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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同宇有一雙迷人的眼睛,我很早就觀察到了,他總是坐在最后一排,不跟任何人說話,只是愣愣地看著我。雖然我距離他有十萬八千丈那么遠,但總感覺到他就在我的背后,他淺淺的呼吸觸到我的背心,涼涼的。
經常我埋頭看書的時候,他會輕聲輕腳地走到我身邊,問我:“果子,借你的本子來參考一下嘛。”此時我會在桌箱里慢吞吞地找好一會,才遞給他。其實,我早就準備好了,只是,我想讓他在我身邊多待一會。有時我鼓起勇氣抬頭瞄他一眼,他清澈的眼眸,干凈的臉,帥氣的頭發,跟夢里的完全一模一樣。
高一上學期,他跟我講過的話,唯一就只有這一句。但我已經很得意了,因為,當他來借本子時,班上所有女生都投來略帶悲傷的眼神。
因為方同宇,我開始買好看的衣服。我假期去做兼職,在三層樓的商場跑上跑下,只為了買一條印花的裙子。我不是那種才貌出眾的女生,所以,面對方同宇,我的小羞澀變得很嚴重。唯一可以安慰的,是我那挑燈夜讀換來的學習成績。
那時我才16歲,將大大的課桌當成自己的家,將厚厚的課本當成自己的天堂,其他的,都是我果子眼里的塵埃,生活得很黑白。可不知道為什么,方同宇的出現,讓我的生活漸漸有了色彩。
我第一次穿裙子進教室時,所有同學的眼光齊刷刷地看著我,我頓時面紅耳赤。之后我發現,像我這樣袖珍型的女生,穿長裙簡直是在裝天使。
但無論怎么樣,方同宇就是沒反應,無表情,這讓我多多少少有點心灰意冷。但他再次來借作業本時,臉上有了淺淺的笑容,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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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故意在作業本上寫下自己的電話號碼和QQ號,希望方同宇在借本子時能看到并跟我聯系。可是我等啊等,等到我眼花了,頭昏了,手機和QQ都不曾響一響。
直到我都已經想不起來有這件事了的時候,方同宇在我手機里發了一條短信:小兔子,生日快樂啊。我的第一反應是他是不是發錯短信了。但不會這么巧吧,今天確實是我生日啊。我忐忑不安地回了一條:這位仁兄,你發錯短信了。
過了幾秒鐘,手機又叮咚一響,我趕忙打開收件箱要看,但沒想到,0.01秒鐘之后,我的手機落入班主任之手。她一臉得意地看著我說:“果子同學,看你半天了,下次玩手機放聰明點好不好。”然后很惋惜地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
下課后,班主任把方同宇叫了下去。回來時他有點沮喪的樣子,我想肯定是老師發現了,就鼓起勇氣走到他旁邊想安慰他一下,但開口卻變成了另外一句話:“方同宇,你的眼睛很好看啊。”方同宇愣住,我的臉一下子變得緋紅,立即抱頭鼠竄。
放學后方同宇追了上來,說我長得很像兔子,看到我就想到他養的寵物了。我說我的耳朵有那么長嗎,他就撲哧地笑了。這是他對我說過的第二句話。我開始幻想著在課堂上再犯點什么小錯誤,然后可以換取他再跟我說話。
此后我就把我的QQ名改成了“沒耳朵的兔子”。某一天我被老師點名,說果子同學,你愿意當我們班的勞動委員嗎?把我搞得莫名其妙,我還沒來得及想,老師就說,那勞動委員就是你了,你要起表率帶頭作用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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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我才知道,是方同宇干的好事。老師讓他當勞動委員,他就推薦了我。方同宇幸災樂禍地對我說:“果子,要勞逸結合嘛,這項工作最適合你了。”
我就這么稀里糊涂地當了個大官。方同宇值日,他讓我幫他倒垃圾,說:“果子,你們班委都是為群眾服務的,幫我一下,我待會請你吃巧克力怎們樣。”我就傻乎乎地提著垃圾桶去倒了,哪知回來時他人卻已經溜之大吉,可恨的是,教室里又灑滿了紙屑。
