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配正義的雙重路徑及其法律調整

摘要：財富分配不公是我國現階段亟待解決的重大社會難題。針對該問題，有學者僅從財富分配正義的單一價值目標展開有關探討，而忽略或較少涉及到風險分配不公的問題。由于社會分配的對象既包括“看得見摸得著”的財富，也包括“看不見摸不著”的風險，因此，社會分配正義價值目標的實現亦應相應地包含財富分配正義和風險分配正義的雙重路徑。基于此論點，本文探討了財富分配正義和風險分配正義各自不同的運行機理和兩者之間的互動邏輯關系，并從法律調整的層面上提出和論證了財富分配正義中的“機會正義”和“結果正義”問題以及風險分配正義中的“歸責前置機制”和“責任承擔機制”問題。

關鍵詞：分配正義；財富分配正義；風險分配正義；法律調整

中圖分類號：DF41文獻標識碼：ADOI：10.3969/j.issn.1008-4355.2012.05.08

一、問題的提出人類社會是在不斷創造財富和分配財富的過程中發展進步的。財富一經創造，就要面臨分配問題。“對于實事求是的人和從事研究工作的人來說，在各個要求獲得應得權利的人中間分配財富的問題，是一個極其重要的經濟問題。”[1]比財富分配這個經濟問題本身更為重要的問題，則是財富分配的價值追求即社會分配正義的問題。改革開放三十多年以來，我國從“平均分配”的計劃經濟體制逐步轉向了以允許“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為政策導向的市場經濟體制。這種制度設計會在客觀上造成社會財富的差異性配置，從而形成一種“合法化”同時也是“合理化”的財富分配不公格局。

但我國現階段的城鄉居民收入差距達到了3.3倍，行業間收入差距最高達到了15倍；10%的最高收入戶與10%的最低收入戶人均收入相差20多倍；少數金融國有企業高管的年薪水平已達到社會平均工資的100多倍，而個別企業高管的天價薪酬更是達到了社會平均工資的2 000多倍[2]。這種收入差距現狀早已突破了“合理化”的界限。此外，在財富集中度方面，根據2010年世界銀行公布的調查數據顯示：在美國，5%的人口掌握著60%的財富；而在中國，1%的家庭卻掌握了全國41.4%的財富，中國已經成為全球貧富分化最嚴重的國家之一[3]。可以說，當前明顯“不合理”的財富分配不公格局已經成為威脅我國社會和諧與穩定的重大安全隱患。

面對上述問題，一些學者以分析我國現行收入分配制度存在的不足為一般切入點，進而從增加農民收入、改革稅收制度、打擊非法收入、完善社會保障等幾個方面提出了相關建議，以期能夠縮小社會貧富差距，實現“分配正義”的社會價值目標。但實踐中的情況是：中低收入者有限的收入增長卻難以“招架”通貨膨脹所帶來的物價飛漲；個稅起征點的“一刀切”反而更多地減少了高收入者的納稅額度；作為重要民生工程的政府保障房建設卻頻現“樓歪歪”、“樓脆脆”等質量問題……因此，我們不禁要深思：為什么這些調節收入分配的相關措施沒能達到預期效果？如何才能更有效地打破財富分配不公的格局？財富分配正義這一價值標準能夠充分滿足社會分配正義的要求嗎？在回答這些問題前，筆者試圖回溯到“分配”、“正義”這些問題上來，從而在分析分配正義中所蘊含的雙重路徑的基礎上尋找適當的回應措施。

二、分配與分配正義的雙重路徑（一）分配與分配的對象

“分配”從字面意義上可以被理解為“分”和“配”的統一，即某事物根據一定的標準被劃分，然后以一定的方式配給某人。因此，一個完整的分配過程至少需要考慮如下幾個方面的問題：“什么被分配”、“由誰來分配”、“分配給誰”、“分配的標準是什么”等。在此，我們暫且先只討論關于“分配對象”的問題，即“什么被分配”的問題。

