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是發(fā)奮房地產(chǎn)公司董事長張發(fā)奮最難熬的日子,他把公司的一切事務(wù)交給經(jīng)理錢迷迷打理后,帶著女秘書張粘粘準備出國旅游去。可是剛到了機場后就被告之其護照已被公安機關(guān)凍結(jié),無法出境。他頓時感到一股冷風從脊梁骨直往頭頂上竄,身上直冒虛汗,只好帶著張粘粘到國內(nèi)的各大名勝景區(qū)游玩。按理說外出游山玩水應(yīng)該高興才是,可是張發(fā)奮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整天耷拉著個腦袋愁眉苦臉,被張粘粘牽著鼻子到處轉(zhuǎn),氣得她滿腹牢騷地沖著他嚷嚷。張發(fā)奮無精打采地回應(yīng)道:“玩吧玩吧,什么好玩就玩什么……”其實張粘粘根本不知道張發(fā)奮此時的心情,她只把這次旅游看成了她和董事長走向婚姻殿堂之路的前奏。她特別的開心,自己“包身工”的歷史即將結(jié)束了,以后自己就是千萬元資產(chǎn)的闊太太了。張發(fā)奮呢?每到晚上躺在賓館的席夢思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夜間常常被噩夢驚醒,冷汗淋漓。每當這時候,張粘粘總是要問是不是又做惡夢啦?然后將他緊緊地摟在懷里安慰道:“我的小乖乖,這是在海邊度假村,不是在橋城,你還怕那只母老虎來抓奸呀!” 張發(fā)奮一聽,惱羞成怒,一把推開張粘粘罵道:“你懂個屁,頭發(fā)長見識短。” 就在前幾天,內(nèi)線悄悄地報告說,橋城分管國土資源工作的副縣長張大嘴和國土資源局局長吳底洞被秘密“雙規(guī)”了,他擔心的事情終于發(fā)生了。張發(fā)奮從農(nóng)村一個打工仔能成為擁有上千萬資產(chǎn)的老總,全靠像張大嘴和吳底洞這樣一些實權(quán)人物的“關(guān)照”,他在這兩個人的身上就付出了上百萬元的“關(guān)照費”。現(xiàn)在這兩個人倒了,城門失火還能不殃及魚池嗎?于是他尋遍了中國孫子兵法中的所有計謀也沒有找到適合自己的一計,只好選擇三十六計中的上計——走。可是剛到國際機場就被攔了回來。此時的張發(fā)奮恨不得生出一對翅膀像小鳥一樣飛出國界去。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他決定回去。張粘粘纏著他發(fā)嗲,說還沒有玩夠,還有許多美麗的名川大山都還沒有去過。張發(fā)奮氣得大罵:去見你的鬼吧,整天就想著吃喝玩樂,你是要吃死老子你才甘心?張粘粘被罵得嚶嚶直哭:你是不是鬼纏身了,整天拿我當出氣筒?我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什么都給你一個老頭了,我容易嗎?不知這話觸動了張發(fā)奮的哪根神經(jīng),他一雙眼睛定定地把她看了很久才問道:要是哪一天我什么都沒有了,你還會這樣愛我嗎?這話問得張粘粘渾身直打顫。
張發(fā)奮帶著張粘粘回到橋城機場,駕駛員已將車開到此處等候。他打發(fā)張粘粘和駕駛員坐出租車回去,就親自駕駛著自己的寶馬離去,至于要去哪里他誰都沒有告訴。
