親的墳依然佇在那兒，墳旁人形的紙幡不時地在風中搖擺幾下。不遠處是一片高低不一的松樹，一眼望去黑洞洞的，就像是一個個鬼影蹲在那里。

李天華的心里有些發毛，又想起剛才地下傳來的敲擊聲。他重重地干咳了一聲，想給自己壯壯膽，但很快，他就愣住了，因為他聽到有人在唱歌！

歌聲很飄渺，說不清是從哪個方向傳過來的，但隱約可以聽出是個女人。歌詞李天華很熟悉，正是那首關于皇姑墓的童謠！童謠一般都是很好聽的，但此時此地，卻顯得那么詭異，詭異得要命！

“皇姑墓，三指臉。誰遇見，嚇破膽……”女人的歌聲很尖銳，但尾聲卻拖得很長，與其說是在唱，不如說是在念更確切。枯燥的歌詞不斷地重復著，仿佛從各個方向飄過來，沖進李天華的心里，把他的心一點點地揪成一團！

“誰？是誰？”李天華叫了一聲，聲音有些發抖。

沒有人回答他，若有若無的歌聲仍然在繼續著，但卻仿佛離他越來越近了。

李天華聽到自己的心在體內狂跳著，一陣惡寒從腳底一下子竄到頭頂，然后把他所有的頭發連根豎起！李天華覺得自己有些手足無措，兩腿有些發軟，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兩步。草棚邊的墻角處放著一截木棍，上面纏著一圈白布，那是李天華來時拄著的哀棍！他一把拿了過來，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連指節都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一聲脆響！

詭異的歌聲突然停止了，四周又開始變得死一般的寂靜！李天華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哆嗦著往前走了一步，將手里的木棍舉到胸前，壯著膽子又叫了一聲：“誰？出來？”

“咯咯咯！”一個女人的笑聲突然從身后傳了過來，讓李天華的身體劇烈地哆嗦了一下。他猛地回過頭，立刻睜大了雙眼。他看見身后不遠處的松樹邊，正飄著一個白色的人影！

人影很模糊，就像是一件掛在松樹上的孝衣！衣服的下擺還在隱約地擺動著。但是李天華的直覺告訴他，那絕不是一件衣服，而是一個“人”。因為他感到一陣陰森森的寒氣正在向他逼近！可是，活人怎么可能會冒寒氣呢？

4

李天華醒過來的時候，天空已經有些發白了。他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長滿草的墳堆上，胳膊和臉上滿是蚊子叮咬后留下的大包，奇癢無比。身上白色的孝衣也變得臟兮兮的，像是在泥地上拖拽過一般。他覺得自己的頭有些疼，閉著眼努力回憶了一下夜里發生的事，渾身又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

李天華搖晃著站了起來，他看了一下面前的墳堆，顯然不是他父親的?？勺约壕烤故窃趺吹竭@兒來的，卻又一點都想不起來了。他只記得那個白色的人影在“咯咯”的笑，然后一點點地向他飄過來，是真的在飄，因為李天華看見那件白色的衣服下根本就什么都沒有，衣服的下擺飄過地面，沒有留下一點腳印。白色的人影一直飄到他的面前，李天華在那一刻完全愣住了，他甚至已經忘記了逃走，忘記了叫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人影在他的對面“咯咯”的笑。他看見那個女人慘白的臉，白得就像是一張紙！一雙眼睛只剩下兩個洞，汩汩地往外冒著血。后來的事情，他就記不起來了。

自己應該是被嚇昏了吧！李天華想。

人有的時候很奇怪，當疼痛或者恐懼達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很多人都會昏過去，這不能不說是一件好事。如果自己當時沒有被嚇昏過去，那么會怎么樣呢？是不是和他爹一樣被活活嚇死？李天華不知道，他也不敢想。

他連滾帶爬地從那個陌生的墳堆上下來，辨認了一下方向，然后跌跌撞撞地往回走著。他要回村里去，遠遠的離開這個鬼地方。他知道自己已經再也承受不了這種恐懼的折磨了，再呆下去只有兩種可能，要么被嚇死，要么被嚇瘋！

林子里突然起霧了，白色的霧氣飄飄蕩蕩地涌過來，將李天華慢慢的包圍。夏天一般是很少有霧的，但在雨后林子里的清晨，卻很常見。李天華也見過不少次，可這一次卻讓他感到一陣莫名得恐慌！他總覺得這陣霧就是奔著他來的。他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總覺得自己還會遇到什么。

