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警察是太平村這片的片警,奔五的人了,國字臉,濃眉,長眼睛,黝黑的皮膚皺紋里夾雜著一些灰土。如果不穿警服,他跟農民沒什么兩樣。
這天,他牽著毛驢出現在太平村安靜的午后。大部分人都到地里去干活了,土路上沒個人影。村長老遠就一眼把郭警察認出來了。村長是先認出了驢。村長站在自家院子里嘴巴張了張怔在那里了。“這驢日的……”村長嘴里含糊不清地吐出一句。
接著郭警察就走到近前來。驢認出了自己的家門,先他一步走進了院子里去。村長拉過韁繩,撫摸著它長長的耳朵,左看看,右瞧瞧,像瞧自己的孩子。郭警察就站在門口上,等著村長看完。
“找到啦?”村長瞧完,扭過頭來。
“找到啦。”
“在哪兒找到的。”
“在永樂鄉牲口集市上。”
“誰干的?”
“一個外鄉的牲口販子,他偷了十多匹牲口了,好馬都販到外地去了。這匹毛驢他認為沒人會注意到它了,就被當地的鄉警逮著了。”
“該殺的,這回該判刑了吧。”
郭警察點點頭。村長遞給郭警察一支白桿吉煙。郭警察搖搖頭掏出自己口袋里的旱煙袋,卷了一支蹲下吸了起來。村長走到驢棚里給驢槽倒草料去了。村長說耽誤他做一夏天的水豆腐了。村長是春天到派出所報的案,村長說這十里八村都吃他的豆腐。言外之意是讓他們給上心點。
郭警察不想分享村長的好心情,吸了一袋煙就離開了村長家。
郭警察走出村外,在村西頭池塘邊上的草地里看到王貴的哥哥王美人在放馬。幾匹漂亮的棗紅馬散放在草地里。而王美人卻蹲在池塘邊上在釣魚。郭警察心想王貴真放心把這么好的馬交給王美人來放。王貴家的馬不是用來干莊稼活的,王貴家的馬是用來拉腳的。王貴在村子里開著食雜店。“王美人,小心你的馬,別讓人偷跑了。”郭警察走過去關照他一句。
王美人抬頭看了看他,說:“你把我的魚都嚇跑了。”
“嘻嘻。”有人朝他笑。是王美人家鄰居家的丫頭方圓圓。方圓圓在放鵝。一群雪白的鵝曲頸向天歌地在水里自由自在地游著。方圓圓嘴里還嚼著口香糖,吧嗒出很響的聲音來。
王美人身上穿著只有村里女人才穿的紅襯衫。這讓他想起他在村子里的外號“大美人”來。四十歲的人到現在還沒有成家,還和他弟弟一家住在一起。這男不男女不女的王美人,有人在村里倒是給他提過親,可是都沒成,有人就傳說他那東西廢了。
不過走開時,他還是盡職盡責地叮囑一句:“王美人,小心看好你的馬。”王美人沒有再扭過頭來。
郭警察再次來太平村是第二年開春的時候,為一起鄰里糾紛。起因是王貴家的院墻在春天里用磚又砌高了一截,足有兩人多高了。這樣高的院墻倒和他們家蓋的小二樓挺般配,不過卻擋住了鄰居家的采光。鄰居方大干家只在下午能見到點西斜的陽光,上午和晌午都被王貴家高大的院墻壁擋死了。方大干就找到村長那里。村長說等我抽空去王貴家說說。可是等王貴家的院墻壁砌完了,也沒見村長的動靜。村長很忙,村長一春天每天要做出兩板豆腐來賣。這樣就在一天夜里,王貴家的院墻突然被扒開了一道豁子,是呈半月牙形扒開的。王貴就一大早找到派出所里來,王貴說他家的院墻被人扒開了一個洞。
“丟了什么東西沒有?”初聽時郭警察嚇了一跳。
“沒有。”王貴搖搖頭,“是有人故意這么干的……不過我那是從鎮上窯地花兩毛錢一塊買的上好的紅磚。”
郭警察來到了王貴家,在墻里墻外沒見到一塊紅磚的影子。此時射進方大干家院子里的陽光像個半圓形的月亮,挺蒼白的。
“你把院墻弄得這么高做什么?”