1.社會分配的對象既包括財富也包括風險

在談及社會分配問題時，人們通常會從直觀上認為“財富”就是社會分配的對象，從而將關注的焦點集中在“財富分配”領域。究其原因，一方面在于財富的可感官性，另一方面則在于財富還具有短缺性。特別是在早期工業社會，由于生產力不發達使物質財富成為極度稀缺資源，加之分配不公的影響，財富分配及與之相關聯的利益沖突始終占據歷史的前臺，因此，物質財富的生產和分配就成了人們思考的核心問題。但容易被人忽視的事實是：在社會分配的對象中，除了有“看得見摸得著”的財富，還應該有“看不見摸不著”的“風險”。盡管我們至今仍無法客觀地辨識“風險”的面貌，但可以確定的是，人類社會從誕生伊始就無不處在“風險”的包圍之中。作為一種“在特定時間內某種特定危害發生的可能性”[4]，“風險”在人類社會早期多被理解為一種自然風險，如洪災、臺風、地震等。現代社會所面對和討論的“風險”，則更多指向一種人為風險。這種風險“彌漫”在社會的各個角落，它大到全球范圍內的氣候變暖、環境污染、恐怖主義、金融危機，小到個人居家生活、出門旅行、食品衛生、投資理財等諸多領域。

西南政法大學學報李樹：分配正義的雙重路徑及其法律調整人為風險的產生根源于人類自身的決策和行動，它被認為是人類社會現代化的一種副產品。作為風險社會理論創始人之一的烏爾里希·貝克認為：“風險的概念直接與反思現代化有關。風險可以被界定為系統地處理現代化自身引致的危險和不安全感的方式。”[5]“風險是個指明自然終結和傳統終結的概念。或者換句話說：在自然和傳統失去它們的效力并依賴于人決定的地方，才談得上風險，風險概念表明人創造了一種文明，以便使自己的決定將會造成的不可預見的結果具備可預見性，從而控制不可控制的事情，通過有意采取的預防行動以及相應的制度化措施戰勝種種（發展帶來的）副作用。”[5]119因此可以說，隨著人類社會的不斷向前發展，“風險”這個社會“副產品”將會更加頻繁地進入人們的視野，從而成為社會分配的重要對象。

2.風險分配問題的提出與風險分配不公的現狀

當前時期，“風險社會”已經成為人們認識20世紀末葉以來人類社會走向的基本視角[6]。有關風險分配問題的探討，最早源于貝克在《風險社會》一書中對財富分配與風險分配邏輯的判斷。他認為：“風險分配的歷史表明，像財富一樣，風險總是附著在階級模式上的，只不過是以顛倒的方式：財富在上層聚集，而風險在下層聚集。就此而言，風險似乎不是消除而是鞏固了階級社會。貧窮招致不幸的大量的風險。相反，收入、權力和教育上的財富可以購買安全和免除風險的特權。”[5]36

因此，盡管在社會風險分配中暗含著一種能夠打破階級和民族邊界的“回飛棒效應”這種“回飛棒效應”是指一些社會風險是不在乎國家與階層差別的，它們早晚都會影響到那些曾經制造風險或從中獲益的人。當污染非常嚴重與普遍時，花再多的錢也買不到安全食品；又如一旦發生化學煙霧泄漏，它也將不會顧及身份地位而“平等”和“民主”地擴散等。，但 “在世界風險社會的行進過程中，社會風險的不平等狀態還是在大范圍內占據了主導”[7]。人類社會作為一個整體，為追求共同發展而采取了一系列的決策及行動，并由此產生了諸多社會風險，但這些風險并沒有被平等地配置給全體社會全員，而是如同財富一樣出現了分配不公的問題。一方面，社會強勢群體利用其財富、權力、知識、能力等種種優勢合理地規避了某些風險，如他們在食品方面不易遭受低價劣質品的侵害，在職業方面不會選擇建筑工人、煤礦工人等高危職業，在居住方面不用生活在條件差、污染重、生活配套不齊全的城市邊緣，等等；另一方面，一些高風險的制造者在追逐高收益的同時卻不合理地轉嫁了這些高風險，如在證券行業中通過風險投機而“一夜暴富”者大有人在，但當風險聚集到即將引致危機時，他們又會因為“消息靈通”而能夠全身而退，從而將“爛攤子”和社會問題留給政府、社會和弱勢群體，由后者來承擔全部的風險責任。因此，在當前的社會分配制度中，大量存在的風險分配不公問題已不容忽視，如何化解風險分配不公的問題，同樣事關整個社會分配正義目標的實現。

