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代是中國書法史上的一個重要發展時期,被譽為“書道中興”的一代。清代書法的發展趨勢是早期帖學興盛,中晚期碑學迅速崛起并逐漸取代帖學。碑學的興起,打破了宋、元、明以來的帖學壟斷,在篆、隸、北魏書上超軼前代,開創了雄渾淵懿、勁健圓熟的一代書風。清代書法名家輩出,流派紛呈,留下了眾多豐富璀璨的書法精品。武漢博物館珍藏的清代書法作品蔚為大觀,現從中擷取5幅賞析如下:
鄭燮《行書節錄懷素自敘帖》軸(圖一),縱159厘米,橫91厘米,紙本。內容為唐代書法家懷素《自敘帖》的節選:“粉壁長廊數十間,興來小豁胸中氣。忽然絕叫三五聲,滿壁縱橫千萬字。心手相師勢轉奇,詭形怪狀翻合宜。人人欲問此中妙,懷素自言初不知,皆辭旨激切,理識玄奧,固非虛蕩之所敢當,徒增愧畏耳。”自識:“克傅先生教字,板橋弟鄭燮”。鈐白文“燮何狂之有焉”、“七品官耳”二印。行書字體粗細相間,隸意十分濃厚,左低右高,妙趣橫生,兼有篆、楷,形體扁長,且疏密大小錯落有致,揮灑自如而不失法度,將其“亂石鋪街”的獨特書風發揮得淋漓盡致,奔放流暢,大有“雨夾雪”之勢又頗具書風“狂怪”旨趣。
鄭燮(1693-1765年),字克柔,號理庵,又號板橋。乾隆元年(1736年)進士,曾當過山東范縣、濰縣縣令,做官前后,曾居揚州十年,以書畫營生,與活躍于揚州的羅聘、李方膺、李鱓、金農、黃慎、高翔、汪士慎等一批風格相近的書畫家詩酒酬和,藝術交往,被后人并稱為“揚州八怪”,以“詩、書、畫”三絕聞名于世,傳世書法作品散見于立軸、條幅、鏡心、斗方、扇面、書信、對聯、條屏、序跋、碑記、橫額、判詞以及眾多的題畫詩等。鄭燮以行書節錄唐代著名狂草書家懷素代表作之一《自敘帖》,內容為他介紹寫草書的經歷、經驗以及士大夫對他的書法作品的品評,亦是他流傳下來的篇幅最長的作品,鄭燮特意書寫此帖,不僅是對懷素草書藝術的尊崇,亦是自己在書法藝術上向往創新的內心寫照。此帖書風不泥古法,繼承傳統,且奉行“撇一半,學一半未嘗全學”,講求書法自我突破和風格的多樣化,是作者行書不落窠臼、立意創新,個性風格的盡情流露和藝術修養的可貴追求。
劉墉《行書七言聯》軸(圖二),縱134厘米,橫26厘米,紙本。聯曰:“看山時或得佳句,開卷常如見古人。”自識“石庵”,鈐白文“劉墉”、朱文“石庵”、朱白文“御賜獨坐看泉”三印。劉墉(1720-1804年),字崇如,號石庵,山東諸城人。清乾隆十六年(1751年)進士,官至內閣大學士。劉墉書法初學趙孟頫,復學董其昌,字體平淡古樸,拙中帶秀;中年學習顏真卿、蘇軾各家,筆法漸趨渾厚豐盈,圓熟秀逸,將趙的圓潤、董的古拙、顏的渾厚、蘇的豐腴相糅合,形成了獨具一格的書風;晚年潛心于北朝碑版,鋒芒內斂,書風成熟,造詣達到高峰。其筆法以搭鋒養勢,必折鋒取姿,著墨以濃潤拙,以燥用巧。結法則點畫打疊,放寬一角,使黑白相當,枯潤相映成趣,初看圓潤軟滑,若棉花團簇,細觀則骨骼分明,內涵雄勁,韻味獨具。此聯結體寬舒,筆勢厚實豐澤,顯示出劉氏書法圓潤雍容的獨特風格。縱觀整副對聯,布局協調,大小摻雜疏密相間,章法疏朗規整,筆勢勁健嫻熟而逸宕,酣暢淋漓。