可究竟會遇到什么呢？是那個白衣服的女人，還是那只臉寬三指的惡鬼？李天華不知道，他只是加快了腳步，在濃濃的霧里到處亂撞，像是一只被嚇壞的蒼蠅。

霧越來越大了，目光所及只是十幾步的距離。但就在這有限的距離內，李天華又一次站住了。他又看到了一個人，一個實實在在的人。因為那個人在走，李天華聽見他踩在地上發出的腳步聲，看見他不斷地用手去扶一下旁邊的松樹。李天華突突亂跳的心安穩了一些，畢竟在這樣的時候遇見一個活人，讓他覺得自己不是那么孤單。

李天華心里很奇怪，誰會在這樣的清晨一個人在墳地里轉悠，難道和他一樣也是在為死去的老人守靈嗎？可是除了自己的爹以外，沒聽見附近還有哪個老人去世啊。李天華準備過去問個明白。可他剛想張嘴叫一聲，喉嚨卻一下子被自己的心給堵住了！因為他發現一個很可怕的事，可怕得要命！

不遠處的那個人還在不緊不慢地走著，顯然沒有發現身后的李天華。一身灰色的衣服顯得有些厚重，和夏天的天氣有些不太協調。可就是這樣一身厚重的衣服上面，李天華看到的是濃濃的霧！頭呢？不見了。

李天華的心再一次被恐懼給揪緊了，他試圖看清一些，瞇著眼睛使勁把頭往前伸了伸，可是看到的仍然只是一個沒有頭的軀體在霧中緩緩前行。依稀可見的是那人身上穿著的是草綠色的軍用大衣，那是農村家庭常見的一種大衣，大衣的領口處有一層厚厚的黑色絨毛?？纱藭r，李天華看到那黑乎乎的領口上面卻光禿禿的。頭呢？李天華看不見。

李天華的內心在一瞬間徹底被恐懼給填滿了，等他稍微回過神來，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趕緊離開，離得越遠越好！他躡手躡腳地轉身，強忍著心中的恐懼，連大氣都不敢喘?？墒?，偏偏就在這個時候，他腰上系著的麻繩掉了下來，被他一下子踩在了腳下，身體不由自主地被絆了一個踉蹌，發出一聲不大不小的響聲。

“誰？”一聲驚恐的聲音從李天華的身后傳來，嚇得他頭皮亂炸，但也很快就把他從驚恐的狀態中拉了回來，因為這一聲叫聲讓李天華明白，身后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同時也讓李天華明白了，身后的人同樣被他嚇了一跳。

李天華回過頭，臉上不禁苦笑了一下。這個人他認識，是村上的李青山。

李青山和他平輩，不過平時兩個人走得不是太近，所以也不是很熟。李青山身上的大衣此時還披在頭上，大衣下面是他蒼白的臉，顯然也被嚇得不輕。李青山很快也認出了李天華，驚恐的表情也漸漸舒緩下來。

“天華哥，是你啊。把我嚇了一跳?！崩钋嗌酵白吡藘刹?，李天華看見他的手里拿著幾個逮兔子用的獸夾。

李天華顯得有些尷尬，笑了笑說：“又來逮兔子?。俊?/p>

“是啊！”李青山揚了揚手里的兔夾說，“在家閑著沒事，昨晚就來這里下了幾個夾子，今天天沒亮就過來看，誰知道連個兔子毛都沒撿到一根?！闭f罷，看了一眼李天華，接著說，“剛才又起了那么大的霧，我正想回去呢，沒想到會遇見你，呵呵！把我嚇了一跳。對了，天華哥，你在這干什么呢，你不是在山上給我叔守靈的嗎？”

李天華在心里嘆了口氣，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他愣了一下，指著李青山頭上的大衣說：“你干嘛要用大衣包著頭?。刻旌芾鋯幔俊?/p>

李青山笑了，說：“不是，剛才霧太大，我怕自己看不清路，被樹枝給刮到臉，所以才這樣的?！?/p>

5

李天華回到他爹墳前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山間的霧也早已經不見了蹤影。李天華看了看天上的太陽，亮得刺眼。他已經不打算回村里了，他決定留下來，給他爹守好這三天靈。

