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龍、鳳合體的紋飾,據考證最早在新石器時代就有發現。陜西寶雞北首嶺仰韶文化遺址曾出土的一件龍鳳紋細頸瓶彩陶就是明證。而在玉器紋飾中,龍鳳一體的構思題材,似乎在商周時期便漸趨流行(圖1),至于戰國,更是成為盛行一時的藝術形象,及至兩漢,也依然余韻不絕(圖2)。這種陰陽調和、順應四時且帶有濃厚的神話宗教色彩的吉祥文化,是中華民族精神寶庫中的重要內容之一,也是戰國“君子”們對這種文明成果的一大創造性貢獻。
龍、鳳一體,是追求一種陽剛和陰柔的完美結合。這無論在社會學、生物學、哲學與美學上,都是一種進步的發現。就像夏與冬、日與夜、男與女、生與死等一樣,相輔相成才能構成這個具有無限生命力的大千世界。就個體而言,它們之間有著強烈的反差,但從人類社會的發展規律來看,這是一條顛撲不破的真理。因此,龍鳳合體,在內涵上是追求一種生命的互為因果的和諧,而在形式上,則是追求一種相得益彰的物象之美。
戰國玉器上的龍、鳳合體,是怎樣做到這種和諧和美感的呢?筆者覺得,大致在這樣幾個方面的處理,可以給我們一定的啟迪:
一、形體比例。得當的形體比例是讓我們產生和諧和美感的首要前提。戰國時期的龍鳳玉佩,可以有以龍為主體的,如河北省平山縣三汲鄉中山王墓出土的龍鳳形玉佩(圖3);也可以以夸張的鳳紋環繞器身來凸顯主題的,如故宮博物院所藏的那件龍鳳出廓玉璧(圖4);還可以是龍、鳳融為一體、互為映襯的,如山東省臨淄市臨淄區商王村戰國墓出土的龍鳳合體佩等等(圖5)。這幾種搭配無論出現哪一種情況,除了主題角色的切換之外,在美感上不會有絲毫的影響。為什么會產生這樣的感覺?那是因為不管龍與鳳的主題如何變化,但是玉工在雕琢這樣的器形時,十分注意布局的分配與調整,因此形體的比例都被安排得恰到好處:龍為主,則鳳體可以退居為次,作為點綴;鳳為主,則龍亦可擺譜襯托;龍為左,則鳳為右;鳳為左,則龍為右;龍居中,鳳附設于左右;鳳居中,龍則一體雙首高調襯托;龍力顯強勢,鳳則略呈低調,甚至還有種小鳥依人般的伶俐,一切都是為了突出龍鳳主題這種佩飾的精致美觀。形體上的對稱、反襯與平衡協調,便是在視覺上得到這種美的感染的根本。
二、形態對比。形體是一種布局的藝術,而形態則是表現精神面貌的藝術。也就是說,如何將龍的陽剛之美與鳳的陰柔之美充分地挖掘出來,以給這種類型的玉器注入生命的活力,其功夫也不在造型之外。在一件龍鳳合體的器物上,如果龍被刻得夠威風夠張揚,那么鳳的形象也就相應地表現得更有張力或更為柔美。關于這,我們可以從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藏的那件非常經典的龍鳳玉佩(圖6)上來加以體味:在這件玉佩身上,我們發現,作為主體的龍氣勢張揚、側目回首,盤旋扭曲的身姿充滿著不安的動感。從形態上看,這是一條矯健兇猛的玉龍。而與此相比照的,龍身所附兩鳳的形象雖然同樣充滿著生命的活力,但從神態上看,它們顯然只是龍的一種依附了。首先,它們借助于龍身作為自己的體貌,體現了甘當陪襯的角色。其次,其中一鳳勾頸垂首,與龍首上揚在姿態上形成反差,其神情表現也完全與龍形成了不同的韻味。再次,與龍身大幅度的曲線弧度相比,鳳鳥的曲線幅度被大大地簡化和抽象化了。這樣,玉佩不但在形體塑造上形成了一種強烈的反差,更重要的是對內在精神上的張、合和跌宕起伏,同樣得到了淋漓盡致地表現。諸如這些巧妙的藝術構思和精當的技術處理,便使戰國時期的每一件以龍、鳳合體為主題的佩飾,在藝術意境上常常起到讓人回味無窮的效果。