（二）分配正義及其雙重實現路徑

在現代社會，以“正義”作為分配的一般標準已經為人們普遍接受。盡管“分配正義”的內涵往往因闡釋的不同而千差萬別，諸多理論先哲也曾為此爭論不休，但能為人們所普遍接受的某種觀點，必然是因為其符合了絕大多數人共同認可的某些價值，即“分配尺度與人的發展尺度相統一”[8]。因此，有關分配正義的具體闡述，筆者比較認同羅爾斯在其《正義論》中所提出的兩個正義原則：“第一個原則要求平等地分配基本的權利和義務；第二個原則則認為社會和經濟不平等（例如財富和權力的不平等）只有其結果能給每一個人，尤其是那些最少受惠的社會成員帶來補償利益時，它們才是正義的。”[9]回歸到我國當前的社會分配狀況，筆者認為，這種“個體平等、差異合理”的分配正義原則應該成為解決我國當前財富分配不公和風險分配不公問題的基本價值指引。

具體來說，由于社會分配的對象包括“財富”和“風險”兩個部分，因此，社會分配正義這一整體價值目標的實現也應該相應地包含“財富分配正義”和“風險分配正義”的雙重路徑。其中，財富分配正義是要把“財富”——這種“看得見摸得著”的“少量現實利益”在社會各階層中加以公平分配，而風險分配正義是要將“風險”——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大量潛在成本”在社會各階層中加以公平分配。源于“財富”和“風險”所具有的不同特征，財富分配正義和風險分配正義也各自遵循不同的邏輯。但與此同時，在財富分配正義和風險分配正義之間，還存在一種相反相成的互動邏輯關系。

1.財富分配正義的邏輯

在分配邏輯上，財富分配正義應以生產資料的歸屬為基礎，經過初次分配、再分配等分配過程，逐步實現“機會正義”和“結果正義”的價值追求。具體來說，根據“機會正義”的要求，首先要為市場主體提供一個公平競爭和公平分配的環境，即保證每個人都應享有平等的權利，適用公平的規則，而且還要嚴格規范和打擊權力腐敗、獲取非法財富等行為。由此，一個必然的邏輯結果就是：不同的人會因為才能、努力程度、機遇等正面因素的差異而在市場競爭中形成財富占有量的差距。這種差距符合傳統私法中的形式公平要求，也具有一般合理性。但問題在于，如果完全“任其所為”，這種合理的差距會因為“馬太效應”這是著名社會學家羅伯特·莫頓提出的一種理論，即任何個體、群體或地區，一旦在某一方面（如金錢、名譽、地位等）獲得成功和進步，就會產生一種積累優勢——有更多的機會去取得更大的成功和進步。的作用而越拉越大，從而超越一般大眾的承受范圍，反而顯現出一種“不合理性”。此時，就要遵循“結果正義”的要求，運用一些傾斜性的制度舉措，使差距重新回歸到一般大眾可接受的合理范圍內。

