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史記》中,侯嬴是一個光彩照人的形象,但他的死也留給了后人許多不解與疑問。雖然各種解釋都有其各自的道理,但是,太史公筆下栩栩如生的人物,不應該是這種“簡單”的死法,或者說司馬遷應該賦予他的死以更深遠的意義。他的死是當時情勢的必然,是其精神追求的必然,是為他的人生理想而獻身。
【關鍵詞】侯嬴 情勢 理想 獻身
在《史記》中,侯嬴是一個光彩照人的形象,但他的死也留給了后人許多不解與疑問。有人認為是“士為知己者死”;有人認為是害怕魏王加害,以自殺而求自保;有人認為是源于侯嬴的謝罪心理:信陵君對他有恩,他不能不報;作為魏國的子民,他應該維護國君的利益,在報恩與守義的兩難抉擇中,最好的辦法就是先報恩后謝罪。當然,這些解釋都有各自的道理。但是,太史公筆下栩栩如生的人物,不應該是這種“簡單”的死法。或者說司馬遷應該賦予他的死以更深遠的意義。筆者覺得要恰切地理解侯嬴之死,就要對侯嬴進行全面的考察,否則就難免偏頗。
首先,侯嬴之死是當時情勢的必然。侯嬴要計殺晉鄙,而公子“為人仁愛”,計未施卻先“泣”,晉鄙又是“嚄唶宿將”。計策能不能實施,關系到能不能救趙(當然也關系到魏國的命運),而關鍵在信陵君,他稍有心軟,大勢去矣!為此,侯嬴說:“請數公子行日,以至晉鄙軍之日北向自剄!”意思是說:你不能動搖,不要手軟,那時我正在自殺呢!——侯嬴自殺,是為了堅定魏公子殺晉鄙、奪兵權的決心。這在《史記》中可找到其它的佐證。《刺客列傳》中寫田光推薦荊軻入秦行刺,嘴上說:“夫行而使人疑之,非節俠也!”而后自殺。司馬遷則特別點明原因是“欲自殺以激荊卿”,其情景與侯嬴相同。其實,《趙世家》中,公孫杵臼選擇先死,除保護趙氏孤兒之外,其中也不無激勵程嬰盡心養育孤兒成才的意思。
其次,侯嬴之死是其理想追求的必然。我們不妨透視一下侯嬴所處的時代。春秋戰國時期,是我國古代社會的政治劇變期,儒、道、法、墨等各派代表人物都從各自立場出發,著書立說闡述各自的觀點,形成了百家爭鳴的局面。他們于社會的認知與規束,對我國傳統文化的形成與發展起著重要的推動作用,對社會的進步也產生巨大的影響。與侯嬴同時代的人物,如荀子、蘇秦、李斯、屈原等都活躍在政治舞臺上,左右著社會的政治格局,發揮著各派的政治作用。“德厚者流光,德薄者流卑”(《春秋榖梁傳》)、“德者,本也;財者,末也”(《禮記·大學》)、“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孟子·公孫丑》),“平易恬淡則憂患不能入,邪氣不能襲,故其德全而神不虧”(《莊子·刻意》),這些名言都從側面反映了在當時影響較大的儒、道、墨等幾家對道德修養的注重。比如儒家在注重道德修養的同時更強調人格的重要,并把“君子”人格作為最高的行為規范來要求學生。如:“君子固窮,小人窮則斯濫矣”(《論語·衛靈公》),“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論語·子罕》,“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孟子·滕文公下》)。道家是以“放蕩不羈,蔑視權貴、禮法”以及對統治者不合作的態度聞名于世的,但絲毫也不放松對道德的強調,如他們把“道”放在“四大”之首。更把“高貴的人格”融進觀察的視野從而規束自身的言行。在他們眼里,權貴甚至國君等同于“稚子”——“人格”是低下的。“竊鉤者誅,竊國者侯。諸侯之門,而仁義焉存?”(《莊子·胠篋》)而他們自己是“非梧桐不止,非竹實不食,非醴泉不飲”(《莊子·秋水》),“處其厚”、“不居其華”(《老子》)——處在高尚的人生境界。生活在這樣一個時代中,侯嬴的思想是不可能不受影響的。
