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邊城》是一曲人性美的贊歌,它展現了一個人性與自然融為一體的天堂,唯其純真到沒有一絲惡性的人格,當作者將現實的悲劇加之于他們身上時,才更加令人心痛,然而作者最終目的是希望這刺痛能帶給人們醫治現實的啟迪。從分析人性美以突顯悲劇的藝術,引出悲劇意蘊的啟迪,直達核心深度。
關鍵詞:《邊城》;人性美;悲劇呈現;啟迪
中圖分類號:I207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2)18-0120-02
偉大神圣的悲哀并不一定有一灘血一把淚,一個聰明的作家把痛苦是微笑地表現出來的。微笑背后的辛酸卻像一把尖銳的刀,時時準備割裂不堪一擊的微笑。沈從文在《邊城》中為我們展示了一處人間桃源,一幅牧歌式的畫卷,一曲人性美的贊歌,但是文中內藏的悲劇卻時時試圖沖破美的軀殼,在我們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將民族生命的痛苦吶喊出來。作者筆下的邊城是他記憶中的天堂,而這天堂在他動筆寫作期間,卻因現實的擠壓而損毀得支離破碎,最明顯的是農村社會所保留的那點正直樸素的人性美也將消失殆盡。面對精神家園的頹落,沈從文忍著疼痛,用筆記下“過去”,將之與“當前”對照,期望對民族品德的消失與重造給予啟迪。
一、希臘小廟供奉的人性美
沈從文的作品一直有一根貫穿線,就是對人性的執意追求。他一直想造一座希臘小廟,選山地做基礎,用堅硬的石頭堆砌它,這座理想的建筑,精致、結實、勻稱,形體雖小而不纖巧,這種小廟供奉的是人性。《邊城》就是這樣一座小廟。“因為他們是正直的、誠實的,生活有些方面極其偉大,有些方面又極其平凡,性情有些方面極其美麗,有些方面又極其瑣碎,我動手寫他們時,為了使其更具人性,更近人情,自然便老老實實地寫下去了[1]57。邊城供奉的人性美正是作者想向我們展示與贊揚的,這些鄉下的小人物讓我們不無欣慰地保留著與原始生命聯結的道德品質與人格魅力,當我們的人生旅途進入朦朧地段時,我們能從他們身上找到一些精神支撐,這也是沈從文喜聞樂見的。
《邊城》中最鮮明的形象莫過于翠翠和祖父了,作者更是花了大量的筆墨來表現祖孫倆人身上的人性美。翠翠是自然中的精靈,天真活潑,心地善良。若在過渡時遇到注意她的陌生人時“便把光光的眼睛瞅著那人,但在明白面前的人無心機后,就又從從容容的在水邊玩耍了”,沒有一點心眼;對細心養育自己的爺爺,又顯得極其懂事,平日里爭著替爺爺去撐船,知恩圖報永遠是不待言明的;情竇初開后又有另一種羞澀的美。常常臉紅了,歡喜聽新嫁娘的故事,還會偷偷扮新娘;對儺送的愛矢志不渝,忠貞這一人性美在這個女孩子的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祖父活了七十年,從二十歲起就守在河邊,不論晴雨都沒有耽誤過,一生兢兢業業地活著,只這一點就讓人敬佩。他的真摯厚實、永遠不占人便宜讓每個過渡人都心存感激與贊揚。什么時候都替別人想著,夏天的茶水,常年的發汗藥總是不會少;想著過渡人而寧愿錯過端午熱鬧;陪著翠翠,卻想著老友的孤單,終調頭回去,這又是一種怎樣的善良品質。為了孫女的婚事操盡心思,就算所有人不理解他,卻默默地包含百種委屈,忍受百種苦難,寬容百種誤解。在這個樸實的老人身上閃爍著平凡卻偉大的人性因子。