“防賊。”王貴說。
“這樣會擋了別人家的陽光的。”郭警察站在暗影里很公平地講。
西院鄰居的門吱扭響了一下,方大干扛著鋤頭走進自家院子里來。他剛剛下過地回來,挽起的褲角上還沾著露水。
“郭警察來啦。”
老郭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老郭的眼睛瞅著他走進自家低矮的草房門前去,將鋤掛在了墻上。房門開了,圓圓迎出來,她給父親端出一盆洗臉水,從她身后跟出來一股白氣,并飄著蒸白薯的香味。老郭吸了吸酒槽鼻孔。想起來方大干的女人是前年得病死的,是他給注銷的戶口。
王貴的大女兒背著書包走出來,走到墻壁洞邊上喊一聲:“方圓圓。”
“你等一下,我就來。”門里應了一聲。
王貴的女兒就倚在墻壁邊上等。她絲毫沒有理會她的父親在這個早晨領警察到家里來干什么。她像往常一樣等著方圓圓一塊去上學。方圓圓比她大兩歲,蹲了兩年級和她同在一個班級里,是小學六年級。
郭警察在方大干家的院子里并沒有發現什么線索,甚至連一塊磚頭都沒有找到。方大干吃過飯又去上地去了,王貴也沒時間陪他,王貴說一聲他得去鎮上上貨去就走了。
郭警察站在孫家的院子里呆了一會兒。王貴的女人進進出出在收拾家里的活計,這女人人高馬大的,乳房鼓鼓地在郭警察眼前晃來晃去。收拾畢,她就站在前屋的食雜店柜臺前了。
“王美人呢?”一早上他沒有看到王美人的身影。
“這廢物又去玩魚去了。”王貴的女人答。
郭警察走過村子西頭的池塘邊,果然看見王美人在那里釣魚。他依舊穿著一件花襯衫挺專注地坐在那里。水中的魚線動了兩下,他將梨木魚桿提起來,一條曲里拐彎的泥鰍被釣了上來,他摘下魚釣,將泥鰍握在手里把玩著,泥鰍滑溜溜在手里扭動,他嘴里“嗬,嗬”發出這樣含糊不清的叫喊,直到兩只白鵝爭相伸著脖子游過來,郭警察才聽出他嘴里是發出的“鵝,鵝——”叫聲,一只白鵝先扭著屁股搖擺地走上岸來,王美人就將泥鰍伸到它的嘴里,白鵝梗著脖子向天伸了兩下,一條泥鰍轉眼間就從它的嘴里扭曲著不見了。王美人嘴里發出“嘻嘻”的笑聲來。郭警察認出那是方圓圓家的白鵝。
太平村里的小學校有兩間泥房在雨季里成了危房。危房教室是六年級兩個班。學校里已向鄉里打了報告。鄉里一位主抓安全的副鄉長就把報告轉到了派出所里,叫派出所派人去看一下,如果情況危急就勒令叫學校停課把學生從危房里撤出來。所長就把這件事交給郭警察去辦了。“凈這爛腚眼子的事。”所長說。所長這幾天正為小舅子的婚事鬧心。女方家開始要彩禮只要兩萬塊,后來不知為什么又要到三萬塊。
郭警察去太平村小學校是一個陰雨蒙蒙的下午。小學校離太平村有五里遠的路程。郭警察走到小學校時看到泥濘的校園里聚了不少人,有學生,也有家長。他們都圍著校長在說著什么。村長也夾在里面。郭警察先到那兩間學生家長指點給他的危房教室里去看了看,里面除了滴滴噠噠的雨水外,空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影。這讓他稍稍放下心來。他又走出來,朝人群和雨水圍著的校長走去。瘦小的校長成了落湯雞,他不斷抹著臉上的雨水,向學生家長解釋著什么,大概是要家長們捐款把這兩間房翻建一下,等鄉里撥款看來是沒有指望了。眾人聽了就像這天色一樣臉色陰沉得難看,就有家長要領著學生退學回家。是村長這時給校長解了圍,村長招招手說,大家不要吵了,有人愿意出錢幫著把這兩間危房建起來。你們說這是不是一件好事情呢?大家聽了果然靜了下來,一齊把目光向村長那邊投去。特別是村長,剛才他還陰云密布的臉上,現在突然綻放出一道驚喜的閃亮?!村長身旁站著王貴,他一臉忸怩的微笑。校長連忙搶過去,握住了他的手,嘴里“啊啊……”地張著,頭點得像雞叼米。大家散去了,校園里平靜了下來,只有雨還在磨磨嘰嘰地下著。
村長這一消息并沒有阻止幾個要退學的家長,這其中就包括方圓圓的家長方大干。郭警察和村長一起往回走,在路上遇見了方大干和方圓圓。他們父女和幾個要退學的學生家長走在一起,大人們還在路上議論著學校和校長的一些事情,孩子們則默默低頭跟在后邊。雨水將方圓圓的紅格襯衫淋透了,她胸前凸現出兩個發育成小饅頭狀的乳房來。
“圓圓還退學嗎?”村長問。
“退。”走在前面的方大干回過頭來回了一句。
“如果是你強迫她退學可是違法的。”郭警察說了一句,他想起剛剛頒布的一個法律。
“她已經十七歲了,這個年紀該在家里做些什么了。是她自己不愿念了,是不是這樣的,圓圓?”