李天華心里明白，如果自己真的在這個時候逃回村里，那自己這一輩子肯定都會抬不起頭來，永遠背著一個不孝的罵名。另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剛才見到李青山時，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有很多時候，可能都是人在嚇人，有時甚至只是自己在嚇自己。他覺得昨天夜里的事，也很有可能另有蹊蹺，說不定就是某個人在背后裝神弄鬼，可是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李天華想不出。

李天華的大伯來給他送飯的時候，李天華正坐在父親的墳邊抽煙。大伯把裝飯的籃子遞給他，然后在他的旁邊坐了下來。李天華掏出煙，遞給大伯一支，然后再給他點上。大伯抽了一口，藍色的煙霧冒出來，遮住了大半個臉。

大伯看了李天華一眼，緩緩地說：“昨夜……沒事吧？”

李天華搖了搖頭，說：“沒事?！?/p>

大伯沒有再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不遠處的山坡，顯得面無表情。一支煙抽完了，大伯才看著李天華說：“天華，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大伯突然變得有些吞吞吐吐。

李天華很納悶，不知道大伯要說些什么，就問：“大伯，有什么話你就說吧?！?/p>

“嗯……其實也沒有什么事，就是前幾天，那個陳東明回來了。”

“陳東明？”李天華顯然愣了一下。

“嗯。本來你們年輕人的事，我們也不好多說什么，可我想來想去，覺得還是應該告訴你一聲。不過，他就是在村里露了一下頭，后來就又不見了。這小子，看著油光水滑的，一看就沒干什么好事，要不然短短幾年，他哪來的那么多的錢？”

“哦！”李天華答應了一聲，顯得若有所思。愣了一下又問，“那……劉梅呢？”

“那倒沒見著?！贝蟛f。

李天華沒有再說話，他的思緒似乎一下子飄得很遠，他又想到了那個曾經和他山盟海誓的戀人，那個僅僅因為一條金項鏈就跟陳東明跑了的劉梅，他不知道自己是該恨她虛榮，還是該恨自己沒用，他只覺得心里酸酸的，酸得難受。

大伯臨走的時候對李天華說：“我給你拿了一瓶酒，夜里要是睡不著，就喝一點?！?/p>

李天華點點頭，目送著大伯離開。他明白大伯的意思，也許喝醉了，就真的不會再難過了，也不會再害怕了。李天華又想起了昨夜發生的事，想起地下傳來的“砰砰”的敲擊聲。

如果說昨夜那個白色的女人是有人在刻意的裝神弄鬼，是還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而故意來嚇唬他的話，那么地下傳來的敲擊聲，又該怎么解釋呢？總不至于為了他而專門躲到地底下去吧？李天華有些茫然，他只是一個普通的農民，他爹更只是一個老實了一輩子的老好人，從來都沒有和任何人結過怨，更談不上有什么仇家，如果這一切都是人為的話，那么，他們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李天華想不出。他覺得自己的心里很亂，順手摸過了籃子里的酒，打開，狠狠地喝了一口。

一天的時間就在李天華一片渾渾噩噩中過去了，當傍晚來臨的時候，李天華舉目西望，看到的是一片絢麗的晚霞。紅通通的夕陽掛在山頭，血染一般，閃著詭異的光！

當最后一抹光芒都被黑夜吞咽掉的時候，李天華再次感受到了那種無處不在的恐懼，自己在白天的一切設想，在此時都變得不堪一擊！他又想到了昨夜見到的那張白森森的臉，想到那眼中流出的黑色的血，渾身有了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李天華看了一眼旁邊放著的木棍，心里又抖了一下，就算他明知道昨夜的那個女人是個活生生的人假扮的，自己又真的有勇氣去面對，去當面揭穿她嗎？李天華不知道。

李天華覺得自己在等，可是究竟在等什么呢？他又說不清楚。不過有一點李天華很明白，那就是今天夜里肯定不會太平！

夜，黑沉沉的。塑料布圍著的茅棚中有幾只蚊子在“嗡嗡”地飛，李天華坐在門口的一塊石頭上抽著煙，不遠處的幾個墳堆之間，有幾團鬼火在跳動，藍瑩瑩得嚇人。

“今天是第二天了，過了明天，我也算盡完孝道了！”李天華想。

林子里似乎起風了，李天華把身上的孝衣攏了攏，心里有些發毛。已經是六月天了，這夜里怎么還會冷呢？李天華的心里在打鼓。他隱約感到一陣寒氣在向他漸漸逼近，就像昨晚的感覺一樣，李天華知道，昨晚的那個女人又來了！

