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郊祀與《漢郊祀歌》

中圖分類號：120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925X(2011)05-0172-02

摘要：漢武帝時期郊祀的形式與內容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直接影響到《漢郊祀歌》的文化特征。《漢郊祀歌》在繼承中原雅頌文化傳統的同時，在內容、形式表現上都出現了新的特點。

關鍵詞：漢武帝 郊祀 《漢郊祀歌》變化

郊祀是周代形成的“五禮”中“吉禮”的一部分，表達的是對天地、自然的敬畏、感激之情，“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史記封禪書》：“古者天子親郊，祀上帝于郊，故日郊。”《史記封禪書》又引《周官》的記載：“冬日至，祀天於南郊，迎長日之至；夏日至，祭地祗。……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五岳視三公，四瀆視諸侯，諸侯祭其疆內名山大川”，可見郊祀在商周時代就已經出現，并且形成了完善的制度。漢代自劉邦開始便十分重視郊祀祭禮。劉邦在《重祀詔》中說：“吾甚重祠而敬祭，今上帝之祭及山川諸神當祠者，各以其時禮祠之如故”，并在四帝之外加立北疇黑帝祠進行祭祀，還讓唐山夫人制作“祀神之樂”和“祀祖廟樂章”。“尤敬鬼神之祠”的漢武帝，對鬼神的敬奉遠遠超過了他的先輩們。立樂府“定郊祀之禮”：“祠太一于甘泉，就乾位也：祭后土于汾陰，澤中方丘也。”“常三歲一親郊”。《史記武帝本紀》也記載：“泰一、后土，三年親郊祠，建漢家封禪，五年一惰封。”

但是“周衰，禮廢樂壞，大小相逾，……循法守正者見侮於世，奢溢借差者謂之顯榮”(《史記禮》)，包括祭祀在內的禮儀制度、規范在春秋、戰國時期都受到沖擊、破壞，到漢代，郊祀活動出現無章可循的狀況。如《史記武帝本紀》記載：元狩六年“上為封祠器示群儒，群儒或日不與古同，徐偃又日太常諸生行禮不如魯善”。這種狀況使好大喜功且頗有建樹的漢武帝大為惱火：“民間祠尚有鼓舞之樂，今郊祠而無樂，豈稱乎?”公卿也認為：“古者祀天地皆有樂，而神祗可得而禮”。在這種背景下，武帝頒布詔令：“受命而王，各有所由興，殊路而同歸，謂因民而作，追俗為制也”，為了定郊祀之禮“乃立樂府”，把民間歌樂納入到郊祀活動中：“上方興天地諸祠，欲造樂，令司馬相如等作詩頌，延年輒承意弦歌所造詩，為之新聲曲”。如元狩六年滅南越后，“禱祠泰一、后土，始用樂舞，益召歌兒，作二十五弦及箜篌瑟自此起”；元封二年“立越祝祠，安臺無壇，亦祠天神上帝百鬼，而以雞卜。上信之，越祠雞卜始用焉”。所以到漢武帝時代，郊祀活動呈現出明顯的“俗”化。表現在：1、祭祀對象上的擴大化。漢武帝“尤敬鬼神之祀”，他不僅對太一、后土等傳統的郊祀對象定期進行祭拜，而且突破了傳統，對各地的山川“過則祀之”，把天馬、寶鼎、赤雁、靈芝等奇珍異獸也都納入到郊祀的范疇，“厚禮置祠中”。2、在祭祀方式上更多地借鑒和采納民間的方式。

郊祀活動的俗化對漢代的郊祀歌產生了直接的影響。陸侃如《中國詩史》：“《郊太一及五帝的三章、祀后土的兩章、記祥瑞的七章、祭日與祭泰山的各一章”。陸侃如概括地指出《漢郊祀歌》的內容主要有兩大方面：祭祀神靈和歌詠祥瑞。這樣一來《漢郊祀歌》的內容也表現出與傳統的郊祀文化不同的特征。

1、《漢郊祀歌》不再是二周禮樂文化的延續，而是君主文化意識的表現。郊祀歌與郊廟歌一樣，本來是“用于郊廟朝廷，以接人神之歡者”。漢代郊祀歌繼承了從遠古承襲而來的郊廟歌詩“言神交接”、“敬祭神明”的特征，如“言神交接”的《日出入》，“敬祭神明”的如《青陽》、《朱明》、《西顥》、《玄冥》等。但是前代“祀者所以昭孝事祖，通神明也”，目的是將功績告達祖先、神靈，而《漢郊祀歌》“未有祖宗之事”，傳達的卻是求仙、遇仙，將漢武帝象仙人、神靈一樣進行歌頌，表現著對君主的膜拜。如《天門》一詩“表達武帝希冀眾神降臨，歆享宴樂，賜之祉福，獲致長生，以游于天地之間，而與蓬萊諸仙為伍”的愿望，《天馬》“言武帝好仙，常庶幾天馬來，當乘之往發昆侖也。”這些詩篇將君主作為“神”來加以贊頌，將他們凌駕于萬物之上。

