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煙

皂木巷枝繁葉茂的梧桐樹擋不住夏天灼熱的陽光，青煙坐在麗人會所門口的梧桐樹下，陽光透過厚實的梧桐樹葉密密麻麻地落在青煙的身上看上去有點恍惚的感覺。

青煙今天穿著一件粉紅色的短袖旗袍，粉紅色的旗袍將她豐滿的身子襯得更加妖嬈更有風情。青煙將一條腿微微抬起擱在另一條腿上，粉紅色旗袍的開叉處露出她白皙粉嫩的肌膚，誘惑著從皂木巷經過的男人。青煙享受著那些男人眼里濃郁的情欲，那些情欲仿佛為她而盛開。

皂木巷是一個沒有秘密的地方，就像劉斜陽親自將她送到皂木巷的麗人會所做小姐。而皂木巷的每一個人都知道，青煙是心甘情愿做小姐的。因為她愛劉斜陽，愛他愛到骨子里去了。

青煙和劉斜陽就住在皂木巷深處，一幢兩層磚混結構的小樓房，外墻粉著灰色的水泥，灰色的房子，看起來顯得有點沉重。

劉斜陽住在樓下，青煙住在樓上，每晚輕過劉斜陽的窗前，青煙都會停下腳步，細聽他的鼾聲，青煙知道劉斜陽沒有睡著，他在躲她。青煙用力敲門，劉斜陽假裝沒聽見。青煙蹲在地上哭，青煙說，劉斜陽，你為什么不理我?你是不是嫌棄我呢?

關于劉斜陽送青煙去皂木巷麗人會所做小姐的原因，其實很簡單，他沾染上毒癮，青煙需要賺很多很多錢為他買毒品。劉斜陽說，要么殺了我，要么給我毒品。

老潘是劉斜陽為青煙找的第一個客人，劉斜陽對青煙說，是做汽配生意的大老板，叫潘老板。

老潘穿一件花格子襯衫，背帶西褲，挺著中年男人肥碩的肚子，肥大的腦袋上只有幾根頭發，從左向右橫臥著。老潘瞇起色迷迷的眼睛打量著青煙，仿佛要把青煙看透看穿。劉斜陽剛轉過身，老潘就粗暴地扯掉青煙的旗袍，將青煙推倒在床上，青煙的頭碰到了堅硬的墻壁，可這個肥碩的男人不管不顧，他用力地趴在青煙身上，蠕動著他中年男人的腰。青煙就像一條任人宰割的魚，青煙閉上眼睛，青煙聞到空氣中漂浮著一股機油的味道。

如果劉斜陽回過頭來，他一定會看到青煙眼角的淚珠，那件撕破的旗袍是劉斜陽給青煙買的，就像青煙對劉斜陽的愛情，被撕成小小的碎片，在空氣中漫無目的地飄浮。

此后，老潘常常來，點名要青煙。每次他都帶來新鮮的招數。事后，老潘將青煙摟在懷里，滿意地說，青煙呀，你是我見過的小姐中最可人的一個，不管你做什么，你身上散發出來的純情氣息別人是比不過的。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吧，青煙成了皂木巷麗人會所最出名的小姐。青煙經常穿著粉紅色的旗袍坐在麗人會所門口的梧桐樹下，小腿微微抬起，露出旗袍開叉處白皙的肌膚，男人見了，情欲立即升騰，像一團火焰來勢洶涌。

有很長一段時間了，青煙沒見到老潘來找她，不是因為想念他，不是因為老潘最為疼愛她，而是因為老潘舍得給她錢，給得錢多。

青煙許久不回自己的房間了，晚上躺在劉斜陽的身旁，一寸一寸撫摸他的肌膚，她分明感覺到他的身體漸漸發熱發燙和膨脹，但他對她的熱情視而不見。

后來聽說，老潘死了，死于一次車禍。這樣的男人死了不值得同情，何況老潘是死于酒后駕車。

也就在老潘死的那天，青煙發現了斜陽的秘密。那個在斜陽身下呻吟的女人她認識，她叫嫣紅。很老的女人了，斜陽吻花了她的妝容，在濃厚的粉底遮掩下，還是能清楚地看到她臉上被歲月刻下的紋路，皺紋是女人的劫數。嫣紅也逃不過，所以她的長發繞上斜陽的脖頸，她在斜陽的背上劃下一道道劃痕。嫣紅仰起的臉上洋溢著沉醉的表情，那神情如十五、六歲正在懷春的少女，帶著甜蜜的羞澀和滿足?？汕酂熆床坏叫标柕哪?，斜陽是不是也很快樂呢?

青煙感覺到危險在一步步緊逼，而嫣紅便是這危險的源頭。嫣紅就像一個女王一樣，她高高在上，像寵溺小狗一樣將斜陽擁在懷里，斜陽的吻一路輾轉她的長發、嘴唇、雙乳、大腿、小腳趾，他虔誠得近乎卑微。嫣紅用命令的口吻說，斜陽，不要和青煙糾纏了。

嫣紅就是麗人會所的老板，關于她，有許多說法在皂木巷流傳。據說嫣紅從十八歲起就做了某官員的情人，她出現在皂木巷那年是二十八歲，嫣紅三十八歲這年，青煙看到自己深愛的男人劉斜陽成了她的情人。

青煙恨死了嫣紅，她的容顏如一朵失去水分的水仙花正一點一點枯萎，她拿什么和我比。我愛劉斜陽，愛了他十年，十年是多少個日夜拼湊在一起的，為了劉斜陽我心甘情愿做小姐，他比我的生命還重要，這樣極至的愛，她能和我相比嗎?