“皇姑墓，三指臉。誰遇見，嚇破膽……”

熟悉的童謠再一次飄了過來，還是那樣飄忽不定，如歌如泣。

盡管早就有了心理準備，李天華還是被嚇得猛地站了起來。他手里緊緊地抓著木棍，眼睛快要瞪出血來。

“出來！我不會怕你的！你嚇不倒我的，我知道你不是鬼，你是人！不要再裝神弄鬼了！快出來！”李天華有些歇斯底里，林子里回蕩著他的狂叫聲，那幾團鬼火忽然不見了，隨之而來的，是女人尖銳的笑聲。

“咯咯咯！”

李天華的身體微微地顫抖著，他努力地捕捉著女人聲音的方向，可是，一切都是徒勞的。女人的聲音飄忽不定，忽遠忽近，像是就在身后，又似乎遙不可及。就像一個幽靈在林子里四處亂飛。

人，怎么可能跑得這么快呢？李天華對自己白天的判斷產生懷疑了！劇烈的心跳讓他的臉色有些發紫！

“你到底是誰？我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什么要老是纏著我！”李天華的聲音里有了哭腔，他覺得自己真的要瘋了。兩條小腿開始哆嗦，身體搖晃了一下，差一點跌倒。

沒人回答他的話，鬼哭似的童謠仍然在繼續著，但卻似乎在突然間越來越遠了。因為李天華感到那童謠的聲音在慢慢變小，過了一會兒就完全聽不到了。

李天華很詫異，一開始他覺得這只是自己的錯覺，他絕對不相信那個女人會如此輕易地放過他。可是當他確認那鬼哭般的聲音確確實實地消失了的時候，他的雙腿就再也承受不住他身體的重量了！

李天華在一瞬間像攤泥一樣攤在了地上！厚重的孝衣上有幾處已經被冷汗濕透。他大口大口地喘了幾口氣，努力使自己的心跳平靜下來?？珊芸?，李天華就明白了，真正的危險才剛剛開始！

他看到不遠處的樹叢中間，有一團黑影在緩緩移動，確切地說，是在緩緩地向他這里靠近。李天華張開的嘴再也閉不上了，甚至連呼吸也在那一瞬間停頓了，他只是直直地看著那團漸漸靠近的黑影。愣了好大一會，喉嚨里才“咕咚”一聲咽下了一口吐沫。

黑影移動得很緩慢，緊緊地貼著地面，像是在爬。李天華隱約看見那似乎是個戴著斗笠的人，可是，人怎么會不聲不響地拖著兩條腿在地上爬呢？李天華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但他知道，那一定是個很可怕的東西，可怕得要命！

6

早上的林子里，到處透著一股清新的味道。幾只不知名的鳥兒在松樹枝頭“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

一個老人走在山間的小路上，步履顯得有些沉重。老人的手里提著一個籃子，里面裝著一些簡單的飯菜。老人是李天華的大伯。

大伯的臉色有些枯黃，額頭有幾道深深的皺紋，像是一塊風干了的松樹皮。眼睛里布滿了血絲，透著深深的疲憊，看起來已經有幾天沒有睡好覺了。

大伯今天一早天還蒙蒙亮的時候就起床了，兩個眼皮就一直突突地跳。他的心里有些隱隱的不安，總覺得會發生一些什么事。所以天才剛亮他就趕緊拾掇了一些飯菜，然后急急忙忙地往山上趕來。

大伯看見李天華的時候，李天華正蹲在他父親的墳前，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吹嚼钐烊A沒事，大伯提著的心才慢慢放了下來。

“天華?！贝蟛辛艘宦?。李天華沒有應聲。仍然自顧自地蹲在那里，不知道在搗鼓些什么。大伯很奇怪，又往前走了兩步，剛想開口問，卻一下子愣住了。因為他聽見李天華此時嘴里正念叨著什么，聲音很低，根本就聽不清楚。

大伯的心一下子抽緊了，因為他已經發現情況好像有些不對，李天華好像有些不太正常。他又聯想到最近發生的一連串怪事，心里猛地蹦出一個念頭：天華該不會是中邪了吧！

大伯小心翼翼地又往前邁了一小步，盡量不弄出一點聲音，然后凝神細聽，他一定要搞清楚，李天華嘴里到底念叨的什么。這一次，他聽清了，但心也一下子變得冰涼：李天華嘴里低低念叨的，正是那首關于皇姑墓的童謠！