雖只有寥寥十余字,但字字力厚筆健,運筆轉折有序,肌體豐潤,骨力堅凝而不失雅逸,深得拙中含姿之趣。細細觀之,但見外形豐潤圓滑,實則內涵剛勁,裹鋒行運,用墨深沉,可謂骨肉兼備,令人賞心悅目。劉墉寫字喜用狼毫硬筆,字體豐肥,使得其書法趨向于柔和飽滿,不露筋骨,因有的字寫得過于肥厚而有“墨豬”之稱,留下“濃墨宰相”之譽,如這副對聯中上的“看”、“句”、“古”字,較之“佳”、“開”、“人”等字體就明顯肥膩許多,貌豐骨勁,味厚深藏,富有“靜趣”,這也是劉墉書法特殊韻味的體現。
梁同書《行書七言聯》軸(圖三),縱130厘米,橫30厘米,紙本。聯曰:“書對圣賢為客主,竹兼風雨似咸韶”。行筆嫻靜流暢,結字端莊穩妥,行距疏朗有度,章法平穩別致,俊秀飄逸,酣暢淋漓,恪守規范,上下貫氣,神采雍容極富節奏,有典雅灑脫之趣。運筆以羊毫中鋒鋪毫,筆法平和自然,一筆一劃粗細均勻,不疾不徐,柔中帶剛,不拘顏、柳、蘇、米形跡,卻深得諸家神韻,字字提按頓挫從容灑脫,看似普通尋常,循規蹈矩,但輕靈迅捷揮灑自如,有一氣呵成之美。墨色嚴潤,技法精湛嫻熟,富有趙孟頫、董其昌之風,洋溢著一縷溫文爾雅的書卷氣息,讓人觀之,仿佛置身于一種從容閑適、清雅明快的意境之中。梁同書(1723-1815年),字元穎,號山舟,浙江杭州人。清代著名書法家,工詩文,擅鑒賞,間作畫,擅人物、花卉,雖宕逸有奇致,但終以書名聞世,與翁方綱、劉墉、王文治并稱“乾隆四家”,名重一時。這副對聯選自宋代詩人、書法家黃庭堅的父親黃庶的《山居獨酌》:“山寒未放春消息,獨把單醪慰寂寥。書對圣賢為客主,竹兼風雨似咸韶。醉鄉城廓燈前到,愁賊戈予盞底銷。野菜溪魚隨分有,不堪回首叫簞瓢。”體現了作者人到晚年看穿世事淡泊名利對山居生活的向往。聯左有作者行書小字自識:“丁未初夏山舟梁同書”,鈐朱文“梁同書印”和“梁氏元穎”二印。“丁未”年為清代乾隆五十二年,即公元1787年,梁同書時年64歲,此副行書聯軸為其晚年成熟之作,書風已融會貫通,其突出特點是純正自然,富于變化。
王文治《行書詞》軸(圖四),縱167厘米,橫45厘米,紙本。這幅《行書詞》軸品相完好,四豎行內容為:“熏風吹綻滿池蓮,曉云樓閣鮮。秀閣珠簾嘉會,齊放玉爐煙。斟美酒,奉觥舡,祝芳遙。宜春耐夏,多福莊嚴,富貴長年。”自識:“臨米海岳詞 文治”。鈐白文“王文治印”、“曾經滄海”二印。作品章法疏朗整齊,字體秀逸飄灑,秀潤淡雅;整體結構疏淡而內斂,章法平穩,筆力遒勁舒展,結體勻凈灑脫。每個字側、仰、背、折均十分到位,用筆轉少折多,以折為主,轉折頓挫間,顯得果斷有致,字的轉折之時提筆側鋒干凈利落,提按頓挫交代清晰,毫無拖泥帶水之感,形成飄逸超邁的氣勢和淋漓盡致的風格,且字與字之間疏密有度,大小錯落,行間布白,跌宕起伏,猶如被暖風吹開的片片蓮葉,有一種“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自然美。王文治(1730-1802年),字禹卿,號夢樓,江蘇丹徒(今江蘇鎮江)人。清中期著名書法家,尤擅淡墨行草。書法先學米芾、董其昌,后法二王,晚年學張即之。其行草最為有名,深得唐代著名書法家李邕行草之法,常與潘恭壽合作,“潘畫王題,為士林所寶”。王文治十分推崇北宋書畫名家米芾,這幅《行書詞》軸內容為米芾詞作《訴衷情·獻汲公相國壽》,此幅行書不僅有米氏書體遺風,并且吸收了李邕、趙孟頫的修長、端麗的行書體態和張即之的飛動用筆,同時書法亦秉承帖意而不拘泥于傳統帖學的圓媚輕滑,筆端毫尖流露出才情和清秀的特點,而且將詩詞意境融于作品之中,顯得和諧自然,既傳達出作者風流倜儻的才情,也體現了其書法藝術的精湛,是一幅難得的佳作。
