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狂風夾著暴雨發出天崩地裂的嘯聲,好像整個世界都要淪陷。遠處,隆隆的雷聲沉悶地滾過來,從頭頂開始,碾過全身,順著腳趾壓過去。英兒被震的有些癡呆。
臥室里。小兒子已經熟睡,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心驚肉跳。雪亮得燈光照得屋里一切都無法隱藏,統統暴露在視線中,赤裸裸的。無法含蓄,無法躲閃,連陰影都纖毫畢現。英兒從大大的壁鏡上看見了自己,就像在光天化日之下,連衣服上的皺褶都沒有藏起來。臉上像鍍上了一層光亮的銀。有些變形。她連自己也不敢看了,有一絲恐懼。
日光燈忽閃忽閃的。明一下暗一下。英兒知道這樣的雷雨天開燈不好。可是她還是開了。她怕。她需要光明。她很害怕這燈突然出了毛病。也怕突然停電。她暗暗祈禱:雷雨快些停下來吧。別下了。她太害怕外面的世界。
英兒起身去把所有玻璃窗上的窗簾都拉好,還有落地門上的門簾也拉好。她覺得這樣做可以把外面的世界推開。至少可以遮擋一下,讓外邊的風暴雷霆離她遠一點。這樣,英兒覺得比較放點心。安全一些,心也稍微平靜了一點。
返回臥室。英兒看了看兒子。兒子睡得正熟。她把兒子的被角重新掖好。又坐到客廳的沙發上,拿起了針線,卻呆呆地一動不動。英兒本來就膽小。何況在這個雷霆爆震、風雨交加的夜晚。獨自守著這么大的房子,恐懼像一把利刃在切割她,又像一頭怪獸在撕咬她。
雨勢小了一些,英兒起身掀開門簾的一角向外面看去。遠處黑暗一片。大概別人家都休息了,只是屋檐下閃亮的雨絲像扯不斷的線。突然遠處的天空猛的一亮,一道極強的蛇形強光就要撕開天空。但轉瞬即逝,緊接著“咔嚓”一聲天崩地裂的巨響。震得屋子搖晃起來。日光燈閃了幾閃沒有熄滅。驚得英兒幾乎跳起來,哆嗦一下松開了掀起的門簾。
睡吧,英兒走過去想按下燈的開關。可是手抬起來放在開關上卻按不下去。仿佛沒有那個力氣,嘆了一聲又返回去頹然坐在沙發上,時間還早呢,躺下未必睡得著。她又拿起了針線。卻一針扎在手指上。一顆殷紅的血珠落在手指上。很鮮艷很好看。英兒定定地看著這顆血珠。
她的心全部在他的身上。下這么大的雨。她希望他不要再來了。淋著了會感冒的。再說路上盡是水,又光又滑的,摔了怎么辦?英兒為他擔心。她希望他能安安生生地在家里睡個好覺。每次碰到天氣不好的時候他都要來陪她一會。他知道她的膽子小。英兒很過意不去的。就勸過他不要再來了。可是他不聽。急了就問英兒:“你討厭我來,是不是?你如果厭煩我的話,我就不來了。”英兒語塞。她巴不得時時和他呆在一起,但是不行啊。她是心痛他太累。他能懂嗎?
還是睡吧。如果再不關燈說不定鄰居看見了會笑話呢。英兒發狠地把燈關了,屋里頓時漆黑一團,她定定地站在黑暗里,無有一絲睡意。但是不能老是這么站著啊。她摸索著進了臥室,扭亮臺燈,臥室里靜悄悄的,兒子發出均勻的呼吸。外面的雨小多了,只聽見淅淅瀝瀝的聲音。
突然英兒聽到外面“叮叮”的響聲。極像是雨滴落在傘上的聲音。她一驚,再一聽,果然不錯。她感覺自己的心狂跳起來。急忙出去開門。是他!帶著一身寒氣閃身進來了。看見他。英兒心里很不是滋昧。愛戀。憐惜,心痛,感激……各種滋味混雜在一起,說不清是什么了。“天氣不好,路上不好走。你就不要來了。我……我不怕。”英兒沒有說她其實很害怕的,她很希望他來,也盼望他來,但是不能那樣說。一股醋酸沖擊她的鼻腔。
“我也是累了。但是我怕你害怕。”他回答。
我——怕你——害怕。如果她不害怕。他就不來了?從什么時候開始,感情淡了責任重了呢?他僅僅是因為她害怕才來的。如果她不害怕,他就不來了,肯定是這個意思。英兒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反正心里一下子好難過。可是她沒有表露。
他們是同學,曾經在高中的時候也算是有過初戀的吧,可那時還小,初戀是沒有結果的。英兒沒有嫁給他,卻嫁給了和他同村的另一個男人,而他到現在還沒有結婚。很多事情難料,很不幸。在英兒剛有了兒子時。丈夫就因為意外永遠離開了人間,留下了英兒和他的孩子。
那時英兒不知道自已是怎么挺過來的。
他總是關心她,安慰她。慢慢地。英兒的心開始活動了,可是她知道自己是寡婦,他沒有結過婚。這不行的,自己的身份已經不配他了,這讓她很難過。近來聽說有人給他介紹的對象長得非常漂亮。可是他還沒有同意。英兒心里很亂,更難過,但是不能暴露,她也不明白他的意思。但這個她是不能問的。
他來到另一間屋子,坐在了床沿上,英兒打開衣柜拿出了一床被子,“外面太冷了,你蓋上暖和一下吧。”
他笑了:“我看看你。歇一下就走的,你還當‘光景’過么。”
英兒心里一懔:是的啊,這兒不是他的家。怎么能讓他當光景過呢?曾經自己希望他把這里當成他的家的,可是,這不可能了吧?可他為什么還來呢?英兒也知道,他的母親也是不愿意讓他娶她的,因為她有兒子。
望著他,英兒不知道怎么辦。
外面的雨停了。四周出奇的安靜。
英兒的心卻開始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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