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域連天接地,恍恍惚惚如從天際滾滾而來,望之皓嘆,孤帆遠影碧空盡已是一種遙遠古樸的臆想,而兩岸林立著的繁華高樓大廈,愈加映襯出唯見長江天際流的天地蒼茫間的水之溫柔繾綣。
望江而立,久久無語。靜靜地立在滾滾長江東逝水的意緒中,便頓感人生的莫名無常、苦痛難耐,命運的沉沉浮浮、變幻莫測,全不過爾爾,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大浪淘盡的豈只是千古風流人物,淘盡的更有茫茫人間的塵世苦痛和寵辱糾結(jié)。
淼淼無邊,方見水之奇妙。莫名間,想起了五祖寺中一僧人高歌的《掃心地》,這滾滾的長江,更似一把巨大的掃帚,以其溫柔溫情之態(tài)打掃著塵世間匆匆過客心中的憂郁哀傷,及郁積一輩子的孤獨、寂寞、煩悶和負累。我久久地慶幸,自己有機緣來長江邊一立,千古愁怨皆隨流水漂向天際云水茫茫處,頓覺胸懷鋪展得天地一樣廣袤遼闊。一條長江攜千萬年修練出的浩浩禪氣禪意,原是要慈悲善愛地替每一位匆匆的過客打掃心房,以掃出他們心中那些自我折磨、自我束縛、自我禁錮、自我傷害的垃圾,讓他們心中松動一些,清清爽爽一些。長江浩浩之水與曠野浩浩之風,皆是要還原人間的清清爽爽,而厭棄并拒絕那些蕓蕓眾生,在寒涼世事中的漸漸迷失而漸積漸多的心靈負負累累,以便讓塵世空明空闊空靜,一片清朗而有一些恬淡的幸福,讓苦累的心有一隅美好的歸宿。
鋪天蓋地而流,水自有了不輕易被人覺察的靈性。人立長江邊,心中唯一清澈清亮清靜的念頭卻是,不得不相信水是有生命的。難怪日本的科學家稱,對水喊贊美的好話,水的結(jié)晶體會呈現(xiàn)有規(guī)則的美麗的圖案;但若對水喊一些難聽的話,水的結(jié)晶體卻顯出的是不規(guī)則的丑的圖案。水是有靈性而能聽懂人的話的。
也難怪這里叫龍王廟。冥想中,那龍王或許真的隱身在這長江邊的另一空間中,為著它的使命而千萬年的守護。久久又感嘆的,是龍王廟的確是一個看長江的絕妙地方。
遙遙地眺望,云水際會,如人世茫茫間風云際會的一種象征、隱喻。遠道而來,心靈彼此呼喚著,跋涉了萬水千山,長江與漢江終于在此交匯,長江和漢江水色、氣質(zhì)各異,便有了涇渭分明之感。長江水有一種天地間奔流的雄渾感,而漢江水碧碧青青頗有幾分江南煙雨般的靈秀。陽光閃閃亮亮于江面上照出了兩江交匯時的一條分界線,那種彼此接納的韻味頗為神奇。一路交懷擁抱,歡歡欣欣地流過了龍王廟,長江和漢江終于將生命融為了一體。
碧空萬里、白云悠悠的晴日,或陽光淡淡,天地陰涼的日子,我皆喜歡來這龍王廟旁看長江。身體狀態(tài)輕松的時候,我喜歡靜靜地佇立著;身體有些倦意的時候,我喜歡在龍王廟的親水平臺找個地方默默地坐下來,閑閑散散地看,皆滿心充盈了淡淡的喜悅,進入了一種處俗見雅的境界。天上云卷云舒,似人間的種種人生命運演繹著、變幻著,莫測風云。滾滾長江,在陽光的閃亮中,開開闊闊,波瀾有著萬千變化,似人生的種種際遇交匯著,世態(tài)炎涼,嘆人心欲望引發(fā)的紛爭,不過如長江之水中的暗礁、急浪。而水的整體卻一江東流,問君能有幾多愁,愁也罷,怨也罷,哀也罷,恨也罷,一切皆在彈指一揮間,便遠逝了。讓人頓悟,執(zhí)著于過去皆是自尋煩惱,留下糾結(jié)于心的傷痛,不如在心中留下那整體的似水柔情,動人心者,莫先乎情,一切恩怨過往,在那一江真情的浩淼漣漪映襯中,皆如過眼云煙。望長江,風高浪急,嘆人生,皆在流逝。靜坐至傍晚,江風拂面,吹得整個身體、心境皆清清爽爽,長江的嫵媚柔情,在燈光的照耀中,閃閃爍爍,愈加意境深邃,別有幽情與瑰麗。離去時,自己有了一身靜氣和長江滋潤出的脈脈柔情,便不畏懼大城市中的冷漠和漩渦了。
飲三江四水、吸八面來風,生命成了浩浩蕩蕩之勢,氣宇自軒昂,膽氣自如虹,志氣自乘風破浪,風骨自如兩岸青山高聳云霄,硬硬朗朗,而漫山遍野拂動著生機勃勃的綠的柔情,真?zhèn)€是一個俠骨柔情的漢子。嘆一聲,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柔情天際流,我自浩然盈正氣,唯余真情話短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