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生活條件好了,城鄉住房都有很大改善。由于樓市飛漲,房價一路飆升,各種福利房、集資房、周轉房、商住房供不應求。我參加單位集資建了房,也成了幸福的“房奴”一族。住進新房,我就想起了剛參加工作時住的陋室。
25年前,我分到一個叫江普的少數民族貧困鄉任教。學校8個正式老師,2個民辦老師,1個炊事員,就只有5間半岌岌可危的土房。主任身體不好,住一間;炊事員住一間,還兼全校百來號人的糧食蔬菜雜物保管室。另外3間十來平方米的土房都是兩人擠一間,連校長也不例外。剩下的那間房地勢低矮,外墻的排水溝已經把窗子遮了一半,大家都把這間房戲稱為“半間”。
原來住在這“半間”房里面的老師調走了,一直沒有把鑰匙交出來。校長說等老師把東西搬走了,我們一起來的兩個新老師就可以住進去。但那房子潮濕,通風差,光線不好,短住可以,長住容易得風濕。我們新來的兩個老師和同事一床擠著睡了半個月后,校長在鄉政府為我們借到了一間房,他希望我們到鄉上住,白天只在這間房里面改改作業。校長為我們解決了大問題,我卻高興不起來:學校坐落在半山腰,鄉政府在山頂上,從學校到鄉政府要走半個多小時,上學、放學都很不方便。
其實,我有自己的打算。和我一起新來的秦老師嫌這房陰暗潮濕,不愿住在這里。我剛接手的是三年級,所有科目一人包干。去年由一個代課老師教,學年末參加縣里統考,語文只有一個孩子考及格,數學及格率為零。不經常給他們補補課,成績是提不起來的。因此,我向校長提出,去住那“半間”房。
校長爽快地答應了。校長笑呵呵地說,這間房的樓上是炊事員住的雜物保管室,天花板上至少有一個加強團的耗子,晚上耗兒公耗兒婆在上面跳迪斯科,瞌睡小的別想睡覺喲……
好不容易拿到鑰匙,我打開那“半間”房,一股發霉的潮濕味撲鼻而來。地面沒有經過硬化,凹凸不平,上面結了白白一層鹽霜。里面有一張床、一張辦公桌,兩把躺椅、一把茶幾,上面長滿了灰蒙蒙的霉菌。外面的水溝把窗子擋了一大半,經過一個假期,那半截窗洞里全是草。墻的四壁糊了厚厚的報紙,用手輕輕一敲,明顯聽得到有泥巴刷刷刷落下來的聲音。屋頂用篾席吊了頂,篾席下面的木條釘得很牢實,時間一長,篾席上兜了很多東西,一袋一袋地垂著,似乎隨時都會擠爆讓里面兜著的東西砸下來。
一看這陣勢,我只覺得背脊陣陣發涼。
我帶著班上學生,到廚房里抱了一大捆柴在房間里燒了半天,驅趕霉氣。把寢室里僅有的幾樣家具小心擦拭了一遍,搬到操場里暴曬了一天,那股霉味總算淡了一些。
我絲毫也沒有猶豫就搬了進去,幸福地成了這“半間”房的主人。這天晚上,我點上請人從集鎮上帶回來的檀香,在馬燈下備課批改作業,除了紙糊的墻里面有蟲子弄得泥巴“刷啦啦”直往下掉外,并沒有什么異常。夜深了,住校生的說話聲漸漸消退,我就在窗臺上蟲子“吱吱”的歡唱聲中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校長問我這房子住著咋樣,如果不行的話還是到鄉上住。
我說好睡好睡,只是早晨看不到光亮,老是醒不過來。校長笑了笑,嘀咕道:可能耗子昨晚都開會去了……要不就是耗子跟你還不熟,不好意思打擾你!其實,校長哪里知道:我從小瞌睡大,只要腦袋一挨枕頭,很快就能進入夢鄉,頭上打炸雷也醒不過來,幾個耗子能把我怎么樣。
校長的憂慮,幾個月后就變成了現實。開春后,父親來學校看我。晚上,我去跟一個同事擠著睡,把床留給了父親。本來我想讓老人睡個好覺,沒想到第二天父親一臉倦容,看見我就說:嗬喲,你這屋頭怎么睡得著喲!沒吹燈以前,窗子外面蛐蛐兒叫蟲子叫蛤蟆叫貓頭鷹叫,叫得你心煩意亂;屋子里糊的那些報紙,后面爬蟲在活動,泥巴順著紙“刷刷”直往下掉,攪得你心神不寧;吹燈以后,頂棚上成百的耗子像出操一樣,“咚咚咚咚”跑過去,“咚咚咚咚”跑過來,搞得人心驚肉跳,啷個睡得著嘛……
不用說,父親昨天晚上一夜沒睡著。父親文化不高,但喜歡看書,說話帶有幾分文氣,讓我真真切切感受到他對這間房子的恐懼。父親臨走的時候,還專門去找校長,要校長無論如何幫忙找間房,他說擔心我在那房子住久了,早晚會得神經衰弱。
屋里陰暗潮濕,蟑螂、臭屁蟲、草鞋蟲、蜈蚣是常客,墻壁上還有壁虎光臨,但最讓人擔心的還是蛇。校長他們說得有鼻子有眼睛,原來那個老師住的時候,經常有蛇從他的被窩里鉆進鉆出。
這一天,我正在寢室里批改作業,從辦公桌下面傳來一陣簌簌聲。我低頭一看,差點被嚇了個半死:就在我的腳邊,居然有一條茶杯粗的蛇在蠕動。
我大叫一聲,奪門而出。
校長聽說有蛇,提了一根竹竿就沖了下來,幾下就把蛇抓住了。校長說這是一條黑麻老懶蛇,無毒,不會傷人的。我雖然在農村長大,但從小就特別怕蛇。以后只要一進門,我總是先拍拍巴掌,或大聲咳嗽,或把門弄得吱吱響,等沒有什么動靜才進去。
后來,父親得知這件事后,說雄黃、鵝糞有驅蛇的功效,每樣都弄了一些來,在房子的里里外外灑了個遍,果然一直到我搬出那“半間”房,再沒有看見過蛇。
新學校修好后,老師學生全搬了過去,我也分到了一間磚木結構的新房。搬房的時候,看著屋頂那懸在頭上的幾大包東西,心想老學校反正要拆除,不如把篾席頂棚劃開,看看耗子到底在上面積攢了多少東西。我叫班上的學生去廚房里借了把柴刀來,一刀劈過去,“嘩”的一下落了一地的泥巴,里面夾雜著花生殼、瓜子殼、爛報紙、粉筆頭等雜七雜八的東西。有個學生調皮,拿著根棍子,在那堆泥巴里扒拉了幾下,居然扒拉出兩截編織帶一樣的東西來。我一看不打緊,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那是兩節剛褪下的蛇皮!(責編:王 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