圓圓看了看郭警察,又去看了看她爹,點點頭。
“真可惜,圓圓再有半學期就要小學畢業啦。”王貴不無惋惜地搖搖頭。他心里想的是圓圓退學后,誰和自己的女兒做伴一起上學去?
等他們走遠了,王貴問郭警察:“我家的院墻調查出誰扒的了嗎?”
“沒有。”郭警察搖搖頭。
“這不是禿頭上的虱子明擺著嗎。”
“可是得拿出證據來……”郭警察也覺得蹊蹺,那么多的磚頭咋會一下子不見了呢?他差不多找遍了村子里的各個角落。
關于學校危房的事,暑假過后郭警察又去了一趟學校,果然看見王貴帶著一個施工隊在那里施工。六年級的學生還在放假。這讓他放下心來。
回來,走過村子西頭的泥塘邊時,他看見有幾個男同學在水中光腚洗澡。在那里他沒有看見王美人的身影。他以前曾告訴過校長,學生除了暑假外在校外出了安全問題是要由學校來負責的。一個男生一個猛子扎進水里,半天沒有出來,郭警察擔心地站下了。等他露出水面來,手里好像撈著了一塊什么東西,他看了一眼甩上岸來。是一塊紅磚。郭警察走過去……他有點發呆地站在那里了。
足足的日頭偏向晌午了,他想起來早上臨出門時所長交待給他辦的一件事,后天他小舅子結婚,叫村長那天給留兩板豆腐辦事用。郭警察抬腳向村子里走去,快走近村長家門口時,他遠遠地看見方大干匆匆打村長家院子里出來。方大干臉色陰沉沉地低頭走著。他顯然不是到村長家來買豆腐的。
郭警察的身影移進村長家的磨房里,磨房里的光線陰暗,潮濕,墻角還有一只蜘蛛在拉著網。新磨出的豆漿清香味兒和窖藏的馬鈴薯味兒,一齊鉆進他的鼻孔里。村長正忙著,頭沒抬說了一句:“來啦。”
“唔。”
那頭灰毛驢被戴上了眼罩,一圈一圈拉著石磨,吱呀吱呀響著。轉到他跟前時,它還打了一聲響鼻。看來它還認識他。
他向村長說了后天他們所長要兩板豆腐的事。村長“哦,哦……”點頭答應了。
臨出門時,他不經意地問了一句:“方大干他來干什么來了?”
“唔,唔……”村長看了他一眼,低下頭去一邊刮著磨槽里的豆漿,一邊說,“……他說他家的丫頭讓老孫家的王美人給睡了,要私了,要我去找老孫家要一筆錢,算是打胎費……”
“打胎?”
“我叫他趁早打掉這個糊涂的念頭,這樣栽贓騙錢可是缺德的,你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自己的女兒想一想,她還是個黃花姑娘,將來還要嫁人的……”村長火氣很大地說。
郭警察在門口停住了腳步,覺得門外的太陽在頭上晃了幾晃。
“這難道是真的?”
“我看這是扯淡,王美人給他個女人他都不會弄,咋會做出這種事來?”村長不相信地搖搖頭,又說,“我看這是在嫉妒,有了錢什么事情都會惹上身的,錢真不是個好東西,錢是個王八蛋。”
郭警察沒有再去聽村長的嘮叨,郭警察拔出腳來從村長家走了出來。
在回鄉派出所去的路上,郭警察腦子里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情。所長的小舅子結婚自己應該隨多少份子錢?是一百還是二百?自己早就想跟所長說說調到鎮上去做片警,這村子的事情真是越來越叫他說不清了。
回到所里,郭警察先去了所長室里。他沒有想到太平村里的村民方大干竟也會在所長室里,他唯唯喏喏站在所長的對面,顯然在同所長說著什么,所長有些不耐煩了,他進去時正好聽見所長在說:“……不行你就把孩子生出來看看。”“可是……”他還想爭辯什么,看見有人進來就住了口。所長揮了揮手,這個沮喪的農民就識趣地離開了。郭警察看著他從自己身邊走出去,心里暗暗一驚。
“豆腐?”