圍繞祖孫倆出場的其他人物也都有著淳樸善良的人性美。順順慷慨大方濟人之急;二老兄弟倆為人謙謹,隨自己的船當伙計,與水手同甘共苦;楊馬兵雖早年被翠翠母親拒絕,可是卻在翠翠成孤雛后默默陪著這個可憐的孩子,讓翠翠有依靠,讓爺爺安息。即或是吊腳樓上的妓女,也永遠是那么渾厚質樸、重義輕利,且能守著信約,比城市里的偽紳士更可信。這些人性飽滿、純潔的鄉下人,使山美水美的湘西邊城更加可愛,讓我深深愛上了這一方凈土,不得不為這一種“優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所折服。
二、《邊城》的悲劇藝術呈現
沈從文嘆息過:“我的作品能在市場上流通,實際上等于買櫝還珠,你們能欣賞我故事的清新,照例那故事背后蘊藏的熱情卻忽略了,你們能欣賞我文字的樸實,照例那文字背后隱伏的悲痛也忽略了”[2]4。讓這位文學家傷感的是我們只看到了小說田園牧歌式的人性贊歌,卻未看到其內在揭示的悲劇藝術。
邊城人性的悲劇,是人物之間不善溝通造成,大家都不善于表達,一來二去,誤解與悲劇就像亂了的線團,緊緊纏繞在一起了。祖父的過于小心與不善言辭引出了悲劇的身影。盡管自己受著莫大的委屈卻把好多事都攪渾了。他讓大老走車路,可是在看了翠翠的神情后,卻沒給大老一個確切的答復。說話總繞著彎子,不能準確地向別人表達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在大老淹壞之后,他去打聽二老是否堅持要翠翠的這段感情時,說的話卻本意完全反了,以至讓那個年輕人誤會老人根本沒對大老的死在意,因此結下了怨憤,同時也讓順順覺得大老淹壞與老人有關系。祖父好心做壞了事,在一個雷雨大作的夜里懷著各種被人誤解的苦悶去世了,留下了一個解不開的悲劇。另一面是翠翠。翠翠是個天真的少女,那么率真無畏,可是就是這么率真的女孩在情竇初開后卻變得過于嬌羞,對愛情既不會表達也不會爭取。最終造成了她與二老愛情的悲劇、大老和祖父去世的悲劇。二老心中本就懷著對哥哥的愧疚,此刻又得不到心上人的回應,只能無奈地隨著船隊下行了。兩個相互愛著的人卻陰差陽錯地被命運畫上了分隔號。翠翠嬌羞純真的人性美此刻卻成為了加重悲劇的砝碼。
小說呈現的命運悲劇是命運的壓迫也是人物的不反抗造成的。白河漲了春水,沖毀了沿岸的吊腳樓,河上人家無處可歸;翠翠父母雙雙殉難;天保身亡、儺送出走,初戀無疾而終;老祖父含憤故世,最后只剩下翠翠一人可憐地等待著,而等待的盡頭在哪誰也不知。鄉下人在命運的安排下,面對種種不幸,竟只帶著一份悲哀的氣質默默地接受著,以至于無話可說!和鄉下人質樸、善良的人性共生的是他們主體精神的蒙昧,他們從沒想過靠別人的憐憫過活,也從沒想過可憐自己。對命運理性自主的把握在他們身上的體現竟是如此孱弱!他們都不曾想到要反抗,反抗兇猛的洪水,反抗命運的波折,反抗時間的吞噬。他們有的只是呆呆地認命,敬畏于天的安排,這可悲的“認命”。
“一切都是命,萬事不由人”。這句湘西古語爬上了沈從文蒼涼的心頭,也爬上了我們的心頭。邊城里的人物,祖父、翠翠、天保兄弟、順順……每個人都是那么渾厚善良,可是卻偏偏要遭受命運帶給他們的苦難。倘若是十惡不赦的人遭到天打雷轟,我想我們定會大呼:“快哉,快哉!”但是悲劇發生在這些淳樸的人身上,只叫我們更心痛!
