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性視域下的“鄉土中國”和中國農民(理論)

主持人語：張麗軍是一個對當前文學富有探究熱情的批評家，同時又是對文學史現象術有專攻的青年學者。文學與鄉村中國的關系，向來是一個看似常規實則疑難重重的學術問題，他試圖破解其中的奧秘，把握那仍然活躍不已的脈搏——至少，他是專注的和誠懇的，并在專注和誠懇的心地之上，讓自己的研討過程和一個個未必達至終結的言論，越來越顯現出確鑿的治學痕跡和思辨價值。

自1840年鴉片戰爭失敗以來，中國知識分子就在思考中國失敗、落伍的原因。隨著一次次慘烈的失敗，中國人對自己的懷疑、反思、否定由器物層面上升到制度、文化層面，由中西體用之辯發展到五四時期的“打倒孔家店”。這意味著中國知識分子已經徹底認同中國文化已經病入膏肓了，只能“全盤西化”，徹底更新華夏民族的文化血液。即“病中國”的思想意識不僅已經形成并出現于中國知識分子的著作之中，而且在西方人的眼里，中國已經是一個奄奄一息、任人宰割的“東亞病夫”了。

梁啟超在《少年中國說》中提出“老大帝國”與“少年中國”之說，即有以創造“少年之中國”取代老大、遲暮、病態之中國的思想。新文化運動時期的李大釗也號召青年們締造“青春之中國”、“青春之世界”的文章。最為形象的是小說家所想象的“病中國”：東海覺我的科學小說《新法螺先生譚》也充滿了“病中國”的想象。1904年，海天獨嘯子在《〈女媧石〉凡例》一文就已經指出，“近來改革之初，我國志士，皆以小說為社會之藥石”的文學思維方式。文學與病中國、作為“思想醫生”的小說家與作為“中國病人”的中國國民的一種醫患關系。

1903年3月12日，梁啟超在《論中國國民之品格》中論及了中國國民的“劣下之根性”：“吾人其有偉大國民之欲望乎?則亦培養公德，磨礪政才，剪劣下之根性，涵遠大之思想，自克自修，以蘄合于人格。國民者個人之集合體也。人人有高尚之德操，合之即國民完粹之品格。有四萬萬之偉大民族，又烏見今日之輕蔑我者，不反而尊敬我畏懾我耶?西哲有言，外侮之時，最易陶成健強之品格。我國民倘亦利用此外侮，以不負其玉成耶。不然，讀羅馬末路之史，念其衰亡之原因，不能不為我國民栗然懼也”。11903年5月，革命家鄒容在其出版的《革命軍》一書中鮮明地提出“奴隸根性”的觀點：“吾先以一言叫起我同胞曰：國民!吾愿我同胞，萬眾一心，支體努為，以砥以礪，拔去奴隸之根性，以進為中國之國民。法人革命前之奴隸，卒收革命之成功。美洲獨立前之奴隸，卒脫英人之制縛。此無他，能自認為國民耳。吾故曰：革命必先去奴隸之根性。非然者，天演如是，物競如是，有國民之國，群起染指于我中土，我同胞其將由今日之奴隸，以進為數重奴隸，由數重奴隸而猿猴，而野豕，而蚌介，而荒荒大陸，絕無人煙之沙漠也。”2在繼梁啟超提出“劣下之根性”、鄒容號召國民拔除“奴隸之根性”之后，章士釗在1903年8月8日《國民日日報》上發表的《箴奴隸》一文中進一步分析了中國人奴隸思想的形成，揭示了鄉土中國變為“奴隸國”的根源。

奴隸非生而奴隸也。蓋感受三千年奴隸之歷史，熏染數千年奴隸之風俗，只領無數輩奴隸之教育，揣摩若干種奴隸之學派，子復生子，孫復生孫，謬種流傳，演成根性。有此根性，而凡一舉一動，遂無不露其奴顏隸面之丑態，且以此丑態為美觀，為榮譽，加意修飾之，富貴福澤，一生享用不盡。于是奴隸遂成為一最普遍、最高尚之科學，人人趨之，人人難幾之。趨向既日盛一日，而根性乃日牢一日。至于近頃，奴隸成為萬古不磨之鐵案，無從推翻，遂組織一龐大無外之奴隸國。3

近代知識分子對鄉土中國與中國農民的“病態”認知，促成了中國現代作家的啟蒙思想視野，從“病中國”到“中國病人”、 從“奴隸國”到“奴隸根性”，中國現代作家在對鄉土中國與“老中國兒女”的現代性想象中確立了一種批判性審美視角。

一、 啟蒙現代性視域下的

“病中國”和“中國病人”

魯迅先生早在開始現代文學創作之前，就已經在近代知識分子的“病中國”的思想批判思潮的影響下認同了中國國民劣根性的思想意識，直接繼承了近代嚴復、梁啟超等人對國民奴性劣根的思想批判意識。魯迅先生分別在《兩地書》之八中提到了“國民的壞根性”和《兩地書》之十提到了中國國民性的“病根”，在其文學作品中想象和建構了許多具有革命劣根性的“中國病人”——老中國農民。