2.風險分配正義的邏輯

風險分配正義的核心邏輯是：每一個個體、團體、組織和政府都應該為其決策和行為可能產生的危及人類生存的風險后果和附帶后果負責任。由于風險具有潛在性和難以計量性，又由于人類在反思現代社會之前普遍地忽視了風險分配問題，所以，對于那些現在已無法確定責任主體的全社會風險（如人類幾個世紀以來為追求現代化而制造的并于當前社會所凸顯的環境風險），就應該由全體社會成員共同承擔。其中，更易遭受這些風險侵害的社會弱勢群體應該得到社會公共政策更多的幫助。但是，對于那些當前正在被制造、能夠通過一定的風險尋責機制確定責任主體的風險來說，就應該按照“風險責任原則”，讓每一個行為主體都為其決策和行為所可能產生的危及人類生存的風險后果和附帶后果負責任，承擔相應的不利益。其中，在風險后果發生前，應要求其承擔“風險防范責任”，即通過積極預測，以高度的責任意識來規范實踐行為；在風險后果發生后，則要求其承擔“風險補救責任”，即采取一系列的補救行為，來補償風險后果。此外，一旦發現風險制造主體存在某些風險轉嫁行為，就要及時給予嚴厲的風險轉嫁懲罰。

3.財富分配正義和風險分配正義的互動邏輯

盡管財富分配和風險分配分別遵循上述不同的分配正義邏輯，但在它們彼此之間也存在某種密切關聯。一方面，如果財富分配不公、社會階層結構過分分化，階層矛盾和階層沖突就會不斷加劇，從而引發更多的社會風險；另一方面，許多具體的風險分布又同財富配置之間存在一種“倒置”配比關系，即社會財富分配占有量相對較少的貧者承擔相對較大的風險，相反，富者占據了社會的大部分財富，但他們卻承受著更小的風險。這種財富分配與風險分配之間的比例失調和不對稱性，會進一步強化貧困累加效應，進而導致出現“貧者越貧、富者越富”的局面。因此，面對我國當前財富分配不公或風險分配不公的現狀，在各自單個領域思考問題對策的同時，也要注重從整體層面上把握它們之間的互動關系。財富分配不公格局的打破，需要風險分配正義的協助；而風險分配不公問題的化解，也同樣需要財富分配正義的配合。

三、促進分配正義的法律調整機制分配正義作為一個社會價值目標，可以通過諸多行為規則體系和社會控制機制加以保障和實現。其中，由于自身所具有的特殊作用機制和功能優勢，法律在所有調整分配關系的規則體系和社會控制機制中占據著極為重要的地位[10]。著眼于分配對象中的財富和風險所具有的完全不同性質的特征，法律在財富分配正義和風險分配正義中的調整方式就會有所不同。財富分配在某種程度上是現實的、可計量的，所以，完全可以通過現有的法律部門來處理，如民商法、經濟法、社會保障法等；風險分配具有潛在性和復雜性，這就需要我們另辟蹊徑，探究相關的風險責任法律體系。

（一）財富分配正義的法律調整

1.法律保障機會正義

財富作為當前市場經濟活動的產物，首先要遵循市場分配機制的調整，即“機會正義”。具體到法律制度層面上，需要通過民商法來保障平等市場主體之間分配的自愿和平等，維護財產權利和交易秩序，貫徹按貢獻和價值進行分配的原則。進一步來說，民法是以物權法和合同法為核心，對平等主體之間的靜態財產占有關系和動態財產流轉關系作出全面安排；商法則圍繞商事主體和商事活動構建包括企業法、破產法、票據法、證券法、保險法、海商法等在內的一系列法律制度[11]。這些民商法制度體系能夠反映并適應市場分配財富的要求，有效地為市場分配提供法制保障，從而使市場本身的優越性得以發揮。當然，從機會正義的不同層面來說，民商法所能保障的只是“形式”意義上的“機會正義”，而要真正實現“實質”意義上的“機會正義”，則仍需經濟法等其他相關法律部門的配合。