張發(fā)奮也很清楚自己的處境,只要自己還在中國的土地上,警察很快就會找到自己,進去是早晚的事了。進去以后自己恐怕再也出不來了,他實在是不甘心就這樣在牢里蹲到老死。他飛快地把車開離高速公路進入鄉(xiāng)村公路,很快就進入一條土路。此時的太陽快落山了,路上灰蒙蒙的,車的行進顯得有些困難。為了趕在太陽完全落山之前回到他的老家黑箐村,張發(fā)奮不顧山路的彎曲和狹窄加速前進,他只想在警察找到自己之前看看父母,然后徒步翻越國境到越南去,在想辦法轉(zhuǎn)道其它國家。再翻過一座山就到家了,天已經(jīng)完全黑下來了,張發(fā)奮忐忑不安地開著車急速行駛。突然,前面沒了路,他急忙剎住車子,車燈直射在一團濃霧上。他急忙揉了揉眼睛再看,只見那一團濃霧像一個巨大的囤籮鬼那樣蹲在路中橫眉冷臉地怒視著他。此時他才想起來,此地就是村里人常叫的見鬼坡。三、四年前,為了修通公路,村長曾帶著人到他的公司討贊助,當時,為了拿下一塊地皮,他正四處籌錢去打點張大嘴和吳底洞,所以一分錢都沒有給村長他們,難道是山鬼向他發(fā)難?他急忙下車前去探查。再看那團大霧,就像鄉(xiāng)親們聲討他的臉譜,他帶著愧疚小心步行穿過濃霧往前一看,只見一條寬敞而平坦的大路向前延伸。他上車后加大油門沖出大霧的瞬間,突然發(fā)現(xiàn)前面根本沒路,腳還沒踩到剎車車子就飛下了路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當他恢復意識時感覺到頭很疼,用手一摸才意識到出血了。沒了車燈,周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見。他試著去開車門,前面左右門都無法打開,只好爬到后座去打開后門出來。不知道是天太黑了還是頭被撞懵了,他分不清東西南北,在原地左右前后的找了二十分鐘也沒有找到車路。正在他自言自語地罵自己碰到鬼的時候,前方不遠處的樹林有一盞燈在閃亮。他從困境中看到了一線希望,不顧荊棘的抓著朝著亮光摸去。等摸到面前才發(fā)現(xiàn),是一間茅草房,燈光就是從屋子里發(fā)出來的,他想肯定是在此守地的本寨人。于是就大聲的喊道:有人嗎?不想,一只大黃狗從屋里躥出來向他撲面而來,嚇得他轉(zhuǎn)身就跑,被樹枝拌倒跌入灌木叢中不敢出來。奇怪的是那只大黃狗沒有撲上來咬他,直沖著他搖頭擺尾。這時一個婦女從屋里出來把狗趕開,問是誰?張奮發(fā)急忙從樹叢中鉆出來答道:“大姐是我…… 我是黑箐村的張奮發(fā),我的車翻到路坎下面了,我見你這兒亮著燈… 就朝你這里來了。” 誰知那婦女一聽,急忙把頭轉(zhuǎn)一邊去,半天不吭聲,倒是那狗像見到主人一樣圍著他搖頭擺尾地轉(zhuǎn)。
張奮發(fā)忙懇求道:“大姐,天太黑我迷路了,只想同你借個手電筒好回黑箐村。”
“你是黑箐村的?”那婦女反問道。
“是的。”
“你應(yīng)該叫我妹子,我比你小。你大概有十多年沒有回家了吧?要不怎么會把小時候經(jīng)常走的山路都給忘記了?”
張奮發(fā)有點內(nèi)疚地答道:“是有些日子沒有回家了,是因為做生意太忙。”
“確切地說,應(yīng)該是十年六個月零十八天。” 那婦女糾正道。
“真對不起,妹子,你是哪一家的?我外出太久記不清了。”
“……進屋吧,我是一個被丈夫拋棄的人,不說也罷。”
張發(fā)奮進入小屋里,只見神龕上點著一盞祭祀的菜油碗燈,屋子有兩格。一格是廚房,一格是臥室。那婦女進屋后戴上頭巾遮住半個臉,將頭轉(zhuǎn)一邊去不讓他看清臉面,好像在提防著他。她問道:“你還沒吃早點吧?我煮一碗粥給你吃。”一聽說是吃早點,張發(fā)奮怔了一下,這是該吃晚飯的時候了,她怎么還說是早點呢?這時才注意看她,又再次怔了一下:這人的一舉一動,身形、聲音都很像被他拋棄的妻子。如果她是自己前妻子的話,她怎么會不認識自己呢?
由于看不清她的臉面他也就不敢直問,便試探性地問道:“妹子是什么時候嫁到我村的?男人是誰?”