魯迅先生曾經接受過醫學訓練和留學的人生經歷使他對“病中國”的思想認知有著更為深刻的生命體驗。在“幻燈片事件”中，魯迅深深體會到：“我便覺得醫學并非一件緊要事，凡是愚弱的國民，即使體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壯，也只能做好無意義的示眾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為不幸的。所以我們的第一要著，是在改變他們的精神，而善于改變精神的是，我那時以為自然要推文藝，于是想提倡文藝運動了。”4愚弱、麻木國民的精神病患才是中國一系列失敗、落伍的真正原因所在，是“病中國”的病根所在。

假如一間鐵屋子，是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里面有許多熟睡的人們，不久都要悶死了，然而是從昏睡入死滅，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現在你大嚷起來，驚起了較為清醒的幾個人，使這不幸的少數者來受無可挽救的臨終的苦楚，你倒以為對得起他們么？5

魯迅先生在《吶喊》自序中想象的“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的“鐵屋子”，就是對“病中國”的一種認知圖式，是“病中國”的一種形象性隱喻。鄉土中國雖然是病態的，但是它卻具有一種頑強的置人于“昏睡”、“死滅”的可怕的毀滅性“病菌”。這種“鐵屋子”的認知圖式清楚地表現了魯迅先生對“病中國”的清醒而深刻的現代性啟蒙思想。

在《我怎么做起小說來》一文中，魯迅闡明了其文學創作中“病中國”的審美認知視野下的“中國病人”：在這種“啟蒙主義”現代性審美思想下的社會是“病態社會”，人是病態的、“不幸的人們”。

自然，做起小說來，總是不免自己有些主見的。例如，說到“為什么”做小說罷，我仍抱著十多年前所謂“啟蒙主義”，以為必須是“為人生”，而且要改良這人生。我深惡先前的稱小說為“閑書”，而且將“為藝術的藝術”，看作不過是“消閑”的新式的別號。所以我的取材，多采自病態社會的不幸的人們中，意思是在揭出病苦，引起療救的注意。6

“病苦”、“療救”兩個詞匯進一步映現出魯迅在小說中想象和建構人物形象的“中國病人”思維。所以，魯迅在以這種“啟蒙主義”現代性審美思想來想象和建構鄉土中國、農民形象的時候，看到的必然是“病中國”和奴性、愚昧、不覺悟的“中國病人”形象。

魯迅先生《阿Q正傳》中的農民阿Q和他所在的未莊，成為愚昧病態的農民、落后農村的典型代表。阿Q式的“精神勝利法”、“革命幻想曲”體現了“病中國”里的“中國病人”所具有的精神病象。《阿Q正傳》不僅描繪了阿Q獨特的“精神勝利法”的愚昧可笑、自欺欺人，而且還生動鮮活地表現了一貧如洗的農民阿Q 的“革命幻想曲”。其中，阿Q的“革命幻想曲”具有典型的“病中國”農民思維特征。

在阿Q的“革命幻想曲”圖景中，我們不僅看到了阿Q打倒地主老爺的革命積極性，還令人驚訝地發現阿Q內心深處的“革命”是一種舊式的改朝換代工具的思想，“革命”只不過是以前的奴隸變成了新的奴隸主，而不是真正現代意義上的現代革命。阿Q依然是被封建專制思想控制下的不自由的思想奴隸，“革命”無非是統治與被統治關系的顛倒而已，是從前的奴隸做了今天的主子而已，成為阿Q滿足個人“純粹獸性方面的欲望”。從前一起受難的同伴在“革命”后依然是被踐踏的奴隸，而且做了奴隸主的奴隸比過去的主子還要狠。阿Q的“革命”顯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現代革命性質。這種封建專制思想主導下的“革命”永遠只是輪回的奴隸統治。

阿Q的“革命幻想曲”揭示出病中國的病像和病征的思想根源，即中國人靈魂深處的封建專制思想和奴性意識。深受各種壓迫的中國農民本來是反抗壓迫、積極投身革命的主要力量，但是，長期的封建專制思想的毒化和封建專制工具的迫害使得中國農民往往具有一種安于現狀、不敢反抗的奴性意識。他們即使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起來革命，那也是盲目的、純粹處于生存危機的反抗，往往成為改朝換代的奴隸制輪回的工具，依然沒有改變愚昧的思想特征。

魯迅對“病中國”里的“愚昧農民”的揭示，引起了此后中國知識分子“療救”的注意，對于推進農民思想意識的覺醒具有著巨大的思想價值。但是，不可否認的是，魯迅“病中國”的審美認知視野下的農民阿Q還承載了過多的傳統歷史文化的重負因素，有著過多的負面形象特征；藉此，形成了一個描寫中國農民負面形象的文學創作模式，乃至在現當代思想文化史上形成一個對農民進行污名化的思維模式，而這對中國農民是不夠公正的。7