大伯的心一下子便沉了下去，隨之而來的便是深深的后悔。此時的他，真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兩個嘴巴！他知道，李天華最終還是沒能逃過去！如果當初自己堅持不讓李天華在這里過夜，也許就什么事都沒有了。為了給死人守靈，卻活活地搭上一個活人的性命，怎么算都是不值得的。況且，從一開始他就該料到今天這個結局，現在，說什么都已經晚了！

大伯深深地嘆了口氣，抱著最后一絲希望抬高聲音又叫了一聲：“天華，我來了。”

李天華仍然沒有回頭，嘴里念叨的似乎更厲害了：“皇姑墓，三指臉，誰遇見，嚇破膽……”

大伯走到李天華身后，試著伸手去拉李天華的肩膀，可是當手剛碰到李天華的衣服，李天華就發出了一聲刺耳的尖叫：“啊！你別過來！別過來！”接著，就連滾帶爬地鉆進草屋里，躲在墻角瑟瑟發抖。

大伯也被李天華劇烈的表現給嚇了一跳，他看見李天華扭曲的臉，驚慌的眼神，心里一陣難過。老人知道，李天華是真的瘋了！因為此時的李天華，右手里正抓著一塊尖銳的石頭，石頭上面血跡斑斑，而他的左手，更是鮮血淋漓，尤其是左手上的三個手指甲，更是血肉模糊，已經快要完全剝離開了！

一個正常人怎么可能自己剝自己的指甲呢？

“天華，你這是怎么了??？”大伯的聲音有些發顫，眼眶里有兩滴濁淚在打轉。

李天華沒有再說話，只是用驚慌的眼神緊緊地盯著大伯，渾身劇烈地哆嗦著。大伯又試著往他跟前靠了靠，慢慢地伸出手去拉他。

“你別過來！”李天華猛地大叫了一聲，然后一下子就從大伯的身邊沖了出去，向著山下跑去。

大伯愣了一下，立刻扔掉手里提著的籃子，跟著向李天華追去?；@子里的稀飯灑在地上，像極了一攤死人的腦漿。

但是此時，誰也沒有注意到，就在李天華守靈用的茅屋不遠處，一個白色的身影閃了一下，嘴角帶著一聲輕笑，陰森森的笑。

一條黑色的身影從不遠處的一條小路上迅速地跑了過來，在白色的身影后停下。

“他們走了？”黑色的身影顯然是個男人，聲音有些沙啞。

“嗯！”白色的身影聲音很尖銳，正是夜里的那個“女鬼”。

“你確定李天華真的瘋了？”男人有些懷疑地問道。

“當然！”女人顯得有些不太高興，“我親眼看見他被嚇得昏了過去，醒來以后就開始蹲在那里數自己的手指頭，一數到三就又哭又笑的，后來他又找了一塊石頭開始砸自己的手，還把手指甲一個一個地撬了下來，如果不是真瘋，那你試試看能不能做到？”

男人似乎松了一口氣，語氣里有了一絲討好的成分：“那就好！我只是擔心別出什么差錯。”

“他們什么時候到？”女人的聲音又開始變得冰冷。

“大概就在今天夜里吧！夜長夢多，還是越快越好。”

“嗯。”女人的聲音突然間多了一絲傷感，“也許，我們完全可以偷偷進行的，根本沒有必要再搭上兩個無辜的人?！?/p>

“哼！”男人發出了一聲冷笑，“怎么？心疼了！可是你早干什么去了？現在后悔了，晚了！”

“你胡說些什么？”女人生氣了，“我只是怕事情越鬧越大，會引起別人的注意罷了！”

“呵呵！”男人干笑了兩聲，“難道你還不明白嗎？這里本就離村子不太遠，再加上這些人總是天沒亮就來這附近的地里干活，天黑了還來這里割草，我們在這里，早晚要被他們發現。可是你看現在，自從那個李老頭被嚇死了以后，這里就連個人影都看不到了，現在，李天華再一瘋，村里的人更會相信一切都是厲鬼作祟，就更不會有人來了！我敢保證，就算今天夜里我們弄出什么動靜，也絕對不會有人出來看上一眼?！?/p>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這些事騙騙這些村民還行，可是一旦傳出去，肯定會有人想到是我們這種人干的，況且，李二狗撿到印頭錢的事，已經傳得很遠了?！?/p>

