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向瑤臺問春風(外二篇)

又是春天了。

在度過了一個干冷少雪、甚至在形式上有些莫名其妙的冬季之后，春風還是如期而至。

于是，心頭一個最奢侈的念頭，是放下案頭沒完沒了的工作，關上時時纏繞你的手機，脫下筆挺的西裝和擦得錚亮的皮鞋，換一套輕松閑適的棉布衣衫，走出高樓如林的城市，走進還掛著霜氣的山里，隨意地走，隨意地看，讓盯慣了電腦屏幕的眼睛去閱讀藏在枯草中的嫩芽的萌生，讓聽慣了蠱惑的耳朵去感受春風帶來的萬物復蘇的奏鳴，讓想慣了競爭拼搏的大腦去回味一個鮮活的季節是如何打破堅冰的禁錮。甚至什么都可以不做，就靜靜地走，讓春天原野的芳香在五臟六腑里回腸蕩氣回味無窮。

在我的心目中，春天是個蘊涵著無數神秘之物的魔袋。在經歷了無數冰冷的限制和對生命的漫長的封鎖之后，竟在不知不覺間，涌現出那樣一些撼人心魄動人心智發人深思撓人心癢的變化，給人一些奇妙的感受，使人不覺對于生命誕生的種種啟迪與暗示有了新的體味和理解。站在這樣一個季節的路口，人們能真切的體會到那種蓬蓬勃勃的力量，內心生發出一種成長的快樂和奇妙的想法。比方，我剛剛寫到的那種奢侈的念頭，是在除了春天之外的任何一個季節都不會冒出來的。

就是這樣，一切似乎沒有什么變化，而一切又時時在發生著變化。冬去春來，沒有什么能夠阻擋這看似靜悄悄卻又轟轟烈烈的春日腳步。我知道，要不了幾日，就該是陽光的和煦和柔美、花草的芬芳和絢爛、春風的多情和呢喃、蜂蝶的舞動和勞作……對這一切，人們是無法拒絕的。

其實，伴隨著春日的，往往還有詩人的感慨和詠嘆，因為春天更是讓人放牧思想的季節。有一種情韻叫人不能不沖動，不能不詩興如潮。無論是韓愈的“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還是葉紹翁的“滿園春色關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都讓人們感受到春天的奇妙、春風的神韻、春光里旺盛的生命力。而我卻不合時宜地想起了一句詩——南唐李煜《浪陶沙》中的“流水落花春去也”。在我心中，這份春日的感懷比任何詠春的艷麗辭藻都來得深刻，來得透徹。在這個夢一樣的季節里，同樣也有生老病死，也有悲歡離合；有生命的消長、命運的浮沉。有位哲人說過，只有當生命被清楚地看作是在慢慢死亡的時候，生命才是生命。同樣，只有當春天被看作是春的消失和冬的降臨的時候，春風才更值得崇敬。正是對于春光的無限眷戀，對于春風的那種神秘的敬畏和思悟，才讓人油然而生“春日苦短”的惆悵。這或許才是春天真正動人心魂之處。歲歲年年，沒有什么能比季節的交替更讓人深切體會到歲月的流逝，更沒有任何一個季節像春季這樣讓人激情蕩漾又思緒萬千。

伴著躍上窗臺的隱隱春色，我推開一冬的倦意，打開音響，喬治·溫斯頓的《辭冬》便泉水般漫浸上頭，此時，指尖間流淌的是殘雪消融后的小溪的低吟，耳朵旁游弋的是春風中新芽綻放的動靜，滿眼招搖的是春光里若隱若現的黃綠色空間。于是，我被一種天籟間回蕩的情緒所感動了。

也在這樣一個難忘的時刻，人們似乎都有一大堆關于自然、關于生命、關于愛情的命題產生出來。我也總想給自己一些特別的尋覓、特別的發現。我問自己，也問春風和時空，春這樣一種最偉大的藝術，她的根源在哪里？我們生存在這樣一片土地上，從幸福與歡樂引向更新的歡樂和幸福，這實在是大自然的一種恩賜。我記得，自己孩提時總在春光明媚的日子里許愿，盼望著早日長大；而成長之后同樣夢想生命能夠在每一個春天重新開始，以揀回那些虛擲了的光陰。在對往昔的追思和對未來的憧憬之中，眼前的春色便幻化為心靈對于未來的無限希冀，就像一種信念相伴于人生的漫漫旅途之中，生命的過程便有了元氣。

人們說，春風是綠色的，世界因為有綠而成熟，生命因為有綠而年輕。而綠色涌動之前的平靜更珍貴。記得一年前，在一篇談及春光的文章中，我曾寫道：“沒有香花點綴，沒有垂柳輕拂，滿眼還都是單調的顏色，像一幅水墨畫，這正是那種初春的單純，惟有此時，你才能感受到春的寧靜，像一場音樂會還沒有開幕，樂手們正在調弦，你還能閑適地捕捉住某一個屬于你的樂音去想象，去品味。再過些日子，山間熱鬧起來，那時，春風將成為小提琴上一串串歡快的音符，飛舞著直沖過來，招架之間，你再也不會有此刻的從容了。生命的過程也是如此。”