二、文化人類學視域下的“湘西”

和“自然人性”

沈從文對鄉土中國現代化道路思索的思想原點是五四新文化運動。五四新文化運動以“打倒孔家店” 的激進姿態，徹底否定了中國傳統文化；同時寄希望于破舊立新，在西方現代性思想的引導下建設一種能挽救頹敗的中華民族的新的、更有活力的文化。如李大釗所描述的德意志民族回春一樣，“掊擊時政，攻排舊制，否認偶像的道德，詛咒形式的信仰，沖決陳腐之歷史，破壞一切固有之文明，揚布人生復活國家再造之聲”就成為五四先進知識分子的使命。8

沈從文同時還從自己家鄉湘西少數民族的堅強武勇性格中感受到漢民族的種族退化。隨著農業文明的發展、文化專制力量的加強，漢族農民漸漸被專制的桎梏所束縛、壓抑，勇敢堅強的民族血性被所謂的“文化”閹割掉，中國農民患上了奴性、精神麻木、愚昧的思想疾病。在五四新文化運動開啟者的尚武、尚力、提倡獸性的主張觀照下，沒有受到中國傳統文化影響的少數民族地區所葆有的自由、武勇、剛健的文化以一種全新的理念進入了五四先進知識分子重建中華文化的視野。在擁有西方人類學思想的京派學院文人的眼中，像苗族聚居的原始地區的文化是遠離以中國傳統儒家文化為根基的傳統社會原始地區的民族，是在西方文化外另一種建設新文化的源泉之所在。

1918年，周作人與劉半農在北京大學成立了采風社，大力提倡研究各地區的民間文化，到20年代更是運用文化人類學與民俗學的觀點對民間文化作理論闡釋。在周作人、顧頡剛等教授的推動下，對地域文化的關注和研究成為建設中國新文化的一股熱潮。此時的北京大學在蔡元培的倡導下，大力提倡學術自由，采取兼容并包的原則不拘一格任用教師；在學生教育方面，是向一切求知的人開放，對不注冊的旁聽生沒有任何限制。沈從文正是得益于這種開放式辦學，成為一個不注冊的旁聽生，汲取到新鮮、深刻、豐富的各類知識，尤其是來自西方的現代思想。

金介甫在《沈從文傳》中，認為沈從文從北京大學周作人、顧頡剛、劉半農等許多教授處學到了社會學、人類學、神話學、心理學等現代知識，已經接觸到了J.H.魯賓遜、T.J.R.安格樂、J.克倫等人的人類學理論。9

西方的文化人類學對現代藝術具有深刻的影響。西方現代派的藝術作品可以追溯到原始藝術作品。文化人類學認為原始人類的原始藝術包含了現代人所匱乏的、被遮蔽的人類最本真的生命體驗和創造力，通過對人類原始藝術的追溯、探源來重新獲得藝術的靈性與智慧。五四新文化運動在推倒中國傳統文化的同時，積極引進西方現代文化，而西方現代文化又啟發了中國原先就存在的、沒有被傳統文化所侵蝕的原始少數民族文化。原始少數民族文化在一種全新的理念觀照下，由落后、愚昧的文化一躍成為改造中國傳統文化的具有原始生命強力的強勢文化。沈從文顯然受到了此種思想的影響，在思想意識中肯定了自己的苗族身份，并依據這種思想的邏輯，以現實社會中低人一等的苗族農民為審美想象與建構的對象，書寫具有原始生命強力的湘西和湘西農民，以之為新文學和新文化的重建提供新的靈感、智慧和創造力，來改良中國農民大眾，實現人的現代化乃至鄉土中國的現代化。

沈從文以重建文明、重建社會的勇氣，在湘西這片“原始大地”上，通過對龍朱、豹子、媚金、七個野人等湘西苗族農民的描寫，尋找到了湘西苗族農民曾具有、今天依然具有的“原始生命強力”。這些湘西原始性質的農民所葆有的視獨立自由為生命、以感情契合為愛情婚姻唯一準則的生存范式，無疑與二十世紀現代中國知識分子視野下的病態的、奴性的、麻木的中國廣大漢族農民形成了強烈的對比，為二十世紀中國農民的“人的現代化”提供了可以參照、乃至是轉化的文化體系。湘西農民性格所具有的現代思想性質，也為祛除奴性、塑造自由、獨立的現代思想的中國農民提供了一種原生于中國的改造路徑。正如蘇雪林曾經指出的，沈從文創作的具有原始氣質的湘西農民形象，“就是想借文字的力量，把野蠻人的血液注射到老邁龍鐘頹廢腐敗的中華民族身體里去使他興奮起來，年青起來，好在二十世紀舞臺上與別個民族爭生存權利。”