“我嫁過來的時候你就不在村里了,至于我男人嗎,他和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不想提他……”
“那你認識秀琴嗎?”張發(fā)奮又問。
“秀琴?張有德家的閨女!我嫁過來的時候她就不在村里,聽說嫁到外地去了。”
張發(fā)奮有點弄不明白,秀琴就是他農(nóng)村的結(jié)發(fā)夫妻,怎么成了他爹張有德的閨女了?又問道:“秀琴不是張有德的兒媳婦嗎,怎么成閨女了?”
“聽說張有德那混賬兒子在城里當大老板,與多個女人有染后就把秀琴甩了,他老爹一氣之下就把她當閨女給嫁出去了。”
張發(fā)奮不敢告訴那婦女自己就是張有德的兒子,內(nèi)心泛起了一陣酸楚。想起剛?cè)⑿闱贂r也是恩恩愛愛,早出晚歸地在山旮旯里挖地,看著自己實在無法兌現(xiàn)當初還未娶她時就許下讓她幸福一輩子的諾言,他狠心地把媳婦留在家里一個人外出闖蕩,想著有一天榮歸故里再好好地報答她,沒想到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他從挑沙漿砌磚開始,逐漸發(fā)展到包活計、攬工程。有了錢以后的他也隨著商界里的一些“潛規(guī)則”變得無奈起來,那些主動投懷送抱的妖艷女人甚至為了他爭風吃醋,官場和商場滋生了“同志加兄弟”。當他遇見善于在官場周旋的錢迷迷時,被她的能耐和魅力所傾倒,她硬是一路過五關(guān)斬六將,力挫眾多的競爭者,從張大嘴和吳底洞的手里把市政中心廉政文化廣場的建設(shè)工程拿到手里。為了報恩,張發(fā)奮提出與自己結(jié)發(fā)多年的糠糟之妻離婚,欲娶錢迷迷為妻子,結(jié)束情人關(guān)系。他爹張有德怎么也不能容忍兒子與像親閨女一樣孝順老兩口的秀琴離婚,憤怒地抄起扁擔將兒子打出家門攆出村子外,對村里人宣布從此斷絕父子關(guān)系。他被攆出村后不敢再回家,連夜驅(qū)車回到橋城。雖然他也回過幾次家,但都被他爹手握扁擔攔在門口,說只要他敢跨進家門就敢劈死他,他也就不敢再回家,只是時不時地往家里給母親寄錢。后來,張發(fā)奮才發(fā)現(xiàn),錢迷迷是用身子和自己打點張、吳的錢換來的工程,并且在拿自己的錢進行“攻關(guān)”時她也攢下了不少的私房錢。再后來,只要錢迷迷在張發(fā)奮的身邊轉(zhuǎn),他就感覺像一只綠頭蒼蠅一樣,非常的討厭。但是,他也知道,他和錢迷迷的命運已經(jīng)是拴在一起的兩只螞蚱,只好用冷淡來處理他倆的關(guān)系。直到他把自己的小情人張粘粘招到身邊當秘書,欲將錢迷迷趕出公司時,她才向他發(fā)出最后通牒:只要她被踢出公司的一天,就將“攻關(guān)”的事向檢察院全抖露出來,并提出要一個職位,要四成的股份,從此不管他和錢迷迷的事。張發(fā)奮權(quán)衡再三,只好給了錢迷迷一定的股份,并提升她為經(jīng)理,這才結(jié)束三角“債務(wù)”的糾紛。
那婦女邊做飯邊與張發(fā)奮閑聊,那只大黃狗也是搖頭擺尾地圍著他轉(zhuǎn),時不時地舔他的腳。張發(fā)奮問道:“你這狗還不認生。”
“你呀記性還不如狗呢,這只狗就是被你從小帶大的黃毛,它對你可沒有忘恩負義。”女人說。
女人的話讓他有些羞愧,他已經(jīng)感覺到她認出了自己。讓他不解的是,自己是養(yǎng)過一條小黃狗,它還沒有長大自己就外出闖世界了,這狗是怎么從家人的手里轉(zhuǎn)到她這兒的?沒等他問她就告訴說:“你媳婦秀琴拿到離婚證書后你爹拿出一半的家產(chǎn)給她作陪嫁,遠遠地嫁到外地去了。你媳婦走后,大黃整天守在村埡口望著秀琴去的路,我看它很可憐就抬飯喂它,你爹看我孤苦伶仃的就把它給我了。”
那婦女的話聽得張發(fā)奮心里直泛酸。
吃過晚飯后那婦女就背起背簍扛著鋤頭說:“你傷得不輕,到我的床上休息到晚上再走吧,我還要到地里去干活,等天黑雞叫的時候才能回來。”
那婦女的話聽得張發(fā)奮一頭的霧水,現(xiàn)在不就是晚上嗎?她怎么老把晚上當白天?于是忙問道:“你一個女人家晚上還要去干活計?”