我對著空空的教室大喊:“方同宇,你這個小人J”罵完覺得不怎么過癮,又罵了一遍。但罵完一回頭,方同宇拿著兩塊巧克力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地看著我。
方同宇說:“果子,你剛才罵我來著?”我臉頓時通紅,搖頭說:“沒有的事,沒有的事,你聽錯了,那是幻覺。”方同宇笑笑,遞過一塊巧克力說:“送給你的,吃吧。”
那是我接到男生送的第一塊巧克力。我沒舍得吃,回家后,我把它藏我的愿望盒里。這個小盒子是我從街上買回來的,賣盒子給我的人說,盒子是有魔力的,只要我把愿望寫在紙上,放在盒子里,愿望就一定會實現。
那天,我在愿望盒里,寫下第一張愿望單。
我把盒子的秘密講給方同宇聽,方同宇頓時搖頭嘆息,很不屑地說:“果子同學,你跟‘小貓種魚’里面的那只小貓一樣可愛啊,你是屬貓的嗎,但據我所知,越南人才有屬貓的嘛。”我白了他一眼,憤憤地走開了。
方同宇竟然不信我說的,讓我大失所望,而且還奚落我,可恨。我決定再也不回頭看他,不借他作業本了。看他到時來不來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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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老師請了方同宇的家長我才意識問題的嚴重性:方同宇的成績實在太差了。
我提著垃圾桶撿樓道上的垃圾,偷偷瞄了一眼方同宇,我看見方同宇的父親在辦公室淚眼汪汪的,而他則在一旁一言不發。我的心里就一團亂麻,方同宇會不會被學校留級啊?想著想著只聽到一聲尖叫,抬頭一看,一個MM很不滿地盯著我,她說:“同學,你撿垃圾就撿垃圾嘛,干嘛要用火鉗夾我的腳呢。”
我頓時覺得丟大了。一個勁地點頭說對不起,對不起。
果然不出我所料,方同宇留級了。得知消息時,不知道為什么,我竟哭了一場。方同宇看見了,他說:“果子,你怎么啦?”我說我的腳扭著了,你別管。方同宇蹬蹬噔地跑下了樓,一會后他又氣喘呼呼地沖了上來,遞過來一瓶云南白藥氣霧劑,說:“我踢球跌傷了就用的這個,你試試吧。”
我再也抑制不住,眼淚更是流得一塌糊涂。
方同宇的告別儀式很簡單,他說:“果子,讓我陪你撿一回垃圾吧。”我拖著垃圾桶,跟在他后面,抹著眼淚,他卻若無其事地說:“其實我也蠻適合去干清潔工這個工作的嘛。”方同宇那天將學校里的白色垃圾全撿了一遍,撿完了,他就用手抹了抹鼻子說:“果子,那我走了。”
方同宇留級了,我在愿望盒里寫了一張紙條:希望方同宇的學習進步。
方同宇離開我們班后,再也沒有人來跟我借本子。我打掃衛生收拾到他桌箱的時候,一個本子掉了下來,攤開在地上,上面滿是紅叉叉。我一下子愣住了,方同宇借我的本子去,一個題都沒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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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同宇降級后,我參加了學生會,每天到學校各班檢查衛生。到方同宇的班時,我不敢進去,總是趴在窗子外看里面,每次都看見方同宇在教室里擦桌子擦黑板,忙來忙去。后來我才知道,方同宇降級后,申請當了勞動委員。
然而他的成績一直上不去。我去找他,我說:“方同宇,我給你補補功課吧。”他先是笑,聽到我說要給他補課后,就把臉拉了下去,說:“我不要女生教我。”但在我一再的懇求下,方同宇勉強答應了。
我們補課的地點定在操場邊的小石桌上,我給他講數理化,講語數外,我說什么,他都只是心不在焉地說:“嗯。”我急了,將書一摔,說:“方同宇,你還想不想考大學了!”方同宇好像被嚇到了,坐得很端正,他說:“果子,你有我媽的風范啊。”
但無論怎么補,方同宇的學習都沒有絲毫進步。我說方同宇,你無藥可救了,你學不下去了,你去當明星吧。他一下子興奮起來,說:“果子,你也覺得我是當明星的料嗎?”我立刻昏倒。
我實在沒辦法了,但方同宇卻自吹自擂地說:“果子,你放心,我是誰啊,閉著眼睛都能考個北大清華。”在剛剛進高中時,我可是聽說方同宇很厲害的啊,可是,為什么他竟掉得這么厲害呢。
