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百合也有春天

又到了2月14日，又是一個躲不開的情人節。望著公寓外幸福的男女，我的心有一絲莫名的痛。

下班時，年輕同事呼朋喚友，我越發形單影只。

江洋打趣道：“靈姐，同是天涯淪落人，何不共度良宵?”

江洋，大好人一個，年齡小我幾個月，和我同年入公司、同部門工作、同是異鄉人……太多的共同，讓我們成了無話不談的鐵哥們兒。去年，由于合作出色，我晉升為部門經理，他則成為副經理，我的助手。

“不成。萬一假戲真做，豈不是傷了你?”對自己的好搭檔，我口無遮攔。

江洋是地地道道的東北小伙子，只因為個頭沒有他的名字響亮，所以他的愛情總是拖泥帶水的。我明顯感覺到，每每身高只有1.70米的他，和1.68米的我站在一起，有些犯怵。

“找朋友不能兩眼長在腦門上。”江洋有事沒事都喜歡開導我，“像你這樣的有錢靚女，再恨不得用顯微鏡照清楚人家的每一條毛細血管，誰敢娶呀?”

“愛拼才會贏。”我也經常拿江洋開涮，“別總是一副外表冷漠、內心狂熱的樣子。”

青春真是一筆不敢細算的時間賬。一不留神，我和江洋都神使鬼差地踩進30歲的地雷陣。他依然是“見一個滅一個”，一副不緊不慢、心不在焉的樣子；我同樣“財、貌不驚死不休”，害得遠在武漢的父母恨不得一天一個電話催促。

我弄不明白，女人一過30歲的門檻，咋就像響起了解散號似的，以前那些屁顛屁顛圍在鞍前馬后的男士立馬蒸發了。

關鍵時刻，還是江洋仗義，他不停地幫我張羅。但恰恰應了那句老話：“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江洋拉來的候選人，不是比我小就是結過婚的，再就是離婚的。我們被迫連非常規手段都用上了——每次單位招聘，他就偷偷復印人家的履歷表，企圖幫我扒拉一個半個的。

情人節的深夜，我多想打電話給要好的朋友聊聊天啊，但那樣做豈不是討人嫌嗎?罷了，索性一個人孤獨求歡吧。

想想自己六年前趁著西部大開發的熱潮雄心萬丈地來到山城重慶，一路甘苦，直到成為外企的部門經理，一年前又靠一己之力按揭了一套公寓……難道事業真是女人的愛情天敵?郁悶!

心理學家說過，美食能轉移壞心情。我抱起一盒餅干，狠狠地往嘴里塞。突然，一塊尖尖的餅干卡在喉嚨里，我“撲通”一聲跌坐在沙發上，霎時，呼吸困難，兩眼通紅，萬千個恐怖的念頭充斥腦海……

我掏出手機，卻悲涼地發現：危急時刻，卻不知道該把電話打給誰。

絕望之際，手機突然響了。接聽，是江洋的聲音。聽到我“咿咿呀呀”地怪叫，他急了：“靈姐，別怕，我就在你家樓下!”

我痛苦地打開門，江洋旋風似的沖進來，看到我用手拍打餅干盒，一下子全明白了。他迅速打開冰箱，取出礦泉水，“咕咚咕咚”地灌進我的喉嚨里，又輕輕拍打我的后背，說：“小問題，你是太心慌了。”

好半天，我終于恢復平靜。

我望著地上的餅干渣，咬牙切齒地說：“江洋，我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嫁出去i”

第二天，江洋神秘兮兮地來到我的辦公桌前，攤開一張廣播電視報，報紙中縫的征婚廣告位置上，有用紅筆畫的圈圈。

“寂寞富少婦陳阿嬌，27歲。溫柔迷人。現已離婚，獨居豪宅，開名貴小車，過著花錢如流水般的日子……”

“董麗娜22歲，富家獨生女，貌美如花……”

“千萬少婦蔣惠蘭，33歲，丈夫因車禍成植物人……”

我目瞪口呆。這哪里是征婚廣告?分明是真實的謊言嘛!

江洋一臉壞笑：“靈姐，就這行情了，不用詞夸張，哪會吸引異性?”

“這是什么世道!”想起昨晚媽媽緊箍咒般的催婚電話，我不得不低下頭，“你不是要我也去征婚吧?”

江洋從西裝內袋里掏出一張公文紙，鄭重其事地遞給我：“靈姐，廣告詞我早替你擬好了。”

“資深美女，事業成功但愛情落寞，急尋一位高大瀟灑體貼之成功男士琴瑟和鳴、比翼齊飛。”

江洋又順手加上一句煽情的話：“愛我的人，你在哪兒?”