翁方綱《楷書》軸(圖五),縱85厘米,橫18厘米,紙本。內容簡要記述了自漢武帝元光年(公元134年)至北魏孝文帝拓跋宏太和十年(公元491年)之間舉孝廉的情況。書軸上共書寫了269個小楷字,運筆嚴謹流暢,樸實淳厚,筆畫一絲不茍。自識“翁方綱”款,鈐朱文“覃溪”、白文“翁方綱”二印。翁方綱(1733-1818年),字正三,一字忠敘,號覃溪,晚號蘇齋,北京人。曾官至內閣學士。精于金石考證,擅鑒定碑帖。其書法學習唐楷,據清人王昶所編清詩總集《湖海詩傳》載:“(翁方綱書法)初學顏平原,繼學歐陽率更,隸法《史晨》、《韓仁》諸碑。”與劉墉、梁同書、王文治齊名。此幅楷書書體瘦長而不乏謹飭,布局規整而不見紊亂。200余字按五行縱向排列,結構疏朗,筆法圓潤厚實,縱逸灑脫,結體粗實勁健中又含纖細秀逸,隱隱有歐陽詢楷書法度。字雖多但不繁雜,字與字之間無一相連,具有一種嚴謹流暢、氣韻天成的藝術感染力。相傳翁方綱能在瓜子仁上書寫小楷字,從這幅字跡眾多的書軸上,足可以窺見其功力精熟之一斑。
張裕釗《行書集錄謝元暉詩》屏(圖六)。縱247厘米,橫60厘米,紙本行書四條一屏,集錄南朝齊詩人謝朓(公元464-499年)詩作四首。第一首為《新治北窗和何從事詩》,詩曰:“國小暇日多,民淳紛務屏。辟牖期清曠,開簾候風景。泱泱日照溪,團團云去嶺。岧嶤蘭橑峻,駢闐石路整。池北樹如浮,竹外山猶影。自來彌弦望,及君臨箕潁。清文蔚且詠,微言超已領。不見城壕側,思君朝夕頃。回舟方在辰,何以慰延頸。”詩后題“集錄謝元暉詩”和小字“武昌濂亭居士張裕釗”,鈐陰文“張裕釗印”、陽文“廉卿”二印。張裕釗(1823-1894年),字廉卿,號濂亭,湖北武昌(今鄂州)人,晚清著名的文學家和書法家。張裕釗一生鉆研書法,源出包世臣,熔秦篆、漢隸和北碑南帖于一爐,獨辟蹊徑,影響晚清書壇達百年之久,成為享譽海內外的一代書法宗師。縱觀整幅詩屏,書法以魏碑為宗,加以創新。以中鋒寫魏碑,用筆方中寓圓,圓中帶方,剛柔并濟;筆畫以斜為正,氣骨剛健,結體平正之中見欹側,翻轉提按,雄奇渾厚。運筆含蓄內斂,結構險勁外露,內斂精氣,外顯墨彩,于筆墨轉折之間,皆絕痕跡,轉必提頓翻筆,意態峭峻,縱橫馳騁,鉤捺處多用側鋒、轉毫,造成墨色有所漲,筆畫有所粗,但外輪廓卻十分整潔平滑,可見其運筆、轉指、用墨、用水等技巧方面,均有獨到之處。張裕釗的楷書獨特,行草作品傳世不多,此詩屏布局完整,酣暢淋漓,筆勢勁健嫻熟,方整險峻,用筆上方、圓并用,結字上緊下松,灑脫成熟,精氣內斂,具有強烈的藝術感染力。
諸上清代書法家,尤其是造詣卓著的碑學書法家借古開今的精神和表現個性的書法創作,使得清代中后期書壇活躍興盛,書法由繼承、變革到創新,亦改變了明代以后書法衰微的頹勢,為后世書法藝術的深入發展開拓了新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