2.法律促進結果正義

由于市場分配機制有其固有缺陷，它會導致不同主體間的財富占有差距不斷擴大，資本的積累和集中還會引發壟斷，從而使得社會貧富差距問題越發嚴重。因此，就產生了國家調節再分配的必要性，以期進一步尋求“結果正義”。經濟法就是規范和保障國家調節權行使的法律制度安排，解決好分配問題，也成為貫穿經濟法制度建設的一條重要經脈[12]。具體來說，通過反壟斷法律制度可促進競爭，消除因壟斷所造成的過大收入差距；通過稅收法律制度可調節收入分配，縮小貧富差距；通過財政法律制度可增加公共投入，降低社會弱勢群體的生活支出成本，等等。除此之外，還可通過社會保障法律制度完善社會保障體系，在醫療、失業、養老、慈善等方面引導社會財富分配，以進一步促進分配正義目標的實現。

（二）風險分配正義的法律調整

1.現行法律制度所面臨的挑戰及其不足

風險社會的到來標志著人類社會進入了高度“不確定性”的時代。風險社會的這種“不確定性”特征必然會造成其與現行法律制度“確定性”特征之間的高度緊張關系。一方面，法律制度的確定性要求其調整的對象和規范的社會關系都應該是明確且具體的；另一方面，社會風險的不確定性又使得各種社會危機和損害結果的出現只是潛在的、可能的和概率性的事件。因此，法律的這種確定性在遭遇風險的不確定性時，往往會表現出一定程度上的不足。

對此，我們考察法律在面對溫室氣體引起的氣候變化事件中所具有的困境就可以明了。我們都知道，溫室氣體將可能導致氣候變暖，進而引發全球性災難。所以，在國家政策層面上，控制溫室氣體排放已成為大家的共識。但是，在現行的法律制度層面上，我們卻很難“依法追究”溫室氣體排放主體的法律責任。因為溫室氣體是否為導致氣候變暖的主兇、它如何導致氣候變暖及其影響程度、災難是否真的會發生以及災難會在何時發生，都是無法確切證明的“事實”，所以，法律在面對風險時“退卻”了[13]。但是，這是否意味著法律制度在面對風險社會時就真的“無能為力”呢？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從理論層面上說，法律的確定性不是也不可能是完全絕對的確定性。人類社會所面臨的世界是確定性與不確定性并存的，由此也就決定了其所適用的法律制度也是確定性與不確定性并存的。“法的確定性的肯定論從未否認實際生活中（尤其是司法實踐中）某些不確定性的客觀存在，懷疑論也從未正面挑戰確定性的正當性，從沒說過法不應該具有確定性。兩種看似針鋒相對的理論之間的相容性在于它們都在應然層面上承認法應當具有確定性的品格，也都在實然層面上承認法實際上存在一定程度的不確定性。”[14]正是由于法律也具有其不確定性的一面，所以它能夠與風險的不確定性兼容，從而使其在風險社會中依然能夠實施對社會風險的法律控制。

從實踐層面上說，現行法律制度已呈現出了“風險控制法制化”的傾向。我國當前《刑法》關于危險犯、正當防衛、緊急避險等內容的規定，都體現了刑法中風險控制的理念。有學者甚至認為，我國《刑法》第20條第3款中“行兇”概念的引進，“正是暗含了現代風險社會刑法保障人身安全、威懾社會潛在犯罪行為人進而達到防控社會風險的目的”。因為“殺傷”的認定往往帶有結果性，沒有傷亡的危害后果，我們很難認定行為人是否成立犯罪。引進“行兇”的概念將可以在殺傷行為開始、傷亡危害后果出現之前或者沒有出現時，就認定成立“無限防衛權”的法定條件[15]。除《刑法》之外，我國的《侵權責任法》、《食品安全法》、《環境保護法》等法律也都或多或少地體現出了“風險控制法制化”的理念。