三、《邊城》的悲劇意蘊啟迪
“悲劇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喜劇將那無價值的撕破給人看”[3]203。邊城中純真愛情的幻滅、生命的消失、家園遭到侵蝕、人性遭到摧殘,一切的美好都被命運以及所謂的工業文明卷入悲劇的深淵。而凝聚在這巨大深淵背后的是沈從文對湘西乃至中國過去與當下強烈反差的思考,是其對名族現狀的深度反思。
在沈從文的記憶中,湘西是原始純樸的天堂,人們都是正直善良的。但是這些人物的正直與熱情,在現實與工業文明的侵蝕下卻顯現墮落趨勢。在沈從文創作邊城期間,他曾回過記憶中原始純真的湘西,但一入辰河流域,什么都不同了。農村社會所保留的那點人性美已被近20年來社會培養的唯利是圖的庸俗人生觀所替代;做人的義利取舍是非辨別也已泯滅;工業文明只是將樸實“打造”成了奢侈;除了年長的老人,所謂的時髦青年早已拋卻優美崇高的治事做人風度。現實下的湘西竟是如此,戰爭、所謂的工業文明帶給湘西的只是滄桑與墮落。看著自己民族的命運,沈從文感受到刻骨的疼痛,但是隨之而來的是那一份不能延誤的責任,作為一介書生,他能做的就是把這種對生命的感慨與民族的憐惜傾注在自己的筆下。于是沈從文含著血與淚將悲劇與人性糅合造出了一個審美極致的邊城。這個邊城是過去的邊城,作者期望將它與現實的邊城對照,通過辰河流域一些平凡人物生活上的“常”與“變”以及在兩相乘除中所有的哀與樂讓讀者知曉中國社會的變動,認識這個民族過去的偉大與目前的墮落。他渴望鄉下人不再麻木被動,渴望他們身上的理性精神能被激醒,在保留最原始的質樸的同時,能以新的姿態投入捍衛生命與家園的戰斗中。
湘西兒女純樸的人性在命運的壓迫下,在工業文明的侵蝕下,遭遇了那么多的悲劇,小說中的人物因為不反抗命運而被悲劇無情地吞噬。反抗,要理性地反抗。我想這是作者在經歷過生命的滄桑后想通過《邊城》告誡我們的,同時也警示我們:在工業文明面前須保持理性,不要被暫時的利益蒙蔽了雙眼,要大膽地站出來反抗這個“魔鬼”對我們家園的毀滅、對我們人性的蠶食。保持理性,堅定那份最原始的質樸,不能讓自己的生命像渾渾噩噩的云影任憑命運吹打得東游西蕩,不能讓自己的天堂像小魚小蝦一般被所謂現代人世醉生夢死的糜爛狀態吞噬殆盡。即或作為精神的支柱,充滿悲劇色彩的邊城承擔的不僅是一個對照警醒的責任,同時也預期將理想中的人性展示在世人面前,期望將邊城人物的正直保留在我們年輕人的血液里,恢復原始的熱情與素樸,給予我們重造民族品德的勇氣與信心。
沈從文在論及邊城和長河的目的時說過:“問題在分析現實,所以忠忠實實和問題接觸時,心中不免痛苦, 唯恐作品和讀者對面,給讀者也只是一個痛苦印象,還特意加上一點牧歌的諧趣,取得人事上的調和”[4]107。這足以顯現作者的用心良苦,在邊城這個理想的世界中積淀了沈從文深度的哲學思辨與發自肺腑的呼喚和吶喊,他寫邊城并不只為展示人性美,其深層的意圖是為了剖析現實,毀滅有價值的東西,以心靈的震撼給以啟迪。這也印證了此篇文章由人性美的展現到揭示悲劇藝術及其啟迪這一探索思路的正確性。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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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魯迅.再論雷峰塔的倒掉[C]//.魯迅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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