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是一個古老的理念,《論語》中有30多處言及“信”字。
孔子說:“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大車無輗,小車無軏,其何以行之哉?”孔子所說的大車,就是牛車,用來載貨,而小車是馬車,一般用來載人,輗和軏則是連接轅和車前橫木的木榫頭。他的意思是:人如果無信,不知還能做些什么。就像大車或小車如果沒有接榫,請問如何行走呢?可見,孔子把信看作是人立身處世的一種基本品格。“信”的作用也和木榫頭相似,一旦人的言語和行為脫節了,人必然無法行走于世。
《說文》對“信”的解釋是:“誠也,從人,從言”,意思是“人言為信”,這是對信的基本理解。它就包括了兩層含義,一是所言是真實的,不欺人,不自欺;二是對所說之言,在行為上必須能夠實行。
信不僅僅是指恪守諾言,它也意味著有足夠的能力和資本去履行諾言。如果“信”只是指盡力去實現所說之言,并不看重結果,那恰恰錯了。孔子把沒有實力去踐行諾言,也看作是失信的一種。當一個人還不具備實現諾言的能力時,其實也是失信的一種表現。
孔子不只是把“信”看作是個人的一種基本倫理,更把“信”視為執政者最基本的一種政治操守。《論語》中子貢向他請教為政之道,孔子答道:“糧食充足,軍備充分,民信之矣。”子貢問:“如果不得已,要去掉一項,先去哪個?”孔子答:“去掉軍備吧。”子貢又問:“如果再不得已,還要去掉一項,去哪一個?”孔子答:“去掉糧食吧。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
“民無信不立”可謂一句非常重要的政治箴言,但今人對此理解多有歧義。孔子講的“民信之矣”,大多解釋的是“民眾信任政府”,其實孔子是從執政者角度來說的,應解釋為“使民信之”,也就是要取信于民的意思。而“民無信不立”,也是一個省略句,意思是:不能取信于民的政府是無法立足的。朱熹在《四書集注》中也是這么解釋的:無信,則雖生而無以自立,不若死之為安。故寧死而不失信于民,使民亦寧死而不失信于我也。從朱熹這個解釋可看出,政府取信于民是前提,而民眾相信政府是結果,這個因果關系不能顛倒。如今我們常常是要求民眾首先得相信政府,可朱熹卻不這么看,他認為政府應“寧死而不失信于民”,意思是政府就是垮臺了,也不能失信于民。儒家的這些觀點,用今天的話說,就是政府一定要注意維護公信力,一旦沒了公信力,則無以自立。
《左傳》中就有這樣的故事。晉文公包圍了原地,命令只帶三天的糧食。三天到了,原人不肯投降,晉文公命令軍隊離開。偵察情況的人從城里出來,說:“原人就快投降了。”軍官們也說:“再等一等吧。”晉文公說:“信,國之寶也,是民眾所賴以庇護的。得到了原,而失去了信,將用什么來庇護民眾?這樣我們失去的更多。”于是晉文公軍隊退后了三十里,原人還是投降了。從這個故事可看出,信與政府的關系,在那個年代就已深入人心了。
對個人來說,孔子認為信并不只是踐行諾言那么簡單。所以他說:“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意思是:出言必信,行事必果,像嘣嘣響的石頭子,那是小人呀!但也可以說是次一等的“士”了。在孔子看來,抑亦可以為次矣,只有符合正義的信,才值得踐守。“義”是信的基礎,只有扎根于義的信,才是有價值的。《論語》中說“信近于義,言可復也”,意思是信只有近于義了,才可踐守。可見,信即使在孔子那個時代,也是一個非常豐富的理念,遠不像一般人理解的那么簡單。
編輯/獨渚
專家簡介
葉匡政 文化學者,主要關注儒家現代性、現當代史常識重建。主編過“華語新經典文庫”“非主流文學典藏”“獨立文學典藏”“獨立學術典藏”等叢書。為《醒獅國學》《南方周末》《新京報》等多家報刊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