看他一副不正經地樣子,我的氣一下子躥了上來,我;中他大喊了一句:“方同宇,你對得起我嗎?”說完我捂著嘴巴哭著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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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同宇托人給我送來一封信,他在信里只寫了一句話:“果子,陪我讀完高中,我們一起上大學好嗎?”我說方同宇你莫名其妙啊,這句話應該是我對你說才對啊。他說那你答應了?我說一言為定。他說說假話的是沒有耳朵的兔子,我說好,說假話了我下輩子就成為眾人的盤中餐。
誰也沒有想到,方同宇竟比兔子還快。他用了半年的時間,一下子從班上的倒數第一沖到了班上前三,而且很快就成了數理化的高手,很多老師都要思考一陣子的題他竟然不費吹灰之力就做了出來。一夜之間,方同宇成了學校里的“神童”。
我蒙了,找到方同宇,我說方同宇你不會吃了什么藥了吧,還是你是火箭啊?方同宇哈哈地笑,他說:“果子,這都是你輔導出來的啊。”我說你就吹吧,我踮起腳,伸手摸了摸他的頭,仔細看了看,說:“方同宇,我懷疑你是不是機器人啊。”看他時,發現他的臉紅得像柿子。
方同宇完了,成了學校里的明星,雖然他的文科不咋地,但理科卻是佼佼者。
某一天我正埋頭做作業,一個人影走到我面前,我說走開,別打擾我寫作業。那人就是不走,抬頭一看,是方同宇。他高興地說:“果子,我跳級成功,我又回來了。”我說什么意思啊?方同宇興奮地說:“你這個笨蛋兔子,我跳級了,我又回到這個班級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跳起來拉住他,激動地拍打著他的肩膀。一天之后,我終于冷靜下來,確定,方同宇又回來了,又是那個曾經常常發呆,眼睛清澈,頭發帥帥的男生了。
回到家我急忙抱著我的心愿盒親了又親,看來真的很神奇啊。我又在盒子里寫下一張心愿單,跪在盒子前,默念了許多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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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一年里,方同宇是我的助手,幫我撿過無數垃圾。他依然坐在最后一排,不跟其他人說話,只是愣愣地看著我。他會問我無數稀奇古怪的問題,偶爾表情憂傷地從我面前走過。他送過我很多巧克力,全部被我收藏起來。他還是喊我“兔子”,悄悄在我桌箱里塞一些小禮物。唯一不同的是,我們就要分別了。
6月8號,我和方同宇一起走出考場。但我已經不能再見他了。分數下來時,我騙他說我跟他填了同一個學校,電話里,他萬分激動。但是,僅僅一個半月后,他瘋了似的在車站堵住了我,他抱著一只小黑兔哭喊著說:“果子,你是個大騙子,你為什么失言,你不是說要和我一起上大學的嗎?”
我確實騙方同宇了。其實高一那時我就知道我上不了大學了。從爸爸去世,媽媽患了精神病,再加上弟弟還小,我就知道,我上不了大學了。我撐著把高中讀完,每個假期都去做兼職,只是為了證明自己,也為了多看一眼方同宇。
那天下著小雨,我沒敢抬頭,只是問他:“你怎么知道的?”他站在不遠處,全身淋得濕透,用顫抖的聲音說:“你的本子啊,笨蛋,高一剛開始我借你的本子,你拿錯了,我就看到了你的日記。”
我恍然大悟,哦,原來,方同宇不好好學習是為了我嗎,他的學習成績差是裝的嗎?
我不敢再多想,我說:“方同宇,好好讀大學吧,你不好好讀,我也不會心安的。”然后,轉身離去。雨水從發梢落下,冰涼得無法承受。
遠遠地我聽見方同宇喊:“果子,這只兔子你收下吧,我會聽你的話,你等著我好嗎?”我抱著方同宇送的兔子上了開往廣州的火車。
火車開動的那一刻,我忽然在車窗里看見一個眼眸清澈,臉蛋干凈,頭發帥氣的男孩,在那里朝我不停地微笑,完全跟夢里的一模一樣。
責任編輯 董曉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