“晚上不干,只是白天才干。”說罷領(lǐng)著狗消失在漆黑的森林里。
一個被丈夫拋棄的女人孤身一人來到遠離村子的森林里居住,夜間還要下地干活,她是不是得了精神病?看著伸手不見五指的夜空,張發(fā)奮心里一陣陣發(fā)怵。他不敢離開小屋,怕再次迷失在森林里,只好在那婦女的床上合衣而睡。迷糊之中他聽到一陣陣女人的哭聲,急忙起身開門到屋外去看,周圍一片漆黑,哭聲來自夜空,很悲凄、傷感,嚇得他轉(zhuǎn)身閂上門裹著被子睡。不知過了多久,他在不知不覺中慢慢睡著了。突然,他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給驚醒了,急忙爬起來開門,卻怎么也打不開門,只見在他的周圍出現(xiàn)的全是一張張鼻子偏平、臉嘴丑陋的面孔,頓時嚇得他歇斯底里地亂叫。張發(fā)奮這么一叫,那些丑陋的面孔一下全部向后散去。他定了定神才發(fā)現(xiàn)天已經(jīng)大亮,自己還坐在車子里,外面是一群把臉使勁貼到車窗玻璃上來看他的人,他也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變成一個血人。他讓人們把后車玻璃砸碎才鉆出車外,此時他才發(fā)現(xiàn),車子恰好卡在兩棵樹的中間,不然的話早飛下深谷。站在他面前的全是本村人,都驚詫地看著他,他也看到了人群中的父母。白發(fā)蒼蒼的父親從人群中走到跟前說道:“果然是你小子,命還真大?”
“爹,您是怎么知道我在這里翻車的?”聽他父親的口氣,好像早已知道他會翻車。
“是你媳婦秀琴昨晚告訴我的。” 他父親冷漠地看著他說。
“我聽一些人說秀琴已死了,又聽一些人說被您當閨女遠遠地嫁到外地去了,這是怎么回事?”
他父親憂郁地看著西方的天空說:“……她是被你逼走的,在我的心目中,她永遠是一位遠嫁外地的閨女。” 他父親擦了擦眼角的淚水。“走,我?guī)闳タ纯此!?/p>
張發(fā)奮跟著父親和母親來到林中的一個小山包上,父親指著一座墳說:“這就是秀琴,昨晚上她托夢給我說,你翻車了,讓我救你一命,當時我氣憤地回答說,他死了我才省心呢,秀琴哭著求我說,爹,你就救他一命吧,我不想讓他來找我。早上我剛起床就聽村里人說,在見鬼坡有一輛轎車翻下路坎腳,我一想起昨晚的夢就來了,果然沒錯……”
此時的張發(fā)奮才恍然大悟。昨晚他見到的是房子、是人,現(xiàn)在看到的卻是一座墳。他雙腿跪在墳前問道:“她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這要問你呢?” 父親憤怒的手指直戳他的腦門上,然后嗚咽道:“她是在接到離婚證書的那晚上吃了老鼠藥,大黃狗吃了她的嘔吐物也死了。當時我殺你的心都有……” 過了一會,他父親又接著說:“我知道你走在這條道上,早晚都會翻車的,既然秀琴在黃泉路上已經(jīng)救了你一命,我當?shù)囊惨佬闱俚囊换貏瘢憬o秀琴磕三個頭,我和你媽馬上陪你回橋城,去檢察院自首去。”
“孩子,你要記住,不管你走在什么樣的道路上,牽掛你的人永遠是你的親人,回過頭來重新走吧!”母親已是淚流滿面。
張發(fā)奮一頭撲到秀琴的墳上嚎啕大哭,就像寒風吹在光禿禿的樹梢上嗚嗚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