“呵呵，這個你不用擔心，我這一次帶來了最先進的炸藥，而且，這幾天我已經完全確定了底下的范圍，只要他們一到，最多一夜，就一定可以大功告成?！?/p>

“那那個李二狗呢？”

“呵呵！恐怕也差不多快瘋了吧！一死兩瘋，我就不信還有人會出來管閑事！”

7

村里的人最近一直很奇怪，李二狗自從在山上撿到那枚印頭錢以后，一開始總在村里四處炫耀，還揚言要把羊都賣了，然后上大城市去賣個好價錢，可后來，卻一直躲在家里不出來了，幾只羊關在家里餓得“咩咩”叫，他也不管不問，就一個人躲在屋里誰也不知道他在干些什么。破舊的屋門不僅在里面拴上了，而且還用一根木棒給頂得死死的。

李天華從山上瘋了一樣跑進村里的時候，好多人都看見了，人們都很好奇，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就都遠遠地跟著。沒有人出來阻攔，也沒有人敢靠近，因為就連小孩子都看得出，李天華瘋了！

李天華沖進村里后，徑直跑到李二狗門前，然后就開始拼命地撞門，一下一下，直撞得門上血跡斑斑。破舊的木門本就不是太結實，沒過多久就被李天華給撞開了。等李天華沖進李二狗的屋里的時候，李二狗正蜷縮在床上，身上還圍著一床破舊的棉被。看見李天華進來，李二狗把頭往被子里縮了縮，只留下一雙驚恐的眼睛在外面滴溜溜地亂轉，額頭上是一層密密麻麻的汗珠。

屋子外面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了，人們都在低低地議論著。

“看見了嗎？怪不得二狗這些天都不出來，原來也瘋了！”

“是啊！肯定也是被鬼纏了，要不這大熱的天他怎么還圍著床被啊?！?/p>

李天華是一下子沖到李二狗的床邊的，卻一句話也沒說，只是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直直地瞪著他。李二狗也沒有說話，一雙手緊緊地抓著棉被瑟瑟發抖。

“錢！我的錢呢？”李天華說話了，可是聲音卻完全變了，變得生硬而又沙啞，鬼哭一樣。臉上的幾道血痕是那樣猙獰，手臂有些微微顫抖，三個指甲只剩一點皮肉連著，顯得顫顫巍巍。

“錢？什么錢？”李二狗說話了，聲音有些結巴。圍觀的人們都松了一口氣，看來李二狗雖然受了驚嚇，可是神智還算清醒。

“印頭錢！”李天華一字一頓地說。

“?。　崩疃返偷偷亟辛艘宦暎袷且幌伦涌謶值搅藰O點，“那個……我不是都已經給送回去了嗎！”李二狗突然一下子從床上滾了下來，“撲通”一聲跪在李天華面前，然后雞啄米似的磕起頭來，“我真的已經送回去了，求求你！求求你就放過我吧！我真的不敢了??！求你不要再纏著我了，我真的快受不了了??！”

圍觀的人們都愣住了，不知道李二狗到底在說些什么，只是面面相覷。

“送回去了？”李天華的眼里閃過一絲狐疑，但很快又變得猙獰起來，“什么時候送回去的？你為什么要送回去？誰叫你送回去的？”

“就在陳東明來找我的那天夜里，我就送到我撿錢的那個地方了啊！我真的不敢了，你們千萬不要再來找我了……”李二狗磕頭如搗蒜，額頭上很快磕出血來。

李天華好像一下子愣住了，人們都不敢出聲，不知道李天華接下來會干些什么。

李天華沉默了大約有一分鐘，突然“哈哈”地大笑起來，接著便猛地轉過身，沖出人群向外面跑去。

誰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人們只看見李天華灰白的身影越跑越遠，身后留下的是李天華嘴里狂喊著的童謠：“皇姑墓，三指臉……”

直到李天華的身影完全看不見的時候，人們才反應過來，開始議論起來：“看見了嗎？李天華瘋了！”

“是啊！肯定是被皇姑墓的厲鬼給嚇的。你沒看見二狗也瘋了嗎？厲鬼作祟?。　?/p>

8

當夜幕再一次籠罩住整個山野的時候，李家的祖陵里靜悄悄的，李天華守靈用的茅棚里空蕩蕩的。沒有人知道李天華去了哪里，就連四周草叢里的蟲鳴聲也似乎都消失了，一切都靜得嚇人！