正是在這種鄉土中國文化重建的、改良式的鄉土中國現代化的思想認知和審美理念的映現下，沈從文創作了兩種類型獨特的農民形象：一類是具有原始生命強力的自然人性，主要體現于苗族題材小說中的苗族農民形象中；一類是優美善良的自然人性，主要體現于沈從文年輕美麗的青年女子中。這兩種不同的自然人性類型為沈從文的“人性”提供了一個張力場，構建了理想人性的豐富內涵，為沈從文的重建中國文化提供了兩種理想的維度。

三、革命現代性視域下的

“覺醒中國”與“反抗者”

五四新文化運動后期，與魯迅等人所推崇的思想啟蒙革命不同的一大批信仰馬克思主義階級斗爭學說的中國知識分子，如李大釗、瞿秋白、毛澤東等人對鄉土中國的現代化道路的認識，拋棄了以往的思想啟蒙模式，轉而尋求社會政治、經濟制度的暴力革命，由此而帶來的對中國農民的革命積極性因素的重視，推動了對中國農民所具有的革命積極性的正面形象的認知，為農民革命式的鄉土中國現代化道路提供了意識形態支持。

毛澤東的《國民革命與農民運動》和《湖南農民運動調查報告》已經在政治上指出了中國農民在中國革命中的主力軍位置，看到了中國農民所蘊藏的巨大的積極革命力量，第一次發現了中國農民。

與此同時，中國文壇對鄉土中國社會、中國革命、中國農民的認識也在發生著巨大的變革。五四時期的中國文壇的兩大主流派別文學研究會和創造社的文學觀念先后都發生了重要的轉變。具有現代性意識的階級觀念開始被文學研究會和創造社的許多作家意識到，以階級意識為思想內核的“革命文學”成為中國作家的一個主導性的創作目標。中國作家的左翼化推動了對農民積極革命性的發現。

1926年，郭沫若等人的左翼化轉變漸漸走向自覺。郭沫若在《文藝家的覺悟》中，從法國大革命談起，認為現在進入了“第四階級革命的時代”。1928年1月1日，由一群青年文藝者創辦的《太陽》月刊問世，引發了“革命文學”從醞釀期走向高潮期。《太陽》月刊的創刊號的卷頭語高呼要“向太陽，向著光明走！”為了正義和光明，要求奮斗，要求文學“開辟新的園土”、“栽種新的花木”——“革命文學”。1928年2月，蔣光慈在《關于革命文學》中對革命文學的階級性想象進行了理論闡述：

革命的作家不但一方面耍暴露舊勢力的邪惡，攻擊舊社會的破產，而并且要促進新勢力的發展，視這種發展為自己的文學的生命。在實際社會的生活中，一切被壓迫群眾不但是反抗統治階級的力量，而且是創造新社會的主人。10

蔣光慈已經清晰地闡述了左翼化文學對中國農民位主體的民眾形象的審美想象與建構方式，即由過去的“暴露”、“攻擊”、“批判”轉向為對“新的，能夠創造光明的力量”、“ 新生活的元素”的尋找、發現、促進，由對愚昧、落后被壓迫者形象轉向為“反抗統治階級的力量，而且是創造新社會的主人”的新形象的塑造。

錢杏邨在1928年2月發表的《死去了的阿Q時代》鮮明地體現了蔣光慈的這種審美想象和人物形象塑造方式。錢杏邨首先論述了五卅運動和北伐革命戰爭以后中國工農階級力量的顯現，分析了革命文學出現的時代背景：“五卅慘案發生以后，中國的階級地位又突然的起了一大變化，工農的階級力量逐漸的表現出來，上海的工人對于慘案的奮斗，香港工人的十九個月的大罷工，湘鄂工人的響應革命軍運動，上海工人驅逐奉魯軍的三次大暴動，以及此前的京漢路的二七慘案，以及革命所到的地方的農民對于革命的幫助，以及革命軍的以工農為革命的主力軍，都給予青年以莫大的激刺，使他們對于第二期的思潮發現了不滿，徹頭徹底的站到工農一方面來向著壓迫他們的資產階級抗斗，激起了還沒有終止奮斗的激烈的血潮，逃出了國的制度的束縛，思潮轉向全世界被壓迫階級聯合的抗斗。所以在這個時候，醞釀了很久的第四階級文藝運動的呼喊，又漸漸的高漲起來，造成了現在的革命文藝與勞動文藝交流的局面。”11應該說，錢杏邨對時代思潮變化的分析是有一定道理的。

基于這種時代革命文學新思潮的要求，錢杏邨對作為文壇領袖的魯迅先生進行了猛烈攻擊，批評魯迅的作品缺少現代意識，只有過去，沒有將來。在新型農民觀的審美觀照下，錢杏邨得出了一個鮮明的結論：

阿Q時代是早已死去了!阿Q時代是死的已經很遙遠了!我們如果沒有忘卻時代，我們早就應該把阿Q埋葬起來！勇敢的農民為我們又已創造了許多可寶貴的健全的光榮的創作的材料了，我們是永不需阿Q時代了！……12