三、形式的創新與多變。龍、鳳合體玉佩在戰國的流行,使我們有幸欣賞到了各種各樣生動活潑的龍飛鳳舞情景。那種情景之所以至今都百看不厭,是因為其大膽新穎的構思和奇麗多變的組合結構,以及妙筆生花般的刻劃,使龍、鳳合體這一充滿著世人幻想玉佩主題形式呈現出千姿百態的局面。在這里,我們幾乎看不到千篇一律的框框,每一件玉佩都是一種改變和創新。在這些不斷改變和創新的形式中,有的是突出氣勢的恢宏,有的是顯現剛柔相濟的和諧,也有的是從佩飾形制的需要出發,只為表達一種美好的神話般的寓意。因此龍、鳳的塑造,也就呈現出各種不同的形象。在進行這種佩飾的設計中,我們常常會看到玉匠不拘一格的構思、大刀闊斧的剪裁和富于生活情趣的構圖:有龍身與鳳體互相纏綿交織的,如安徽省合肥市文物管理處所藏的龍鳳形玉佩(圖7)和故宮博物院所藏的龍鳳紋璜形佩(圖8),在寫實的基礎上對形體和線條作了適當的變形和美化處理,使兩件玉佩在欣賞和實用性上,兼具了極高的藝術水準和價值含量。有龍與鳳作虛實相間互為映襯的,如山西省考古研究所藏的青玉龍鳳形玉佩(圖9),器形為一拱曲回首的青龍,而尾部則為一曲頸勾喙的鳳鳥所替代。這里,龍是這件玉佩的實體,而鳳被作了簡單抽象的處理,這種奇特的處理方法,不僅只是一種組合上的變革,而且對于我們理解這件玉佩的內涵,同樣會提供更多嶄新的感受。類似的構思如湖南省博物館的一對青玉龍鳳合體玉佩(圖10),在藝術效果上與此亦有異曲同工之美。也有以龍為中心、一龍多鳳以凸顯龍的王者地位的。如山西省博物館藏一對青黃色鏤空玉佩(圖11),其構思就十分奇巧:一獸首頂起一條盤曲多姿的玉龍,龍為雙首一體,在龍身的鏤空處,則琢有兩只呈跳躍狀的鳳鳥。鳳鳥朝向不一,刻劃簡潔,但形象靈動逼真。從體形比例看,嬌小的鳳鳥與碩大的龍體形成了鮮明強烈的對比,因此也似乎能看出兩物主賓地位差異——鳳只能是龍體的依附與點綴。同樣的例子還有浙江省安吉縣龍山1號墓出土的雞骨白質一龍雙鳳玉佩(圖12),也很耐人尋味。在戰國的那些龍鳳合體形玉佩中,如果那些以雙龍雙鳳成為玉佩的組合,所表現的美學和象征意義還比較容易被人理解的話,那么,以一龍雙鳳或一龍多鳳的組合式玉器,它的象征意義又是什么呢?其實,古代玉器的魅力就在于它能不斷地給人留下值得玩味的想象空間,這一點也不錯。
戰國龍、鳳合體型玉器的和諧之美,使玉器藝術呈現出煥然一新的氣象。在我們每每品賞、領略中國藝術寶庫中這種意境超然、構思奇詭、款式炫麗、工藝精絕的玉器的時候,我們的精神世界的確得到了一次升華。我們說,這便是享受——一種任何物質內容所不能替代的人生享受。這種感覺,相信每一個嗜古愛玉的同好,概莫能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