劉斜陽呆在那幢灰色的二層小樓房底層的一間暗房里已經三天了。第四天，嫣紅來看他，他們在房間里發生了劇烈的爭吵。嫣紅說，斜陽，我賣掉麗人會所，咱們去另一個城市生活好嗎?斜陽蹲在一旁許久不說話，過了很久他才緩緩地抬起頭說，帶青煙一起走吧，我不能沒有她。

你愛她嗎?你愛她為什么看著她做小姐，看著她與別人歡愛你就興奮嗎?說完嫣紅將一只玻璃花瓶扔在地上，玻璃碎片劃傷了她的手指，可是斜陽低著頭，他沒有看到嫣紅已淚流滿面了。

劉斜陽在房子里呆到第七天，青煙早早做好了飯菜，還準備了紅酒。這段時間，青煙常?？吹叫标栐诹璩客蝗恍褋恚@著房間一圈一圈地走，嘴里不停地嘀咕，他有時哭，有時笑，有時坐在地上發呆，有時對著那一小包白色的粉末狠狠地扇自己的耳光。

兩個女人和一個男人默默地喝著紅酒，各自懷著心事，后來都喝多了，后來都睡著了。不知睡了多久，待青煙醒來時，看到自己被脫光了衣服綁在靠墻壁的一面鏡子上。嫣紅也赤裸身子躺在床上，她還沒有醒來。斜陽站在青煙的面前，一件一件脫去身上的衣物，他一把摟住青煙，他的胡茬刺得青煙生疼，他的吻和他的手指劃過青煙的每一寸肌膚，在青煙絲綢般白皙細嫩的身體上留下一枚枚印痕。青煙忍不住呻吟起來，可在青煙的呻吟聲里，斜陽卻放開了她。

劉斜陽的目光一直與青煙對視，他就那樣一邊看著青煙一邊硬生生地進入嫣紅的身體，在他的猛烈沖擊下，嫣紅醒來了，但她沒有反抗，甚至熱烈迎合，嫣紅再一次淚流滿面。

青煙想呼喊，可卻發不出聲音來，青煙的喉嚨里像被什么扣住似的干澀難受。這是一個不到十平方米的暗房，是小樓的地下室。當青煙第一次偷窺到劉斜陽和嫣紅歡愛時，青煙就躲在暗房里，兩天沒吃飯，沒睡覺。直到劉斜陽找到她，她像一株枝繁葉茂的綠蘿攀上他的身體，直到他們融合在一起。

劉斜陽是青煙的第一個男人，是他讓她從少女成為女人的，他給了她強大的歡悅像一張網，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窒息般的快樂。

劉斜陽在一個清冷的清晨死了，死于吸毒過量，但青煙和嫣紅都知道，他是故意的。

嫣紅是劉斜陽的初戀情人。他愛她，即使嫣紅做了某官員的情人，他也不在乎。

可青春的那些年，嫣紅貪戀物質甚過愛情，離開了斜陽，直到他們再次在皂木巷遇見。那時某官員東窗事發，已坐了牢，那時劉斜陽牽著青煙的手。女人的嫉妒和愛美一樣，都是天生的。當嫣紅發現自己終究愛的是劉斜陽時，愛情卻已漸漸遠去。

于是，嫣紅讓麗人會所里的每一個小姐去誘惑斜陽，她覺得只有這樣才能補償對他的虧欠。就像當初貪戀豐裕的物質一樣，她貪戀劉斜陽的身體，貪戀他曾經的癡情。所以，她引誘他吸毒，她要他這輩子只愛她，他是她的。

青煙主動去麗人會所做小姐，青煙覺得這并不可恥，青煙愿意賺錢養著劉斜陽，就像十年前劉斜陽救贖她一樣。

十年前，青煙十六歲，母親病死了，父親是個賭徒，不僅賭光了家產，后來被放高利貸的逼得跳樓死了。青煙孤身一人，青煙輟了學，青煙在酒吧里靠推銷酒水養活自己。一天晚上，一個猥瑣的男人將手將進她的裙子里，男人說，你陪我睡一覺，我就買光你的酒。

在青煙正倒向男人懷里的時候，劉斜陽一把拉住了她。他將她帶回皂木巷，給她一個溫暖的家。他教她化精美的妝，教她搭配服飾，教她做一個美麗風情的女人。劉斜陽是愛她的，她也愛他，真的很愛很愛他。

嫣紅躺在病床上，她臉色蒼白，頭發干燥，她病得非常厲害。她說，青煙，你知道嗎?從你出現在皂木巷的那一天，我就嫉妒你，因為從斜陽的眼里看到熟悉的柔情，可那柔情不是給我的，斜陽是愛你的。

說完這句話沒多久，嫣紅在另一個凄涼的清晨死了，也死于過量地吸毒。

青煙在一個有薄霧的清晨離開了皂木巷。因為斜陽對她說過，青煙，離開皂木巷，找個好男人嫁了，過平常的日子。

青煙不再穿粉紅色的旗袍，不再涂抹胭脂水粉口紅，不再對著男人微微拾起她的小腿。

可青煙會永遠記得，斜陽給了她十年的快樂，十年，如此之長，又如此之短。她的青春，她的快樂，她的痛苦和那件粉紅色的旗袍一起永遠留在了皂木巷的深處。

責任編輯 乙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