錢杏邨對阿Q形象的批判引起了許多作家的批評。魯迅先生對農民的文學想象是基于“人的真理”的思想基礎上的、客觀性很強的現實主義想象“人的文學”。錢杏邨提倡發掘中國農民的革命積極性有優點、塑造覺醒的乃至走向革命的新農民形象是左翼文學的具有革命性質的文學審美轉向，是一種對農民的階級性革命想象。魯迅的這種想象是指向“立人”思想的終極目標的，其中也已經包含了“革命” 的因子，阿Q也是要求革命的，即魯迅的“人的文學”與 錢杏邨的“革命文學”之間是有一種相通的精神聯系。但是，錢杏邨等只是一味地要求表現革命的積極性因素，而把暴露黑暗的客觀性很強的現實主義文學想象視為革命文學的障礙，非要宣布阿Q的死亡不可，在革命與反革命之間做非此即彼的選擇。李初梨、馮乃超、彭康、杜荃等人對魯迅的攻擊同樣體現了這一左傾幼稚病。

但是，蔣光慈、錢杏邨等人所倡導的“革命文學理念”也提出了全新的文學內容與表現課題，即由過去的“暴露”、“攻擊”、“批判”轉向為對“新的，能夠創造光明的力量”、“新生活的元素”的尋找、發現、促進，由對愚昧、落后被壓迫者形象的塑造轉向為對“反抗統治階級的力量，而且是創造新社會的主人”的新形象的塑造，體現了鄉土中國現代化的革命要求，在很大程度上修正了魯迅等人所形成的“病中國”之“中國病人”的愚昧農民形象及其審美理念，為中國農民提供了先進的階級理念，促進了中國農民的覺醒。在“左翼文學”的革命現代性審美想象中，中國從一個病入膏肓的“病中國”轉變為一個開始變化的、孕育著革命氣息的“覺醒中國”；中國農民具有了新的性格特質，由五四文學中的落后、愚昧的“中國病人”形象轉化為新的革命階級意識覺醒者、“反抗者”。

中國左翼作家對農民形象的審美想象和建構經歷了一個從愚昧落后走向革命覺醒者的脫胎換骨的過程。茅盾、王魯彥、洪深、葉紫、蔣光慈、丁玲等中國左翼作家對鄉土中國農民的審美想象建構了擺脫愚昧走向覺醒的中國農民形象群體，為鄉土中國的現代化過程塑造了具有世界無產階級革命文學性質的走向覺醒的革命農民形象，以一種精神改造的力量參與了鄉土中國現代化的歷史進程。

4、“民族國家”現代性追求下

鄉土中國與民眾的“雙重新生”

盡管晚清以來，古老的鄉土中國遭遇了“千年未有之變局”，變為一個半殖民半封建的國家；但是1937年日本帝國主義發動的全面侵華戰爭極大地改變了鄉土中國現代化方向和進程，日寇不僅占領了眾多大城市，而且還把戰火直接燒進了極為偏僻的農村，中國陷入了最為嚴重的“亡國滅種”危機時刻。戰爭帶來的災難不僅嚴重破壞了城市，而且深入偏僻的農村，驚擾了無數與世無爭的、愚昧麻木的農民。戰爭在扼殺農民大眾生命的時候，以一種血腥的事實促醒愚昧混沌的農民走向了一條艱難的抗爭之路。在尋求鄉土中國向“民族國家”解放與獨立的現代性追求過程中，中國農民在抗爭中得到了戰爭的洗禮，自身的陳舊思想意識也得到了觀照、審視與更新，成為具有新的、現代性思想的新人。

以蕭軍、蕭紅、端木蕻良、駱賓基、李輝英、舒群、羅烽、白朗等為主的東北作家群就誕生于這個特定歷史時期的文學現象。民族矛盾、戰爭沖突、內部的階級壓迫、封建思想的殘余等構成了東北作家群小說創作的重要題材。東北作家群在進行審美想象時，總是激蕩著強烈的愛憎、難以抑制的激情、深重的苦痛和憂傷等濃郁的主觀情緒，凝聚著雄健的陽剛之氣，呈現出“崇高”的美學風格。

東北作家群對農民形象的想象與建構集中體現了中國東北地區農民的地方特征。他們一方面描寫了東北農民的民族意識覺醒、奮起抗爭，成為民族解放斗爭中的堅實的可依賴的大地般力量；另一方面還突出表現了東北農民身上所具有的傳統封建思想毒化和呆滯凝固的生活方式所造成的精神戕害。李輝英的《豐年》，蕭軍的《八月他鄉村》，蕭紅的《生死場》、《馬伯樂》，端木蕻良的《大地的海》等作品，都反映了封建傳統觀念與小農思想意識阻滯著農民走向民族覺醒和反抗斗爭的現實，分別刻劃了孫三（《豐年》）、孫家父子（《八月的鄉村》）、二里半（《生死場》）、艾老爹（《大地的海》）等背負著陳舊的思想意識和沉重的精神負擔、艱難地掙扎奮起的老中國兒女的形象。這種敘事準確把握和深刻描寫了民族的政治獨立與精神解放的關系，體現了東北作家群對鄉土中國社會、對東北農民的深刻理解和及其思想高度。