因此，在生命中創造新的生命，這本身就是一種神奇，這種神奇是來自美妙的天籟，來自我們廣袤的心田。

所以，在這樣一個日子，走春風走過的路，做春風做過的事，犯春風犯過的錯誤，開啟那扇神秘的窗，向蒼莽天宇去追隨春風的腳步，去尋覓那份奢侈的浪漫是有意義的。至少，閉上眼，夢里依舊。

當我把月光再次投向眼前，驀然之間，我發現窗臺的迎春花綻放出一顆嫩嫩的芽苞，她亮晶晶的、怯生生的，像個害羞的小姑娘。窗外的陽光照在她身上，為她披上一道毛茸茸的金邊。剛剛淋過水，一滴水珠滴在她的頭上。沒有葉子，更沒有花，但她一定會成為新的葉子和新的花，我相信。

生命總是會勃發的，春的魅力就在于此。

聆聽雨聲

對春天的感悟應當是從雨聲開始的。

春雨是春天的信使，是春姑娘那美麗的化身。你瞧，那裊裊纏綿的雨絲，不就是春姑娘那婀娜的倩影嗎？是她第一個把春的信息帶回了大地。

清明時節的雨，仿佛是一出永遠只有開幕而忘卻了尾聲的大戲。我靜坐窗前，全身心地聆聽由窗外傳來的雷雨交加的玄音。那無數顆小雨滴兒撞擊著萌動的大地時剎那間發出的響聲，很清很脆，仿佛是春姑娘溫柔地輕叩自然大門的款款之聲。

春雨漸漸地變得輕了、淡了，像一縷輕煙依舊隨風蕩漾在世間，煙雨那綽約的腰姿有一種不可名狀的誘人風韻，變幻莫測，使人總感到她是美麗的。那已被裊裊煙雨寫意化了的景致在雨幕中透出了幾分嫵媚的、含蓄的美感。我突然驚訝地發現了那枝頭的一抹桃紅，那是一種久違了的視覺沖擊。一枝含苞待放的桃花，經一夜春雨的洗禮和滋潤，立刻怒放枝頭，噴芳吐艷。我的眼里流露著溫柔的光，那鮮紅欲滴的花瓣上結著晶瑩的雨露兒，越發感受到了桃花帶露的可人，宛如出水芙蓉一般靚麗。是春天的色彩改變了我的心境。

我的靈魂與雨聲產生了和諧的共鳴。雨聲既然可以蕩滌這塵世的喧囂和鼓噪，同樣也可以凈化、沉淀人們那顆在塵世中沉浮、混濁的心靈，使之清澈透明。聆聽雨聲，可以盡棄胸中的積郁，讓我們敞開胸襟去擁抱自然，心胸開闊了，視野寬廣了；聆聽雨聲，方能頓悟“瀟瀟暮雨子規啼”的哲思與詩意；聆聽雨聲，使人不再感到孤獨煢立的茫然和彷徨，因為那份寧靜致遠的心境足以寬容地囊括上下五千年、縱橫千萬里的時空。

我好像頃刻間有種被羽化了的感覺，心被輕輕地托起，放在一片輕柔的云上，頃刻間又化為一顆小雨滴兒，在風中輕盈地曼舞，慢悠悠地飄進了晶瑩的夢境……

感悟鳥語

古人云：“以鳥鳴春”。現在已經過了春分，正是鳥語花香的時節。你聽，屋檐下燕兒的呢喃，枝頭麻雀的啾啁，以及清晨樹林里傳來的杜鵑的啼叫。

春日里，我來到未央湖畔看書，一泓靜水，清澈見底，令人心清如洗。一陣春風拂面，碧水蔚藍，桃花淡雅的香味沁人心脾，令人陶醉。百花爭艷，彩蝶飛舞，陽光普照，遠處的青山與藍天一色……我正愜意地欣賞著滿園春色，一只燕兒輕盈地掠過我的視線并灑下兩滴清脆的聲音。想必是寂寥寒冷的冬日久囿居室，對明媚的春天企盼已久，這燕聲頗感到親切。南方的燕兒，是春陽里的徐徐暖風吹來的嗎？

鳥兒們的歡歌笑語，只能用心去感悟。她們似乎在聲樂方面有先天的稟賦，歌喉婉轉動聽，時而低鳴，時而長啼，將優美的旋律發揮到了極致。鳥兒溫柔的耳語仿佛是被純凈的水清洗過了的，是被陽光照得暖洋洋的，是被百花的芬芳熏染過的，漸漸地在我的靈魂中孕育寧靜而悠遠的詩境。

聆聽鳥語，方能感悟“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的詩情畫意。你想，翠柳的枝條低垂，像出浴的少女剛剛梳洗過的發辮，隨風飄逸，很自然的披散著。翠柳上兩只調皮的黃鸝在枝頭嬉戲，忽止忽翔，忽高忽低，歡快地鳴叫；晴空中一行白鷺展翅高飛，那是怎樣的活潑有趣，又是怎樣的一種寬廣無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