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看見了震撼人心的事,激動不已,一時找不到生動的詞語來表述的時候,常常來一個“啊……”的驚嘆抒發感情。
“啊,西疇精神”就是我西疇之行中,所見所聞激動萬分的感情流露。
對西疇這個縣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那時,我們村和周圍幾個村響應黨和政府的號召,紛紛讓出土地給西疇搬遷過來的人耕種。說實話,那時大家都瞧不起這些搬遷者,貶稱他們是“老西疇婆”。在我們心目中,西疇是個蠻荒不毛之地,西疇人都是懶漢。直到上世紀九十年代,西疇勞動人民創造了聞名全國的“西疇精神”后,才使我改變了對西疇的看法。
到了西疇,我才知道,西疇頑石雄踞,1506平方公里的面積由十萬大山拱衛著。海拔平均1500米,集“老、少、邊、窮、戰”為一體,嚴重的石漠化,石山區占國土面積的74%,“七分石頭三分地,缺土又缺水”是對它最好的概括。這里最惹眼的確實要數石頭了。最震撼心靈的是這些頑石堆積起來的大石山,這里是石頭組成的世界,一塊擠著一塊,一片接著一片,一山連著一山。如峰如林的怪石,鬼斧神工,千姿百態,妙趣橫生,自然天成,如千軍萬馬列隊。怪石組成的大石山,蒼涼雄險,荒蠻大氣,把西疇的自然個性展露得淋漓盡致。躍上山脊,可見峰巒云海,走入谷底,總有曲折小路,人在山頂山腰安家,地走七里八里不遠,繞山繞水幾十里,一不小心,才發現出發的地方不過就在山對面。西疇是石的天,石的地,石的路,西疇當之無愧是個石的王國。據當地干部介紹,西疇山惡、土少、石頭多,石頭頑劣,栗禾呻吟,當時全縣23萬余人,人均僅有耕地0.8畝。曾經有一外國專家到西疇縣蚌谷鄉一個被當地比喻為拉屎都不生蛆的屙屎谷考察后,摸著山梁上的頑石說:“西疇縣相當部分地區已失去人類生存的條件。”一時間,一些外地干部不安心,本地干部無信心,人民群眾盼遷居。從此,一些耐不住苦的人,背井離鄉搬遷到外地去了。搬出去的人,撒尿都不愿意朝西疇這方。小伙子找不到媳婦,成了家的媳婦跑了。然而,那畢竟只是少數,大多數西疇人還是留下來了。生存環境的冷涼閉塞,彎彎山路的艱險難行,生產生活的落后貧困,使西疇人凝集了太多的沉重。于是生活把西疇人推向了絕路。他們面對生活重新冷靜地思考:不干不行,不干沒有出路。祖先既然選擇了這片土地,就一定有生路。向石頭宣戰,向石魔宣戰。終有“搬家不如搬石頭”、“若熬不如苦干”、“等不是辦法,干才有希望”、“與其等著餓死,不如干著累死”……一句句鐵骨錚錚的豪邁之聲在干部群眾中吼出。光喊口號不行,說干就干,于是,多少年,多少代,一直寂寞地默默無聞地躲在山旮旯里的西疇醒了,隨著轟隆隆一聲巨響,蚌谷拉開了一場破石驚天的勇斗頑石的惡戰。為了打破外國專家的結論,西疇人別出心裁的把屙屎谷改為摸石谷。一時間,摸石谷千余人上陣,叮叮當當,一個石頭一個石頭地炸,一個石頭一個石頭地壘埂,用肩頭一擔一擔地挑土來填。沒有錢,沒有炸藥,他們用“火燒石”的土辦法來開山。一個冬春過去,昔日人見人怕、鬼見鬼愁的摸石谷山梁上,奇跡般地出現了道道石埂、石墻。西疇人硬是從石縫里造出1500畝“三保”臺地。世間一片嘩然……
