札記《地方官》

國慶黃金周，很多人外出游水玩山，而我用四天時間，廢寢忘食地讀完了約四十萬字的《地方官》。《地方官》是邵瑞義的第三部長篇小說，是他的反腐三部曲的第二部。原本只想消遣閱讀，隨便翻翻看看，但讀了開篇，就被清秀的文字所創造的神秘幻象迷住，不得不盯緊一個個秀美的文字，一句句精彩的描述和深刻的揭示讀下去。或許是作品魅力的缺失，或許是閱讀的疲勞，像《地方官》這樣吸引我每天讀約十萬字的小說，在我近些年的閱讀中還是第一次。并且讀過之后，總有一些東西在腦子里縈繞，有一些話想說，所以有了此篇《札記〈地方官〉》。讀書之感，不敢妄稱評論，是為札記。

精巧的結構

作家面對的人間景象千姿百態，生活的素材猶如亂麻。而作家的創作，就是根據自己對生活的認識，在這些千姿百態的人間景象和猶如亂麻的生活素材中，按照表現主題、塑造人物的需要，選取生活中的典型人物、安排適合塑造人物的環境、選取適合塑造人物的情節，結構成一篇引人入勝的小說。《地方官》之所以能讓我愛不釋手，就在于《地方官》有一個精巧的結構。開卷之后，讀者就被作者的結構魔力所牽引，并沿著這股結構魔力不由自主地往前走。

《地方官》的結構魔力，首先在于首尾呼應。這樣的結構方式，既強調了主題，又加深了讀者對主人公鄺導源獨斷專橫、必然走向失敗這一規律的認識。作品起筆，就寫市委書記鄺導源在寫檢討，寫檢討的過程中，又幻化出辛老八流血的墳墓，變成蟒蛇的袁承峰，參差不齊的村子“吱溜”變成了一棟棟高樓大廈，老鋼炮晃著拳頭問市委書記：“你是吃糧食長大的還是吃屁長大的？”作品開篇就給讀者設下了市委書記為怎么寫檢討、辛老八的墳墓為什么流血、袁承峰什么變成蟒蛇、參差不齊的村子為什么“吱溜”就變成了一棟棟高樓大廈，等等一系列的“扣子”，為了解開這些魔幻般的“扣子”，讀者就不得不循著維系這些扣子的線索讀下去。

《地方官》的結構魔力，更在于多線條的復線型結構。作品中，鄺導源的獨斷專橫、高舊章求實為民、袁承峰的權力幻想、魏成國的神秘商店、香楓湖項目建設、老鋼炮和辛老八的土地情節等等，都是貫穿始終的情節線條。這樣多線條的復線型結構，使得作品情節緊緊圍繞“權力”這個主題和主線同時展開，交錯發展，加之且聽下回分解章回體小說方法的運用，使作品起伏跌宕，峰回路轉，盡展權力斗爭的兇險和驚心動魄，盡展各色人物的復雜心態和喜怒哀樂、盡展豐富多彩的社會生活畫面，揭示“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和“邪不壓正”的規律。

《地方官》的精巧結構，加之主要事件是當下社會熱切關注的征地問題、占用良田搞政績工程問題，又把圍繞這一問題的官場權力斗爭寫得淋漓盡致，如袁承峰為進市委常委不擇手段雇兇暗殺市長，甚至親手掐死妻子等；把各色人物刻畫得活靈活現，如老鋼炮為保護土地被殺傷住院后還瘸著腿去為民請命等；把情節安排得懸念叢生、絲絲入扣，如為一泡豬屎而開展轟轟烈烈的整人運動、“超越與夢想”的打人運動、市長和市紀委書記的“失蹤”、魏成國的時隱時現等等，都叫人開卷就難以釋手，追根溯源讀到底。

神秘的影子

《地方官》里有一根神秘的暗線，就是距市委大院不遠的“成國煙酒商店”。這個“成國煙酒商店”一開起來，店主魏成國便時隱時現。官員的宴席上有他，老板商人的宴席上有他，農村的田邊地角有他，還有在街道救死扶傷的也是他。一個小店主不關注自己的生意，穿梭于黑白兩道，這里喝酒，那里品茶，這里救人那里扶傷，猶如魔影，無處不在。

更為神秘的是，這個魏成國對凌華黑白兩道了如指掌，還不時提醒官員和老板們如何做事，怎么做人。連鄺導源這樣一手遮天的市委書記，他也敢訓其一二。魏成國甚至蒙面斗歹徒，救下高市長等人。凌華市的官員和老板們都被他的神秘身份所迷惑，覺得他好像有著什么來頭，又覺得他就是一個小小的店主。這些變幻莫測的情節安排，讓作品更加跌宕離奇。

邵瑞義為讀者鋪設這樣一條神奇暗線，設置這樣一個神秘人物，讓讀者產生“他究竟是什么人？”的發問，從而使讀者不得不抱著“打破沙鍋問到底”的閱讀欲望把小說讀下去。直到小說快要結束，冰天雪地萬人圍攻市政府，其神秘的影子才浮出水面。原來他是省委書記方道義安排到凌華市的探子。

探子，是專門從事情報搜集和傳遞工作的人，在軍警事題材的作品中，特別是在敵特題材作品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比比皆是。而在現實題材的作品中，探子出現的不多。《地方官》把“探子”運用到現實題材的作品中，運用到反腐題材的作品中，不僅是作者創作技巧的嫻熟，更體現了官場和反腐工作的復雜性和艱巨性，可謂妙招。