因此，東北作家群對農民的想象與建構體現了雙重的主題敘事特征，即民族解放主題和反封建的思想解放主題。東北作家群最早描寫了東北淪陷區人民的苦難和斗爭，把我國反帝愛國文學創作推向一個新階段，開辟了現代文學題材的新領域，體現出極為強烈的民族敘事特征，表現了農民身上所蘊藏的巨大的不可征服的民族力量；同時，還清醒地揭示出農民因幾千年的精神奴役創傷所具有的愚昧麻木的奴性思想，表達了在尋求民族國家解放的過程中反封建思想束縛的迫切性和必要性，呈現出一種嚴肅深刻的反封建、人性解放的現實主義特征，即東北作家群文學創作中的這種雙重解放主題的敘事特征，表達了東北農民不但是日本法西斯帝國主義的有力抵抗者，而且是中國反封建主義的主力軍的深刻思想。因此，在抗戰文學的宏大合唱中，東北作家群雙重敘事特征既是一種對當前現實的激烈反響，也是一種對古老傳統思想的沉痛打擊，發出了獨特的、激越的、慷慨的、沉痛而又幽深的聲音，以一個卓然特立的文學群體形象在血與火的時代顯現于現代中國文壇。

李輝英在《豐年》中成功地刻畫出孫三這樣一個典型的“老中國兒女”的舊式農民形象，表現了他身上的濃重的封建奴隸思想和順民意識，細致而又真切地表達了“老中國兒女”所背負的傳統思想負累。而且，李輝英還表現出了這位“老中國兒女”在特定的戰爭時代的艱難覺醒過程：刺刀下的孫三們沒有屈服、沒有被血腥嚇倒，反而以一種大地般堅韌的性格徹底拋棄了思想負累，加入了民族抗戰的大敘事之中。當然，我們看到的是一種民族意識的覺醒，與作為個人的獨立主體性的覺醒還有一段距離，但是畢竟已經突破了以往的奴隸思想和順民意識，產生了可貴的、尋求自由與解放的抗爭意識。

蕭紅對農民的想象與建構不同于魯迅式高高在上的俯視，而是以一種平等的、深入農民內心世界的、帶有自然主義色彩的平視姿態來觀照人物的靈魂。在蕭紅的審美想象中，東北農民在東北僻遠、粗獷、蠻荒的自然地理之下過著一種與此順應的、荒蕪的精神生活，像豬狗般的混沌、蒙昧。正是戰爭使這些愚民走向了覺醒。就是這些愚昧、無知、豬狗般生生死死的農民在亡國毀家的危機中，從因循的、宿命的“生死場”中覺醒起來，走向了新的抗日“敢死場”，這是一支盲目的又清醒的抗日力量，是一支自發的又自覺的革命力量。隨著趙三的淚流和二里半的覺醒，生死場中的男人們、女人們組成了抗日斗爭的革命主力軍。“生死場”中的因循的、宿命的生與死的苦難存在因之具有了一種“雙重新生”的意義：民族國家的新生、中國農民的新生。一個新的問題隨之而出：農民自身能否在一個新的“生死場”中獲得新生呢？蕭紅在《生死場》蘊含了一個深刻的民族靈魂的改造問題。

蕭軍的《八月的鄉村》中想象、建構了三種農民形象類型。一是小紅臉這樣的葆有農民趣味、意識的普通農民戰士類型；二是意志不夠堅定、情感較為豐富、個人欲望與個人主義意識突出的加入革命戰斗的唐老疙疸類型；三是堅定、勇敢、果斷鐵鷹隊長類型的農民革命者。蕭軍的小說為抗日戰爭中的農民提供了一副全景式的史詩，也為蕭紅的問題提供了一種答案。

端木蕻良在《大地的海》中以一種全景式的、宏大氣魄的描寫，展現了東北大地的“海”一般的寬廣遼闊地域特征，深入農民對東北大地的開墾歷史和生命、情感歸宿來呈現這片土地上的農民與大地“母親”的血緣關系和內在的生命聯系。端木蕻良對東北大地和東北農民的書寫體現了一種獨特的東北鄉土風骨的美學格調，是一首宏闊的“東北鄉土抒情詩”，與沈從文的“湘西鄉土抒情詩”迥異其趣，充分體現了他獨具的意識才能和對農民與大地感情的深刻理解。

5、現代性本土話語機制下的

“延安”與“翻身農民”

