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爾寺
青海!塔爾寺!
遙遠的名字,頃刻——
變成腳下堅實的土地。
十萬歲的大海在焦渴中死去,
留下一個年邁的孤兒。
塔爾寺!青海!
一滴眼淚,一艘小船,
在青海湖面緩緩行駛。
黑夜站起,一堵陰郁的墻
橫亙在人與風景之間;
石頭是最初的圣殿,
太陽棲居的峰頂,一面火紅的旗
招展,而月亮
在峽谷里安靜地臥躺。
信仰沖出祈禱的身體,飛翔……
疲倦地歇腳在塔爾寺。
轉經輪搖動塵世的一個個大夢,
連接過去與未來;
憨厚的偶像端坐,開闔的眼瞼
仿佛天國的兩扇水晶門,
瞬間——打開,終生——緊閉……
在透明的阻隔中培養心性的堅韌。
鼠曲草執拗地爬行,像綠色的器皿
不慎掉進沙漠,碎裂,水濺出……卻推動
無邊的綠,向遠方之外的遠方
擴張……
而白塔不動聲色,
世俗的香火雜亂地焚燒,
塔的尖頂正翹首仰望天空;
而紅墻下,
一個年輕的女人在哭泣……
抒情的塔爾寺
正午的塔爾寺,陽光燦爛——
在十萬片菩提樹葉上叩出十萬個等身的長頭,
十萬尊獅吼佛像在同一瞬間浮現。
如意的八寶塔下:人聲鼎沸。燒香的男女像一條百足的長蟲,
各懷各的心事,駐足在色彩斑斕的
門檻之間,依次蠕動……
而我,一塊長期流浪于墻外的殘磚,
靜坐在白旃檀樹下,與蓮花盛開的你
一起觀看班禪的白馬昂首進殿。
墻內,酥油燈點燃雜草成為鮮花(這并非傳說),
有荊棘熱烈地簇擁,幽暗的森林布滿明燈。
與你并肩站立,我看見云層背后一朵羞澀的蓮花,
白皙的肌膚讓星星閃爍嫉妒的眼睛,
它飽滿的胸脯仿佛蓄存了整個高原的乳汁。
這是夏天會議的茶歇,享受喧囂中的靜謐——轉經筒旋動
一則輪回的故事……
朱紅的寺門封閉已久;彩色的經幡下,另一扇大門敞開,
隨沖天的飛檐指向那座名叫愛情的寺廟……
熙攘的人群浮動如泡沫,只有我和你……
正午,抓住一縷偶然飄過的陽光,
摶成一把純金的鑰匙,等待黑夜——
我們的白晝——的降臨
去打開月亮這把銀鎖……
丹噶爾
丹噶爾,一只反扣高原的白海螺,
撞擊,摩擦,——產生微妙的斑點。
唐蕃爭戰遺留的戰靴,
緩緩升起一朵偈子似的蓮花。
蹭去折戟的塵垢,湟魚
在螺殼深處銜緊海水的記憶。
倉央嘉措為皎潔的月亮押上藏地的韻腳,
情歌在每一塊青石板中沁出。
而鸚鵡的皮影在黑邊牌坊下雕刻時光,
排燈照徹皮繡的每一根纖維。
丹噶爾在歷史的老街上隨風飄成傳說,
駝鈴比郁金香更燦爛地開放于曠野……
尖扎
土墻,村道,籬笆,
松動的巖石,那顆尚未蛻換的乳牙。
一名渴望書包的男孩,驚詫于
相機的一聲咔嚓,鐵銹紅的風景
和腮幫上的泥巴被定格。
來客仿佛一群莽撞的外星人,
踏碎坎布拉的屋頂,
喧嘩的調笑比經幡更高地飄揚。
在水的絮叨之外,
森林選擇山的沉默。
刺玫花,這大地的折光,
淹沒流浪漢的一只半鞋子
和他慷慨的承諾。
高原是一本攤開已久的辭典,
詞語迎風招展,如新鮮的草莓,
追問丹霞山句子的組合。
從鳥籠到囚室,隔著人字鋪設的
獸道主義小路,
返祖——人正在向猴子進化……
茫崖
茫崖,陌生的地名,
有如擱淺的海龜,
經歷海水的漲潮和退潮,
被遺忘在沙灘。
茫崖——現實對未來的
迷惑,鐫刻黃土對水的眷念,
一段獨自站立的秘史。
偶然的過客
佇立湖畔,端詳
細軟的時間如何從水中慢慢
滲出,又倏忽消失……
從烏魯木齊到青海,
一抔黃土模仿水的形式,
艱難地流動、挪移,
駐足。
以海為名的一座高原,
干旱是它的宿命。
丹霞山的激情把寂寞
像石塊一樣扔出去,
去而復返,碎作風沙,
遮蔽屋頂的破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