廣告最后是聯系人江洋以及他的電話。

“成嗎?”看著這用語噯昧的廣告，我有些不安。

“當然成，你就瞧好吧!”

我低著頭，萬般無奈：“本小姐只好揮淚大甩賣了。”

廣告見報不久，江洋興沖；中地告訴我，他的手機快被打爆了。挑來選去，他首先安排一個大學教授和我見面，地點就在公司樓下的西餐廳。

西餐廳燭光迷離，對面的教授先生西裝革履，金邊眼鏡，一副斯文模樣，舉止文雅。教授談風甚健，從薩特到米蘭·昆德拉，從巴爾扎克到魯迅，他學貫中西、旁征博引，讓我這個曾經的文學愛好者聽得云里霧里。我不由得對他刮目相看，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教授狠狠地呷了一口藍帶啤酒，眉飛色舞地講到達爾文的進化論，順理成章，又講到一夜情的合理性。我猛然一驚，立馬打住他的話頭：“教授先生，請問……您是單身嗎?”

“這，這重要嗎?”教授被我問得一愣。

“教授先生，”我一板一眼地說，“小女子目前單身，是地道的征婚者，不是來找一夜情的。”

教授訕訕的，鏡片后滿是猶疑和探尋。沉悶了好一會兒，他瀟灑地打了個響指，叫來服務生：“買單。”隨后，優雅地和我道別。

走出西餐廳大門，看見江洋遠遠地向我招手。

“不會是見光死吧?”見我臉色鐵青，江洋小心翼翼地問。

我咬牙切齒地說：“白天的教授，夜晚的禽獸!”

“靈姐，別灰心。功夫不負有心人，排隊的人多著呢。”

我實在命苦，隨后的一系列見面相親，變成了可怕的“愛情串串燒”：好奇者有之；變態者有之：最可恨的是一個長相體面、讓本小姐芳心暗許的家伙，竟然是地地道道騙吃騙喝的“婚托”!

“看來本小姐注定是愛情絕緣體。”我實在是沒有勇氣再相看下去了。

江洋說了些“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之類的話安慰我，還一再強調：“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靈姐的事，就包在我江洋身上。”

轉眼到了4月下旬，江洋再次找到我“靈姐，好消息!現在新興一種婚姻獵頭公司。”

“獵頭公司是搞人才交易的，跟婚姻有什么關系?”

“婚姻獵頭不同于一般婚介，是專為成功人士搭建的婚姻平臺，對征婚人員的身份嚴格把關，避免了征婚的盲目性。當然，收費起碼也要萬兒八千的。現在各大城市都陸續出現了婚姻獵頭公司了。”

第二天，江洋給我帶回一個新信息：“婚姻獵頭公司在‘五一’黃金周搞特別交友活動，我為你報名了。”他把話鋒一轉，“我也報名了，為你把把關。說不定我也有艷遇呢!”他笑得有些意味深長。

“五一”黃金周，由企業經理、IT專家、傳媒精英等單身貴族組成的野外生存訓練團匯集于重慶江津四面山。團隊由男女各半共40人組成，外加領隊1人。天哪!像我這樣有財有貌而獨獨沒有愛情的男男女女還真不少。

1日和2日集體游山玩水。也許是為了不影響我“尋偶”吧，江洋刻意保持一段距離地跟在我后面。

第三天，野外生存訓練開始了。進山的時候已近正午，炙熱的太陽把樹葉都烤蔫了。開始時，大隊人馬有說有笑；但走過七八公里荊棘遍布的山路后，歡聲笑語不見了。這些事業成功的男男女女，個個累得踉踉蹌蹌，一開始搶著為我背行李的幾位壯男，也都自顧不暇了。

將近傍晚，我突然感到一陣頭暈，高溫下已有幾小時滴水未進，眼見前邊有一池水，我沖過去捧起水就想喝，江洋一把攔住我：“靈姐，小心中毒!”說著把他省下來的礦泉水遞給我，然后很自然地把我肩膀上的背包移到他的肩上，就像平常工作中伸出援手那樣。

很快，江洋幫我把帳篷搭好，他則在附近駐扎。我累得頭重腳輕，倒頭就睡。第二天早上醒來，我驚恐地發現自己的兩只腳上竟然吸附著七八條發紫的螞蟥!