在延安解放區，中國共產黨領導的農民革命在思想文化方面開始建立起了與此新形勢相適應的新意識形態，與農民革命式的鄉土中國本土化現代化道路相適應。1942年5月毛澤東發表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以下簡稱“講話”）代表了一種現代性本土話語機制的新意識形態確立。《講話》所確立的文藝為工農兵服務的新意識形態直接奠定了農民成為大地新主人和歷史英雄的文學思想，為想象和建構農民形象做出了審美規范，為中國農民革命的最終勝利提供了一種最為有力的思想資源，起到了最為有效的審美動員機制作用。

經過延安整風運動的開展，了解農民、聯系農民、學習農民、書寫農民，建立“中國作風和中國氣派”的本土化審美話語機制，已經成為各個解放區文藝工作者的共識，農民已經成為解放區文學描寫和表現的中心與主角。毛澤東“工農兵方向”的提出，平息了當時延安文藝界的爭論，為當時文藝界指明了方向，有力地配合了時代現實國情，從思想文化上打擊、動搖了封建主義、資本主義和帝國主義反動勢力。農民，作為中國社會歷史舞臺上的正面主角、大地主人與英雄的形象出現在中國的社會歷史舞臺上。從這一意義上說，工農兵方向是共產主義運動思想史上所凝結的一顆文藝明珠。但是，也付出了很沉重的代價，中國知識分子在走向農村、走進農民、除掉原先狹隘的知識精英的思想視野的時候，也丟失了極為可貴的獨立自由的精神品格和社會批判意識。

《講話》發表之后，解放區文學涌現了眾多描寫農民政治與經濟上翻身的作品。一些作家不僅敏銳地捕捉到了農民的新變化，而且還細心地感受到了農民在精神文化、思想意識方面的覺醒與需要，個體主體意識開始萌芽成長，紀錄下了中國農民開始翻身的偉大的社會史和精神史。西戎、孫千、常功、盧夢合作的《王德鎖減租》中的主角“王德鎖”勤懇、老實、本分、處處謹小慎微、事事要求良心自安，是一個受到傳統思想文化深刻影響的普通農民形象。束為在《紅契》中塑造的農民苗海其形象具有更為細致、復雜的描寫，突破了一般意義上的革命啟蒙——訴苦——減租翻身的單向審美思維方式。

馬加的戲劇《夫妻識字》、孔厥的小說《受苦人》等作品有意識地表現了農民在精神文化、思想意識上的翻身解放，體現出了一種迥異的、可貴的人性意識，構成了解放區文學中的一道獨特景觀。如果說馬加的秧歌劇表現農民對識字學文化的精神需求，是農民認識世界、把握世界、理解人生的自我主體意識的萌芽、生長，那么，孔厥的小說《受苦人》則表現了解放區農民自我主體意識的成長，以及農民強烈的對自我命運的主宰意識和對真正愛情幸福的追求意識。

在《小二黑結婚》之后，趙樹理在《李有才板話》中，對農民翻身解放進行了更深層次的思考，不僅展現了翻身農民的喜悅，而且對翻身之后的農村新壓迫勢力——舊地主的代言人與新革命干部的蛻化變質進行了犀利的、剖析式的敘述，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峰。

在《李有才板話》小說中，趙樹理生動地寫出了解放初期復雜的農村政治生態，剝削之心不死的舊地主閻恒元、新的革命政權的代表者老楊同志、農村里的新干部小元的蛻化變質、忠厚老實的封建舊思想的農民老秦以及農村里的年輕氣盛的青年農民，這些不同的鄉村力量構成了新鄉村力量的博弈。其中，老楊同志、章工作員是外來的革命者；閻恒元、閻喜富、劉廣聚等人是鄉村里的壓迫者，老秦、小明、小保等農民是鄉村的被壓迫者，小元是蛻化變質的新鄉村干部。正是在鄉村這種復雜的政治生態斗爭中，小說展現出了人物的豐富、鮮明的性格特征，也體現了趙樹理對農村、農民深刻的理解力。趙樹理，為中國現代文學確立了一個不同于魯迅、沈從文、茅盾等知識精英本位的新文學傳統的農民文學傳統；“趙樹理方向”與毛澤東的“工農兵方向”新意識形態遙相呼應，是大眾化運動最為成功的、以農民為本位的農民文學。

老秦是趙樹理在《李有才板話》中塑造的最為成功的農民形象。老秦不僅有著因循守舊、膽小怕事的思想，而且還有著較為嚴重的封建等級觀念，既害怕地主勢力，又看不起與自己一樣處境的窮苦人。農民老秦還是沒有脫去舊的封建“青天大老爺”的思想，老楊對他的勸告、建議他還是沒有真正意識到，還是沒有覺悟起來。清除農民頭腦中的封建思想的精神啟蒙工作才剛剛開始，像老秦那樣的深受封建舊思想侵蝕的“順民奴隸”，他們的自我主體性的現代思想意識的真正覺醒、確立還有很長的道路要走，還要做很多的思想啟蒙工作。魯迅先生的“病中國”之“中國病人”的思想啟蒙問題再一次被趙樹理提出來，這是一個無法繞過的、鄉土中國現代化必須面對、解決的問題。