但令人遺憾的是，我國當前的“風險控制法律制度”還在一定程度上缺乏科學性、系統性和持續性。以食品安全領域為例，依據各種行政規范性文件而多次開展的專項整治活動并沒有有效減少諸如“蘇丹紅”、“瘦肉精”、“三鹿奶粉”、“染色饅頭”等食品安全事件的頻繁交替出現。事件發生后“歸責難”與“預防更難”的問題，則進一步暴露了當前風險控制法律制度的諸多不足。對此，筆者認為，思索并構建一種面向“風險責任”的法律制度體系，將有助于完善當前風險控制法律制度的不足，從而有效緩解社會風險分配不公的現狀。

2.探索構建面向“風險責任”的法律制度體系

現代社會風險的“人為性”決定了風險分配正義應在總體上遵守“風險責任原則”，即“誰制造、誰負責”的原則。因此，需要相應地設計一套風險分配機制，用以識別風險、明確界定責任、合理分配風險，從而最大限度地規避和應對現代社會風險。從法律層面上講，筆者認為，應當主要從“風險歸責前置機制”和“風險責任承擔機制”這兩個方面建立和完善相關的風險責任法律制度體系，以促進和保障風險分配正義目標的實現。

（1）風險歸責前置機制。風險歸責前置機制是在風險責任主體開始實際履行風險責任之前的一種前置程序機制。這種前置機制的主要功能在于幫助潛在風險受害者認知風險、查找風險制造主體和提起風險責任訴訟等，其具體的機制構成應包括：

第一，風險認知機制。風險認知是指人們對風險的主觀評定和判斷，包括對風險的感知、理解、記憶、評價、反應等[16]。對風險的認知，也是開展風險分配活動的大前提。在現實生活中，由于風險的非現實性，導致人們對風險的認知存在一定的局限，某些潛在風險的受害者很可能忽視或者錯誤地判斷他們正在遭受的風險侵害。一個典型的例子是當前社會所熱炒的轉基因食品安全問題。某些媒體宣揚的價格更便宜、農藥用量更少、監管更嚴格的轉基因食品是否真的要比傳統作物的風險更低呢？購買和食用轉基因食品的消費者是否正在遭受他們所無法認知的某些風險呢？此時，“不明真相”的消費者就急需一套科學合理的風險認知機制用以幫助解答上述問題。從法律層面上說，有關風險信息公開的相關法律的制定，將有助于增強社會公眾（特別是社會弱勢群體）的風險認知能力。

第二，風險尋責機制。風險尋責所要解決的核心問題是查找風險責任的承擔主體。在風險分配正義中，其核心邏輯為“誰制造、誰負責”，即“每一個個體、團體、組織和政府都應該為其決策和行為所可能產生的危及人類生存的風險后果和附帶后果負責任”。因此，風險責任的承擔主體也就是相關風險的制造主體。鑒于風險的產生具有多發性和復雜性，就需要建立一套涉及一切可能的風險制造主體的全過程風險信息追蹤機制，用于準確查找具體的風險責任人。以產品風險責任為例，對原材料來源、產品生產、運輸途徑、銷售渠道等信息的全過程記錄，即有助于在相關風險發生時找出具體的責任主體，從而要求其承擔相應的風險責任。

第三，風險訴訟機制。風險責任訴訟是對潛在風險受害者的權益進行保護的一種司法救濟措施，其主要功能在于通過司法手段強制風險責任主體承擔起具體的風險責任。風險責任訴訟從根本上來說應該是一種公益訴訟，原因在于風險本身的不確定性將導致潛在風險受害者范圍的不確定。因此，就風險行為的救濟而言，可能會存在實體性權利主體與訴訟主體相分離的問題。公益訴訟并不強制要求原告與具體案件之間存在直接利害關系，能夠符合風險行為司法救濟的相關要求。通過將風險行為納入公益訴訟的范圍，即形成了風險責任訴訟，從而建立起對風險責任主體的司法追究機制。