2、楚文化在《漢郊祀歌》的影響明顯。《漢郊祀歌》中祭祀神靈的詩篇如屈原《九歌》一樣構成了一個系列的祀神樂章：《青陽》、《朱明》、《西顥》、《玄冥》祀春夏秋冬四神；《練時日》迎神、《赤蛟》送神；《帝臨》“祀中央黃帝歌”；《惟泰元》、《天地》“二篇均祀太一之詞”；《日出入》祀日；《五神》祀太一之佐五帝；《后皇》祀后土；《天門》祠蓬萊；《華燁燁》描繪仙界的輝煌景象。

3、郊祀對象上把賦予神秘色彩的祥瑞之物納入到郊祀的對象中。在郊祀歌中出現祥瑞之物，在漢代之前的詩篇中就已經存在，如《詩經魯頌 有騊》寫馬，《周頌 潛》寫魚等，這些詩篇寫馬、寫魚是用于起興以表現商周時代君臣和融的祥和環境。但是漢代的郊祀歌中卻以祥瑞之物作為直接的歌詠對象，或借祥瑞之物歌頌盛世。如歌詠仙草靈芝的《齊房》：“齊房產草，九莖連葉，宮童效異，披圖案諜。玄氣之精，回復此都，蔓蔓日茂，芝成靈華”。詩的前半部分寫靈芝的出現及其形態，引起了人們的好奇，后半部分贊美靈芝是“玄氣之精”凝結而成，從而達到歌詠盛世的目的。

漢郊祀歌在內容及其特征上發生的一系列變化，是漢武帝淫祀的結果，也是雅頌類樂歌在繼承中發展變化的反映。漢代郊祀歌在內容特征上發生的變化客觀上使得頌詩走下了高雅的殿堂，與看似神秘實際上新奇的對象聯系起來，為詠物類文體奠定了基礎。

郊祀類歌詩本屬于頌詩的范疇，摯虞云：“雅音之韻，四言為正。”綜觀漢《郊祀歌》十九章，通篇四言者的只有祭五方帝的《帝臨》以及祀四時的《青陽》、《朱明》、《西顥》、《玄冥》，祭太一的《唯泰元》以及《齊房》和祭后土的《后皇》總共八首。它們以整齊的四言句式與典雅的祭祀語言相配合，營造出一種祀神的肅穆氛圍，這與《詩經》頌詩的凝重、莊嚴風格十分類似。正如梁啟超所說，漢《郊祀歌》“體裁和氣格，有點出自《詩經》的三《頌》”，“最少也是熔鑄三《頌》、《九歌》，別成自己的生命”。郊祀歌典雅的特征，還明顯地反映在詞匯、造句上。詩藪內編一說：“《郊祀》煉辭鍛字，幽深無際，古雅有馀”：又說漢《郊祀歌》“辭極古奧，意極幽深，錯以流麗”。《漢詩總論》也說它“奧衍宏博”，用字艱深。漢郊祀歌表現出來的典雅特征與郊祀類樂歌的文體特點及其傳統的要求有關，同時又與漢代經學的興盛有關，經學的風氣必然影響到郊祀詩歌之中，司馬遷曾說：“今上即位，作《十九章》，通一經之士不能知其詞，皆會集五經家乃能講習”。

漢郊祀歌又明顯地受到楚辭的影響。《漢詩總論》：“《練時日》《華燁燁》《天門開》，多源于楚《騷》”。實際上并不限于這些詩篇，我們可以認為，除了前面所說的八首四言詩外，其他詩篇，都是楚辭體的變體。如通篇三言的《練時日》、《天馬》、《華燁燁》《五神》《朝隴首》《象載瑜》《赤蛟》等，實乃略去了楚辭體句中的“兮”字的三字句；其他如《天地》《日出入》《天門》《景星》雜用四言、六言、三言、七言，就是楚辭體的表現。

音樂藝術在郊祀中具有非常重要作用，可是漢武帝“常御及郊廟皆非雅聲”，在郊祀中沒有沿用雅樂，而多用俗樂，“上方興天地諸祠，欲造樂，令司馬相如等作詩頌，延年輒承意弦歌所造詩，為之新聲曲”。漢武帝郊祀中的出現的“新聲曲”，使得《漢郊祀歌》“辭雖典文，而律非夔況。”盡管《郊祀歌》中有些篇章曲辭典雅，但從總體上看其曲律是不合雅樂的。

漢郊祀歌發生的這一系列變化，源于這些詩篇出自于眾人之手，是司馬相如等各自不同風格的表現，更是大漢王朝統一全國之后，中原雅頌文化與南方楚文化融合的反映。它是漢代文化發生重大變化的一個縮影——禮樂文化的俗化，君主文化意識的強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