聽到我的驚叫聲，江洋第一個沖進來，捧起我的腳，狠狠地把螞蟥拍掉。看到我的雙腿到處是傷痕，被荊棘劃破的地方已經化膿，他趕緊把隨身攜帶的草藥給我敷上。那一刻，我真的有些感動，除了爸媽，還有誰對我這么細心過呢?

我抓住江洋，咬著牙站起來，跟著隊伍繼續向大山深處進發。江洋在我身后亦步亦趨，唯恐我有什么閃失。

突然，一場暴雨傾盆而下。“這回有水喝了!”不知是誰高聲叫喊，隊友們紛紛摘下帽子接水。我美美地狂喝一通，還奢侈地用濕衣服洗了把臉。

雨忽然停了，我和江洋陡然發現，只顧說笑的我們競與隊伍走散了!茫茫森林，除了求救呼喊的回響，哪里還有團隊的影子!我當時眼淚就涌了出來。要知道，這里是手機不通的大森林，我們吃的喝的所剩無幾，生命堪虞呀!

危急時刻，江洋表現出少有的冷靜：“別慌，等一等，或許他們會回來找我們的。”見我心情逐漸平靜，他又幽了一默：“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撲哧”笑了。

等了很久，天忽然陰下來，森林里漆黑一團。“在這里死等也不是辦法。我們朝南方一直走下去，應該可以看見大路。”我哪里還有什么主意，只是點頭，忙不迭地跟著他走。

沒走幾步，我“撲通”一聲摔在泥濘的山路上，腿上劃了一個大口子。不一會兒，我的兩腿腫得跟胖蘿卜似的，連抬起來都困難。

江洋不由分說背起我。見我想掙扎，他半認真半嚇唬地說：“別動。這可是生死關頭，是陪著我活下去，還是坐在這兒尊嚴地等死，沒人逼你。”

伏在江洋背上，我有了不一樣的發現——他的背不是很寬，但很溫暖：他的腳步不是很開闊，但很堅定：他的氣度不是很軒昂，但很穩健。我尋尋覓覓的不就是這些嗎?以前為什么把他當成透明人?我心底莫名升起一股溫暖的情愫，一下子羞紅了臉。

想到平日里對江洋頤指氣使，他從未說過半個“不”字，聯想起不久前的“卡喉事件”，我心里涌起愧疚：“那天多虧你及時出現，要不然，我就懸了……”

“沒什么，那天我一直在你樓下轉悠……”江洋脫口而出。

“真的?”我吃驚不小。

“都到這份上了，我就從實招供吧。男子漢大丈夫，死也要死個明白。”江洋穩了穩背上的我，以從未有的鎮定，一五一十地幫我回憶細節：為啥這么久一直和我同部門，為何總在我需要的時候出現，為什么替我張羅相親卻未果

“相親的結果你早預料到?”我大吃一驚。

“沒有比較，你怎么知道我更好?”江洋耍貧，“其實，投檔婚姻獵頭公司時，我就要求把我倆作為一對一的培養對象……”他的聲音一下子降低八度，“靈姐，你能不能接納我不要緊，能像今天這樣和你親密接觸，我已經很滿足了。”

忙忙碌碌尋找真愛，想不到真愛竟然就在身邊，就是這個幫我尋找愛情的人。細細想一下，江洋除了個頭不夠高，還真沒有什么不愛的理由。欣喜伴著一絲內疚，我笑著捶打他：“從你不厭其煩地為我介紹一個個歪瓜裂棗開始，我就覺得不對勁兒。沒想到，最終還是中了你的圈套!”

太陽即將隱入山巒，終于聽到大路上搜救卡車的聲音了，但我和江洋已經沒有體力歡呼雀躍。我只想平靜地在江洋的背上多趴一會兒。

5月6日一早的總結交流會上，我第一個站到隊伍前面：“以往，我總想找比自己更強的人。通過這次訓練，我明白了，其實我需要的，只是能夠與我分擔人生風雨的人……”我的眼光熱烈地和大家對接，最后定格在江洋的臉上，“患難情真。我想大呼一聲：愛我的人請舉手!”

那一刻，所有的隊友都呆住了。只有江洋勇敢地舉起手，以罕見的堅定站在我的身邊：“愛情就像這山里的云，有時那么遠，有時那么近。但飄忽不定不是愛情的本性，關鍵在于我們要有一雙善于發現的眼睛!”他轉向我，“雖然你不是開放在水中嬌艷的水仙，但我卻相信寂寞的山谷里野百合也有春天。靈姐，可不可以讓我給你一個擁抱?”

還有比這更激動人心的時刻嗎?我和江洋同時張開雙臂，伴著隊友們熱烈的掌聲，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責任編輯 文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