總而言之，中國作家或者囿于現代性啟蒙思想，或者局限于文化人類學審美視域、馬克思主義的階級分析理論，或處于毛澤東的“工農兵方向”的意識形態之中，他們所想象與建構的農民形象不可避免地打上了時代的、群體的與個人的思想認知局限，而且深深打上了中國農民革命的思想印記。如我們后人所認知到的魯迅想象與建構的農民形象的內在陰郁性，源于魯迅的啟蒙現代性思想對農民的苛責審視，把社會制度與經濟結構本身存在的問題也計算在農民的頭上了。左翼文學以階級性的審美想象來成功實現了革命動員，但對文學表現社會生活的內在真實深度和廣度卻構成了一種遮蔽，鄉土中國農民問題以階級性來分析只是一個視角而已，但是事實上，階級性已經在現代文學農民形象塑造中取代了對作為生命個體的整體觀照，階級性的需求也代替了一個生命個體的其他多方面需要、多種存在形態。到了20世紀40年代，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表之后，這種階級性審美想象方式、內容、形態被固定化、革命化、唯一化，文學被戴上了沉重的“革命”鎖鏈，表現人性、揭示黑暗成為文學創作的禁區。而且，這在建國后，進一步達到登峰造極的程度，對文學造成了極大傷害；與之相應的是鄉土中國現代化的探索也遭受了很大的挫折。因此，我們非常有必要來對鄉土中國現代化的思想認知和審美顯現的農民形象進行分析研究，對鄉土中國問題的真相與根源以及想象農民的現代性視角進行返觀與審視，以有益于新世紀鄉土中國現代化、新世紀中國文學的審美創造。

雖然中國許多知識分子對鄉土中國問題的思想認知還存在著一些局限與缺陷，但是，鄉土中國現代化的道路已經開辟，中國農民已經被一種現代性審美視域的文學家召喚醒了——“鄉土中國”與“中國農民”已經浩浩蕩蕩地走向了現代化道路，雖有千回百折，但是已是一發而不可止，無可阻擋。

1 梁啟超：《梁啟超全集》第四卷，北京出版社，1999年7月第1版，第1079頁。

2 鄒容：《革命軍》，華夏出版社，2002年10月第1版，第51頁。

3 章士釗：《章士釗全集》第一卷，文匯出版社，2000年2月第1版，第46頁。

4 魯迅：《魯迅全集》第1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第1版，第417頁。

5 魯迅：《魯迅全集》第1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第1版，第419頁。

6 魯迅：《魯迅全集》第4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第1版，第512頁。

7 當代學者葛紅兵在《直來直去》就認為：“阿Q是一個在啟蒙偏見之下被塑造出來的人物，因為他作為一個農民身上的正面要素五千年被低估了，更為主要的是，即使是這樣一個身上正面要素被低估了的農民形象，其被當作反面典型加以認定的東西，依然有許多值得我們再探討的。但是，直到如今，中國文學界對此并無真正的反思，因而它依然主宰著許多中國當代作家對農民的認識，有的時候這種主宰是無形的，有時候這種主宰是無形的。”（當代世界出版社，2004年4月第一版，第35頁）

8 李大釗：《“晨鐘”之使命》，《文學運動史料選》第一冊，北京大學 北京師范大學 北京師范學院中文系中國現代文學教研室主編，上海教育出版社，1979年5月第1版，第11頁。

9 [美]金介甫的《沈從文傳》，符家欽譯，國際文化出版公司，2005年10月第1版，第196頁。

10 蔣光慈：《關于革命文學》，《“革命文學”論爭資料選編》，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1月北京第1版，第143頁。

11 錢杏邨：《死去了的阿Q時代》，《“革命文學”論爭資料選編》，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1月北京第1版，第182頁。

12 錢杏邨：《死去了的阿Q時代》，《“革命文學”論爭資料選編》，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1月北京第1版，第192—193頁。

張麗軍簡歷 （1972.12—），男，山東莒縣人，文學博士，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副教授、院長助理，碩士研究生導師，中國現當代文學國家重點學科、“泰山學者”團隊成員、博士后。山東省現代文學研究會理事、山東省當代文學研究會理事。

獨立主持中國博士后基金1項、中國作協重點作品扶持項目1項、國家社科基金重大課題子課題1項，省部級課題3項；在《文學評論》等報刊發表學術論文100余篇，多篇論文被《新華文摘》和人大報刊復印資料轉載。出版《想象農民》、《鄉土中國現代性的文學想象》、《對話與爭鳴——新世紀文學文化熱點問題研究》等學術著作5部。主要研究方向為20世紀鄉土文學研究、新世紀文學文化研究、樣板戲研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