站在摸石谷聽當地負責人介紹到這里,你一定會想起昔日大寨人奮戰狼窩掌的事來,你也一定會想起中國人民熟悉的“愚公移山”的故事來。一個德國地質專家到摸石谷考察時,聳聳肩,搖著頭說:“No,No,No,能在這種環境下生存,不可思議,不可思議”。然而,就是在這“不可思議”的山梁上,西疇人硬是憑著一股“石性”使這方熱土沸騰起來,并演出最具震撼力的脫貧大戰,讓人不再敢小視。有了土地就有了生的希望,有了土地,脫貧不再是難事。
山里人崇拜大山,生成的就是這不倒的大山性格啊!扎根大地,屹立巍然,雄視萬物,立地頂天。無聲中奮起,堅持中屹立,攀高不止,高峰連綿。西疇人的精、氣、神在大山中彰顯。艱苦奮斗,改天換地,石縫中求生存的西疇人,憑借著大山精神創造了土地的神話。有了土地,糧食夠吃了,跑了的媳婦回來了,外出打工的人回來了。現如今的西疇,大地一片蔥蘢,一條條耀眼的公路延伸到大山深處,一簇簇嶄新整潔的新農村占領了石旮旯,一塊塊石頭砌成的土地播種著希望,一首首發自內心的歌聲響徹云霄……2011年,全國石漠化治理現場會在西疇召開……
在這里,我倒覺得西疇人應感謝頑石。是呀!在歷史的長河中,頑石是阻撓過西疇的發展,然而也正是這些頑石給西疇人的“滋養”令他們受用無窮,也就鑄成了他們終生的頑強和堅硬。不是嗎?西疇人自落地的時候,頑石就給他們打上胎記,他們的性格都通過頑石鍛打而成。再經過云貴高原七月流火的燒冶,十二月風霜的鍛煉,肌膚和魂魄都注入石性,永不可變。正是這石性,西疇人像大山一樣信念堅定、執著,像大山一樣扎實苦干、根基牢固傲然聳立,像大山一樣不斷進取、攀高不止、生生不息,像大山一樣不逃避電閃雷鳴、勇于擔當,歷經風霜雪雨而巍然。正是有了這石性,西疇人硬是把生命的足跡鐫刻于巖石之上,正是這石性,使西疇人不像別的貧困地區的人那樣總是站在自己的一方熱土上認真而好奇地望著外面的世界,也有一批批年輕人自愿不自愿地走進了都市,沒多久又三三兩兩地回流故土,說是受不了企業的那份管,也看不慣都市人真假難測的處世言行,還要防備滿街的車水人流和總是摩肩接踵的陌生人。也有人堅持下來了,可還是有些魂不守舍地思念,總禁不住要回望故鄉,全然沒有外來打工者們“樂不思蜀”死守城市的那份健康和不健康的執著。
天山峭,秦嶺峻,廬山奇,昆侖莽……而西疇的山,其特色就是硬,西疇人恨這硬石,但更神往硬石的崢嶸險峻,氣象萬千。他們向頑石宣戰的第一炮是偉大的,這是大山打破沉寂的吶喊,這是歲月從昏睡中清醒的舉措,這是西疇人在經歷了去意徘徊的迷惘之后直奔世紀主題的宣言。這是“老山”精神和延安精神在這里的延續;這是中華民族勤勞勇敢之精神所在。朋友,當你第一次闖入西疇,我敢說,你不會迷戀那里的奇峰異谷和流連翠屏,倒是那些在崎嶇的山路上勇猛登攀,奮力達到光輝的頂點的西疇人,會賦予你深刻的內容,給你力量的啟示。
假如說西疇精神是一本書,那么,我第一次翻開它時,不由自主地以一種極其復雜的心態感嘆自己的淺薄。是的,要讀懂西疇這部博大恢宏,幽遠深邃的自然、歷史和社會發展的巨卷,需要時間的穿鑿和精神的反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