“豆腐定妥了,村長答應下來。”郭警察的目光望著窗外。
“這個太平村里的孫家和趙家是怎么回事?不是今天這個來告,就是明天那個來告。王貴就是上回捐資給小學校建房的那個個體戶嗎?”
“正是他。”郭警察臉稍稍紅了,他知道這是自己的失職。
郭警察回到自己屋里,從墻上取下那個落滿灰塵的黑本殼報案登記本,記下了如下一行字:
太平村發生一起奸污少女案?——?
方圓圓的變化是令他吃驚的,這個十七歲的姑娘披頭散發,雙手捂著蒼白瘦削的臉退縮在炕角里:“不要,不要……”她父親向她伸著手:“圓圓過來,過來。”
郭警察阻止了方大干,他和村長同這個倒霉的男人走到外屋里去。
“唉,今后我們父女倆怎么在村子里做人呀!”他愁苦著臉嘆息了一聲。
村長也跟著嘆息了一聲,心想她還是個孩子,今后還怎么嫁人。
郭警察扭開了黑鋼筆,聽著方大干慢慢講述:“那天下午,我去上地,圓圓在炕上睡午覺,門大敞著,有人就進來了,用被子捂住了圓圓頭……”
“是圓圓跟你講的嗎?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大約是兩個月前,圓圓不來事了,她害怕了,我追問她,她吞吞吐吐跟我講了這些,她說她也沒有看清是誰……不過讓我猜到了,你們為什么不去問問那個畜牲。”
其實,王貴家郭警察已經去過了,方大干說的“那天下午”王貴去鎮上拉貨去了,王貴的女人也有事回娘家了,家里只有王美人在看家。郭警察把王美人帶到派出所里。可是王美人除了嘻笑外,什么話也不說。王貴找到派出所里來,說捉奸捉雙,捉賊捉贓,拿不出證據就得放人。他們只好在當晚又把王美人放了回來。
郭警察和村長走出方圓圓的家,看見鄰居王貴家那堵墻還在殘破著,他不明白王貴為什么這么久了還不把墻洞堵上。
晌午他過村長家里去吃了豆腐飯。飯后他和村長又去了王貴家里。王貴沒在家,王貴的女人正坐在前屋柜臺里合眼打盹。村長說買一包煙,這個胖娘們兒激凌一下就醒了。
“王美人呢?”他隨口問了一句。
“這個廢物又去玩魚去了。”她總是把釣魚說成是玩魚。
“他天天午后去池塘邊嗎?”
“差不多是這個樣子的……除了吃,睡,他還會干什么呢?”肥女人歪頭想了想,實在想不出他會干什么來。
趁著郭警察去樓上王美人住的屋里,村長接過煙來的時候,順手摸了一下她肥大的乳房。“死鬼。”肥女人嗔怪了一下道。
“那丫頭可要把娃生下來了。”
“真有了?”
村長點點頭,“會不會是王貴干的?”
肥女人聽了嚇了一跳?臉立馬白了。“別瞎說,這可是要坐牢的。王貴那天去鎮上拉貨去了。”
“這就奇怪了?……”
“這真是一件怪事。”
郭警察從梯子上走下來,肥女人就住了嘴,村長也挺規矩地站到一邊去,他嘴巴上已叼上一根吉煙。
郭警察和村長一前一后從王貴家走出來。在路上村長貼近郭警察問了一句:“查到了什么沒有?”
郭警察搖搖頭。
“說出來你也許不相信,有一天王貴到外地去上貨,他夜里竟鉆到了弟媳婦的被窩里,可是什么事也沒發生,他一動不動躺到天亮。”
“是王貴的女人跟你說的?”
“村子里人人都知道這件事情。”村長模棱兩可地說了一句。
郭警察在他的被子里翻看過了,里面沒有“跑馬”的痕跡。
方圓圓的身子一天一天顯懷了,郭警察的臉色一天比一天愁眉不展了。自從郭警察到方大干家調查過這件事后,方圓圓就再也大門不出了。
郭警察把情況向所長做了匯報,所長聽了半晌無語,眼睛瞅著窗外一塊莊稼地,自言自語道:“看來這件事要麻煩。”
郭警察說道:“她還是個孩子……”
太平村小學校危房改建完工了,學校給王貴開了一個表彰大會,少先隊員給王貴戴了大紅花。王貴從學校走回來,臉上紅彤彤的像喝了喜酒一樣光亮。郭警察在村外的路上遇見了王貴,兩人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
“方圓圓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
“這和我有什么關系呢?”王貴斜睨著眼睛瞅著他說。
“他家原來是想私了這件事的,想讓你們孫家出一筆打胎費,可是你沒干。”
“我為什么要干呢?這不關我們孫家的事。我沒告她家污陷罪是考慮到我們是多年鄰居的份上。”
“現在科學手段越來越高明了,孩子一生出來就可以做親子鑒定。”郭警察眼睛瞅著別處說。
“那就去做好啦。”
郭警察剛要抬腳走,王貴又叫住了他,
“郭警察,我家院墻查出來是誰扒的了嗎?”