再看侯嬴自身。“年七十,家貧,為大梁夷門監者”,——地位低、年齡大、家庭窮,卻能拒收公子的“厚遺”并與之抗禮而行,足見其非同一般。況且,他結交豪杰,洞曉天下大勢,明了魏宮廷內各種復雜的人事關系。如果沒有政治野心(從傳記里我們看不到),又能夠做到“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堪其憂”、“享其樂”,我們不敢說他是一個“賢人”,但最少可以說他的修養達到了一定的境界。他自己也說:“臣修身潔行數十年,終不以監門困固而受公子財。”如果他處在一個懷才不遇的“士”的境界,必然有“士人”的悲情。或如馮諼彈鋏而歌,或像毛遂朝堂自薦。而信陵君三番五次的“往請”,他卻沒有一次主動地獻媚。甚至可以說,侯嬴本無心參與政事,是信陵君拉扯他進了政治漩渦。
可見,我們把侯嬴歸結為“修養”層次高不能算是主觀臆斷,甚至可以說,“修身潔行”是他的人生理想。在與魏公子一系列的交往中,推動情節發展的也正是這個因素。因為侯嬴不肯接受公子的“厚遺”,公子才“大會賓客”以表示對他的尊重。接受了一系列考驗之后的信陵君,終于把侯嬴請到了宴會上,可侯嬴并沒有表示感激之情,卻說:“今日嬴之為公子亦足矣!”這似乎不合情理,但聯系一下侯嬴的追求——“修身潔行數十年”,其用意就非常明了:他不愿意接受他人財物的饋贈,也不愿意在情感上有歉于人,他要保持人格上的獨立。或許信陵君與侯嬴交往有功利目的,而侯嬴也最擔心這一點。他不愿意成為公子的謀臣、爪牙之士、門客,他需要的是朋友間的平等對話,甚至是知識分子高人一等的孤傲。但“人生難得一知己”,“孤傲”獲得別人的承認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公子卻能真摯地對待他,無疑就把他擺在了進退兩難的境地。所以,信陵君“欲與客往赴秦軍,與趙俱死”的時候,侯嬴非常冷靜:“公子勉之矣!老臣不能從。”(他要報答公子,卻不愿意丟失尊嚴)。這時信陵君的“功利性”獲得了一次嚴峻的考驗:他企望侯嬴的幫助,而侯嬴卻沒有“一言半辭”。他當然要指責侯嬴——或許是與“三千門客”交往歷練而形成的涵養,或許是出于對侯嬴的了解。——信陵君的指責卻變成了自責、請教。這種特殊的形式所表現出的恰是對侯嬴的最大尊重,因而也就更拉近了二人的距離。所以,侯嬴一“笑”。“笑”中包含了自信,也包含了對信陵君誠懇態度的肯定。在等級森嚴的封建社會,不惜屈“公子”之尊位,求教于“夷門監者”,且敬如師長,待為賓客,當然難能可貴。而被寵之人,即便“孤傲清高,自視不凡”,也不免會做出一些僭越之舉,正是因為追求上的原因,侯嬴表現出了超凡的冷靜與睿智。如果從侯嬴的角度去想,解決感激與尊嚴碰撞的最好辦法就是“死”:既是一種報答,又是一種維護;于人事業有助,于己品格無愧。——這或許是“不為五斗米折腰”的傲岸,或許是“見危致命,見得思義”的雄壯。所以,侯嬴說“……北向自剄,以送公子”,而不說“謝公子”。因此,可以說侯嬴之死不是簡單的報恩,而是精神追求的必然。
這似乎高看了侯嬴,其實整部《史記》都是在關注人物的“為人”,比如屈原、李斯、項羽、李廣等,在表現他們悲壯甚至悲慘結局的時候,司馬遷總是要透視他們的精神世界。有人作過統計,《史記》中專指人性情的“為人”一詞共有48篇89例。說到底,這與司馬遷的生死觀有很大關系。他在《報任安書》中說:“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用之所趨也。”又說:“勇者不必死節,怯夫慕義,何所不勉焉。”可見,司馬遷所看重的是“義”——生命的意義。司馬遷在用如椽巨筆刻畫他所關注、所喜愛的人物——侯嬴的時候,不可能不去透視其精神世界。
綜上所述,侯嬴之死既是情勢所逼,又是追求的必然。一句話,侯嬴是為自己的人生理想而獻身。
作者單位:河北容城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