（2）風險責任承擔機制。風險責任承擔機制是指風險責任承擔的具體實行方式，也是整個風險分配過程的最核心環節。其機制組成主要應該包括如下內容：

第一，風險防范機制。風險防范是指有目的、有意識地通過計劃、組織、控制和檢查等活動來阻止風險損失的發生或者削弱損失發生的影響程度，它是一種從預防的法律理念出發而承擔風險責任的方式。風險防范的原則最早出現在環境法中，并已發展演變成一項公認的國際環境法原則。1992年聯合國環境與發展大會通過的《關于環境與發展的里約宣言》明確提出：“為了保護環境，各國應按照本國的能力，廣泛適用防備措施。遇有嚴重或不可逆轉損害的威脅時，不得以缺乏科學充分確實證據為理由，延遲采取符合成本效益的措施防止環境惡性化。”[17]不可否認的是，在社會風險愈發多樣化和復雜化的今天，風險防范原則的適用范圍也應該愈發廣泛。比如，對于礦工、建筑工等處在各行各業最底層的工人群體來說，他們更容易接近和遭受某些特定的職業風險（如塵肺病等職業病），因此，更需要國家制定相應的職業安全衛生法規，明確用人單位的相關風險防范責任，讓用人單位擔負更多的風險管理成本，以降低勞動者的相關風險，從而加強對社會弱勢群體的保護。

第二，風險補救機制。不同于風險防范的“事前性”，風險補救責任是一種風險損失發生之后的后果責任。相比于傳統法律制度中規定的損害賠償責任來說，風險后果責任除了包含對其造成的直接財產損失的補償外，還可能包含對其造成的其他不利后果的補救責任。比如，在金融行業中，個別金融機構或個別工作人員在貪欲的驅使下，為謀取不當收入而損害了客戶利益，從而觸發了金融道德風險的不利后果。其除了應該對相關客戶負損害賠償責任外，還應該在一定程度上對其造成的其他不利后果，如對相關金融市場的交易秩序、交易規則、投資者信心的破壞等負補救責任。另外，對于那些當前已無法找到風險制造主體的風險來說，其風險補救責任應該由所有社會成員共同承擔，并且應注意對社會弱勢群體的分配正義保護。

第三，風險應急機制。隨著社會不斷向前發展，各種社會關系、社會問題也越加復雜。在某些緊急情況下，一些公共風險突發事件的發生可能根本來不及遵循風險認知、尋責、訴訟、防范、補救等一系列機制進行風險責任分擔。因此，有必要建立一套風險應急機制，用于處理緊急情況下的公共風險突發事件。在我國當前的《突發事件應對法》中，“對行政征用、強制隔離、捐贈制度、信息評估制度、巨災風險保險制度，對救助、補償、撫慰、安置制度以及對應急法制執行情況的監督等制度都略有提及，但均只是簡單涉及。因此，應細化相關的法律操作規程和實施細則，賦予具體制度更強的操作性，使應急法制的內容逐步完善和規范，以增強其對應急機制的保障力。”[18]

四、結語在人類歷史上，無論哪一種社會形態都存在著利益分配的問題。“財富”和“風險”作為社會分配的兩個重要對象，共同構成了社會利益形態的一體兩面。前者作為社會發展成果的一面，會因為“趨之若鶩”而產生利益分配問題；后者作為社會發展成本的一面，則會由于“避猶不及”而同樣產生利益分配的問題。因此，在對社會整體利益的劃分過程中，如何較好地實現財富分配正義和風險分配正義的分工與合作，就成為我們實現社會分配正義這一整體價值目標的具體路徑選擇。

在相關的法律制度建構層面上，如何把握好對財富分配正義法律調整和對風險分配正義法律調整的相互協調，處理好“雙重調整”過程中的結構問題關于經濟法結構層面的“雙重調整”問題，可參見：張守文.“雙重調整”的經濟法思考[J].法學雜志，2011，（1）：22-26.，從而建立起一套完整的有關社會分配正義的法律調整范式，是一項高度復雜化和系統化的工程。對此，本文限于篇幅已無法作出更加具體、更加詳細的闡述，故只能在此提出這樣一個總體性思路，權當拋磚引玉，以期引起學界的更多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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