“查出來了。”
“誰?”
“他——”郭警察往泥鰍塘邊一指,那里只有王美人在釣魚。岸邊上散放著孫家幾匹漂亮的棗紅馬。
“他?他為什么要扒自家的院子呢……”王貴吃驚地看著他?不太相信地微微一震。
“這我也正要問問你。”郭警察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說,緩緩地走開了,日頭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
這天晚上郭警察又在村長家里吃的飯,村長給他做的是泥鰍鉆豆腐。泥鰍是下午兩個村民給他送來的,裝在一個鐵桶里,噼噼削削直響。
“這東西可是好玩意兒,大補。”村長說。
“補什么?”他問了一句。
“補男人那東西……”村長嘿嘿笑了。
村長的女人將飯做好,端上桌。小盆里盛著泥鰍鉆豆腐,做熟的泥鰍都鉆進白嫩嫩的豆腐里去了,吃了幾口他忽然覺得一陣惡心,就跑到院子里去干嘔了幾口。村長跟出來:
“你沒事吧?”
“沒事……”借著屋子里的燈光,他看到地上有幾條蹦出鐵桶的泥鰍在蜷曲地扭動。他又一陣覺得要吐。
你看它像什么?……恍惚中他沒有聽清村長在問他什么。
方圓圓在鄉衛生院產下了一個男嬰,就沒有再回到村子里來。有人說她瘋了,被方大干送到外縣精神病院去,還有人說她被方大干送到外鄉親戚家去住一個時期。
嬰兒是方大干抱回來的。方大干沒有抱到村子里去,方大干直接抱到了派出所里來。所里正在開會,方大干把襁褓放到所長面前的桌子上,說了一句:“這就是你們要的證據。”就瘋瘋癲癲地走了。所里的警察都愣住了?!
這個比耗子大不了多少的嬰兒裹在一件破棉被里,粉紅色的小臉擠滿了皺紋,“咩咩”地哭著,叫得人心里陣陣發毛。
“我抱回家去吧。”郭警察走過來對不知所措的所長訥訥地說。
所長瞅瞅他,又瞅瞅嬰孩,走了出去。
親子鑒定是一個月后郭警察去省城公安廳技術處做的。嬰兒滿月后,郭警察獲取了王美人和方圓圓的血樣,就抱著嬰兒去了省城。那個女技術員顯然對這個抱著孩子來做案件鑒定的鄉村警察有些吃驚。在抽取血樣時她說:“……其實抽取懷孕初期時的羊水也可以做親子鑒定的。”郭警察聽了,嘴巴張了張,呆在那里了。
郭警察從省城回來后,王美人就被逮捕了。
王美人被判了七年徒刑,在法院宣判王美人奸污罪的同時,又宣布了另一項法院栽決,判決王美人支付嬰孩十六年撫養費十萬元。法院在執行這項栽決時去了王貴的家。王貴說家里除了一套王美人的行李外,別的家產都不是王美人的。法院的人只好跚跚地走了。
嬰孩依舊留在郭警察家里撫養,郭警察的女人每天給她喂羊奶。一年后,郭警察又來到太平村上,他打算跟方大干商量商量把小孩送回來,這畢竟是他的親骨肉。可是沒等進村他就打退堂鼓了。他在村西頭的泥塘池邊上看見了方圓圓。方圓圓披頭散發站在那里,看見有人過來,就瘋瘋癡癡對著水中說:“我的孩子淹死了……”
老郭站在那兒看了許久。他想起了城里那個女公安技術員的話:你們這幫鄉村警察呵……他心里有點發酸。郭警察就想自己是不是該退休回家務農了?
后來在郭警察還沒有申請退休時派出所發生了這樣的事:他們所長被撤換了,原因是在處理太平村這起奸污案件時獲取證據不當,被依據行政訴訟法起訴了。
郭警察依舊是太平村這片的管片民警。
責任編輯 卓 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