但是沒過多久，這種嚇人的寂靜就被一陣“砰砰”的敲擊聲給打破了。聲音是從地底下傳出來的，聲音不大，卻足以讓人毛骨悚然！陵地的地下埋著的當然是死人，死人，當然是不可能發出聲音的！那會是誰呢？

當敲擊聲停止的時候，林子里有了一段短暫的平靜。林子不遠處的亂草叢下，掩藏著一個半米寬的洞穴。洞穴是新挖的，洞壁整齊而又規范，斜斜地向下延伸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專業的盜墓賊挖的盜洞！

一個男人沙啞的聲音在洞里響起：“好了，就是這里。準備開始?！?/p>

另外兩個男人點點頭，把一包黑色的東西固定在一面青磚砌成的墻上。然后三個人從洞口魚貫而出。其中一個男人的手中拿著一個黑色的盒子，那是引爆炸藥的遙控器。盒子頂端的紅燈一閃一閃的亮著，映著男人黝黑的臉。

男人的臉上洋溢著不可抑制的笑，邪惡而又得意。只要再過一會，只要他的手輕輕一按，塵封了幾百年的古墓就是他的了。他似乎已經看見墓里的金銀在閃光，閃得讓他眼花。

可是很快，他的笑容就僵住了！因為他的面前是真的在閃光，閃得他一點都睜不開眼睛！那是強光手電的燈光，燈光下是一個黑洞洞的槍口！

“陳東明，你被捕了！”說話的人一身莊嚴的警服，在他的身后不遠處，是好幾輛閃著燈的警車。一群全副武裝的武警戰士正在旁邊嚴陣以待！

陳東明還看見一身白衣的劉梅正站在一輛警車的旁邊，手上戴著的是一副亮閃閃的手銬！他覺得自己有些眩暈，身體不由自主地踉蹌了一下！

一個熟悉的身影靠了上來，是李天華。李天華的眼睛很亮，襯著他棱角分明的臉，此時正一眨不眨地盯著陳東明。

“你沒瘋？”陳東明問。他的語氣有些呆板，顯得有氣無力。

“嗯！”李天華說，“我其實一直在等你！”

“等我？”陳東明有些詫異，“你一開始就知道是我干的？”

李天華搖了搖頭，說：“不！我只是懷疑而已！”

陳東明沒有說話，他在等李天華把話說下去。

“其實，這幾年來我一直在關注著你！”李天華說，“自從劉梅跟你走了以后，我就一直在千方百計地打聽你的消息，我聽說你在做文物走私的勾當，就猜到你一定和盜墓脫不了關系！”

李天華說著，看了看不遠處的劉梅，臉上有了一絲苦笑。

“李二狗的事發生以后沒多久，我爹就被嚇死了。人們都說我爹是被鬼給嚇死的，我當然不信！這個世上怎么會有鬼呢？就算有，也是人在搗鬼！”

李天華說到這里停了一下，他看了看陳東明身后的盜洞，接著說：“后來，我就發現了這個盜洞，又聽說你在前幾天回來過一次，我就猜測，這一切可能都是你在背后干的！”

“那你瘋，也是裝給我看的？”陳東明喃喃的說。

“是的！其實在昨夜，我見到那個所謂的三指臉的惡鬼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們肯定就在暗處監視著我，我故意裝瘋，然后還跑到李二狗家里大鬧，不僅是為了麻痹你，還為了確認你是否真的和這件事有關。李二狗的話，讓我確定一切都是你在搗鬼，而你的目的，肯定是為了皇姑墓而來的！”

“所以，你就報了警？”陳東明問。李天華點點頭。

“那你當時為什么不直接出來揭穿我？”

“捉賊捉贓！只有這樣，我才能把你送進監獄！”李天華的眼里有一絲光一閃而過。

“就為了劉梅？”陳東明苦笑了一下。

李天華沒有立即回答他，只是死死地看著他，眼里閃著駭人的光。半響，才一字一頓地說：“你忘了我爹是怎么死的了？殺父之仇，奪妻之恨！難道這些還不夠嗎？”

當警車呼嘯著遠去的時候，林子里又恢復了死沉沉的寧靜。李天華將身上的孝衣整了整，在他爹的墳前跪下，磕了三個頭，輕輕地說：“爹，我來給你守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