香楓湖是面鏡子

香楓湖是《地方官》中的主要事件，整個作品都是圍繞香楓湖的建與不建而展開。雖然香楓湖最終沒有建成，但它確像一面清晰的鏡子，照出了現實社會各色人物的不同嘴臉。

細胳膊、細腿、小腦袋、小眼睛，一米六高，說話像小媳婦嚼干蠶豆嘎嘣脆響的老鋼炮，心里裝著的卻是香楓村的大事。他性格倔強，是頭犟驢，但他辦事有原則，對上面下來的政策，他認為有譜的就執行，沒譜的就撂到一邊。上面多次要把他從主任位子上拿下來，但每次選舉他都能絕處逢生。因為老百姓心里有桿秤。

沒能接任市委書記的高舊章，心里有點憋氣，但能做到當一天和尚撞好一天鐘。他與人大主任辛高平、紀委書記余昌華心系凌華、心系群眾，一心撲在工作上，為群眾的利益與不切實際、好大喜功的鄺導源、袁承峰、科崇新巧布陣局，以退求進，最終維護了群眾的利益，求得了凌華的穩定發展。

瓜子臉，古銅色，短頭發，黑雜白，劍眉粗黑，目光炯炯，七十五歲，時隱時現的小店主魏成國充滿神秘色彩。他的內心世界也琢磨不透。他是生意人，卻沒有生意人的詭秘奸詐，顯得矜持穩健，干練有神；他是生意人，卻又不時表現出官場的老練和政治的成熟；他好像無所不知，并且還能適時適度地向鄺導源、袁承峰、官叢坤等官員和老板進言，敢于勇斗歹徒一打三；他不露痕跡，又令人猜疑，“探子”的角色刻畫得惟妙惟肖。

辛老八快人快語，習慣與老鋼炮抬杠，然而老鋼炮才是他心里最親近的人。他的抬杠是為了逗趣，是激將法，是為了讓老鋼炮挺直腰桿，擔當起香楓村的事來。老鋼炮住院的時候，他不僅去醫院看守老鋼炮，激將逗趣老鋼炮，還擔當起保護香楓村土地的責任，阻止香楓湖工程開工，直至為民請命而獻出生命。辛老八與老鋼炮一樣，是我們土地的保護神。

個子不高，瓜子臉，戴近視眼鏡，西裝革履，皮鞋锃亮，頭發黝黑但染過，聲音不大但鏗鏘有力，顯得溫文爾雅的教授型干部鄺導源，內心深處不僅藏著虛妄、獨斷、淫亂、好大喜功、我行我素，而且是一個不忠不孝之人。

腦門锃亮、嘴皮比磚頭厚、時常戴一副墨鏡、被群眾稱為日本鬼子，顯得有些匪氣的袁承峰，內心卻骯臟齷齪。為了另尋新婚，他可以掐死妻子并讓人碎尸；為了進常委，他可以暗殺市長、市人大主任、市紀委書記；為了推進工作，他又暗殺老鋼炮；為了攀附上司，他可以獻媚作態；為了逃避法律，他可以劫持人質；他滿口污言穢語。霸氣和匪氣在袁承峰身上暴露無遺……

一群鮮活的人物形象在香楓湖這面鏡子里得到一一展現。

香楓湖這面鏡子，照出了心系民眾，心系土地的崇高；照出了靈魂撕裂的鮮血和疼痛。

濃厚的土地情結

《地方官》的主線是保護人類賴以生存的土地。作品通過離奇悲壯的故事，表達出香楓村農民深深的濃濃的土地情結。他們為了自己賴以生存的土地，不惜用鮮血和生命去保護。開秧門了，香楓村人要為土地神敲鑼打鼓放鞭炮，祈求豐收。他們對侵占自己土地的任何言行都非常的敏感，鄺導源第一次到香楓村調研，感嘆香楓村景致優美隨便說一句“如果村子前面有個湖什么的，那就是錦上添花了”，香楓村的主任老鋼炮脫口就反對說：“把這樣的土地拿去修什么湖那可不成。這是香楓村上萬個口子活命的土地呢。”鄺導源第二次指著村前的大片莊稼地慨嘆“這里如果是一片湖泊那該多好啊”，老鋼炮便緊張地說：“……田地變成湖泊了，村里人吃啥喝啥？大家要靠這幾分地活命呢。”村民們說：“我們的田地都修成湖了，我們這些人吃什么，是不是叫我們今后喝水過日子？”更甚者還與領導叫板：“誰敢動我一寸土地，我罵他三代祖宗。”

有人說現在是信息時代，有本事的人就不會把眼睛盯在土地上，只有傻瓜、笨蛋、弱智才離不開土地。可香楓村的人就愿做這樣的傻瓜。“別的地方我不敢說，在我們香楓村，那可是寸土寸金呢。”這是老鋼炮對土地的評價。老鋼炮舍不得一寸土地閑著空著，張混子荒廢的承包地，他出錢包過來栽上莊稼。市長高舊章想的更多，除了香楓村，他還想到了市民的吃菜問題。香楓村處在城郊，修湖用的一萬多畝良田好地中，有四千多畝菜地，“你們把那么多菜地弄飛了，今后凌華市幾十萬市民不吃菜啦？” 眼看著香楓湖就要上馬，一萬多畝田地就要被吞噬，高舊章市長情緒激動，質問鄺導源。

香楓村村民以血的代價保護土地的描寫，不僅寫出了農民深厚的土地情結，更表達了作者對農民的深厚情懷。如果沒有對農民的深厚情感，沒有對農民的深切關注，就表達不出對農民、對土地的深情厚意，就寫不出農民為捍衛土地而進行的壯烈抗爭，就寫不出為土地、為農民而請命的《地方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