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上午,父親帶回來一條大花狗,背上被燒紅的火鉗烙了一大塊,露出黑紅的皮肉,潰爛不堪,還散發出陣陣腐爛的臭氣。
聽父親說,這是一條流浪狗,經常在小鎮上街口處那家餐館里撿食吃,這次被餐館老板游老二烙傷了脊背,當時疼得它直叫喚,身體也不停地抽搐。它躺在路邊三天都沒人管,奄奄一息,恰巧被我父親到鎮上趕集時看到了。那時它已經不能怎么動彈,只有鼻孔中哼出很粗的喘氣聲,眼巴巴地看著我父親,眼里充滿了絕望和乞求。父親見它怪可憐的,于心不忍,就把它放在架子車上拖了回來。跟著這條母狗來我們家的,還有它的狗崽,全身黑棕色,只有額上有一塊銀圓般大的白毛。
小鎮上沒有寵物醫院,做過幾年赤腳醫生的母親用酒精給大花狗消毒,然后灑上消炎粉,再用紗布包扎起來。每次用酒精清創,盡管大花狗痛得渾身戰抖,鼻子里冒著粗氣,但它仍然強忍著,一聲也不吭。三天過后,大花狗還是因為受傷太重死去了,死之前,眼里還閃爍著淚光。父親用編織袋裹上大花狗,埋在屋后的刺槐樹下。從此以后,小狗經常跑到那棵槐花滿枝的刺槐樹下,用爪子刨土,一待就是好一陣兒。
小狗在我們家生活下來了。父親在廚房旁邊砌了一間小小的狗舍,放進去一些稻草,這便是小狗的窩。我們還給小狗取了個文縐縐的名字“槐花”,一者是因為它來我們家時正是槐花盛開的日子,二者是用來紀念槐樹下那條大花狗。
每天我放學回來,“槐花”都會守在院門口迎接,一見到我,就搖著尾巴跑上前,還不住地用頭蹭我的腿,用舌頭舔我的腳。每次我出門去上學,“槐花”也會撒著歡兒地送我,直到村口的小河邊才回去。
一轉眼,三年過去了,“槐花”長得高大健壯,那雙黑亮的眼睛里透出機警的光芒。這時,父親承包了村里的大魚塘。魚塘離村子有一兩里路,父親在魚塘邊砌了一間簡易的看魚棚,“槐花”便跟著父親去那里看守。魚塘周邊有不少野兔,憑著“槐花”的機警和矯健,每每都“戰果”累累,總能捕獲一兩只,家里也常常彌漫著濃濃的兔肉香,這讓我們對“槐花”喜愛不已。
有一天半夜,下著大雨,在村外看守魚塘的“槐花”突然跑回家來,在院門外狂吠不止,一家人趕緊起床開門?!盎被ā币贿M門,就用牙齒咬住母親的褲腳往外扯。
“難道是魚塘出了什么事?”母親急忙披上蓑衣,帶著我和哥哥往魚塘趕,“槐花”在前面飛快地跑著,跑一陣,又蹲下來等等我們,一直領著我們趕到看魚棚前。
昏黃的手電燈下,父親正躺在床上捂著肚子,蜷縮成一團,痛得直呻吟,臉色也變得蒼白,原來父親得了急性闌尾炎。這半夜里又是荒郊野外的,連個人影也沒有,幸虧“槐花”頂著風雨回家報信,父親才被及時送到醫院搶救,脫離了危險。從此,父親更加喜歡“槐花”,常常摸著它的腦袋,夸它是自己的“救命恩犬”。
我剛上中學那年春天,一天早上,父親上街買魚藥,“槐花”也跟著去了。到了街口的那家餐館門口,槐花一看到餐館老板游老二,就瞪大了雙眼,眼里充滿著仇恨,咆哮著、發瘋般地撲上去,硬生生地撕咬掉了游老二腿上的一大塊肉。游老二又嚇又疼,鮮血直流,狂喊救命。父親見狀,在一旁使勁兒打它、拉它,可“槐花”就是死死不肯松口……
很多人都說“槐花”肯定是得了狂犬病,鎮上還專門成立了打狗隊尋找“槐花”,但“槐花”卻從此失蹤了,一點消息也沒有。再后來,幾個深夜在溝渠里捉鱔魚的村民說曾見過一只極像“槐花”的狗一閃而過;父親也說曾在半夢半醒之間,似乎聽見過“槐花”那熟悉的腳步聲。
此事一晃過了很多年,我每次回老家,只要看到那棵青青的刺槐樹,仿佛又看到了“槐花”的身影,也不知它的結局究竟如何。
(責編:馮 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