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哈貝馬斯和利奧塔之間進行的關于現代性的爭論頗具代表性,一個聲稱現代性是“一項未競的事業”,另一個則對元敘事表示質疑。哈貝馬斯的“共識”理論和利奧塔的“差異”理論,表面上思維迥異,但實際上卻包藏了雷同與巧合,具有差異性的同時也具有共通性。在深層次進行整合,尋找兩者理論及政治傾向中蘊藏的共同點,利于剖析兩者理論的合理與局限,使超越兩者形成新的理論成為可能。
關鍵詞:共識;差異;商談;悖謬
中圖分類號:B08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1502(2012)02-0030-06
現代主義者與后現代主義者之間的爭論交鋒,哈貝馬斯與利奧塔的觀點極具代表性。這兩位學者的理論思維迥異:一個是現代性的擁護者,另一個則是后現代的始作俑者;一個倡導“共識”,另一個強調“差異”。在兩者理論的表面差異下,是否掩藏著雷同與巧合,有無共契之可能?本文將對此作出嘗試性的思考。
一、各自理論產生的背景
哈貝馬斯生活在以嚴謹、務實等精神著稱的德國,秉承了德意志民族的理論傳統,也繼承了恪守其位的保守傾向;利奧塔則受到敢于否定現存的一切事物、無所顧忌地提出新觀念的當代法國思想的熏染。他們中,一位出生于一個典型的資產階級家庭,學術與人生融為一體,身處于中產階級的行列,始終維護中產階級理論傳統,具有平和的修正態度;另一位則“被窘勢所迫,不得不養家糊口”,在十余年的斗爭中體驗到思想的矛盾、信仰的破滅和革命友情的淡失,親歷了20世紀六七十年代法國思想界的潮起潮落,目睹了結構主義的式微和解構哲學的興起。在各自的經歷影響下,兩位學者的思維方式和學術理念難免會產生強烈的對比和反差。更重要的是,他們關于后現代的理念,深深植根于現代性本身所具有的內在矛盾中。
進步是現代性的基本概念,競爭使時間成了人們眼中的稀缺資源。“現代性”蘊涵了無法逆轉的時間意識,是一種面向未來去尋找歷史的意識。這個時期既充滿希望又危機重重:革命、進步、解放、發展等諸多概念獲得了合法性意義;科學提高了人類駕馭和控制自然的能力,激發了人類駕馭歷史的信念;主體性原則成為現代性的核心原則和哲學的根本轉向;理性成為一切進步的動力和源泉。但與此同時,理性也貶低了人的價值,壓抑了人的自由,逐漸變成一種異化力量:“自主性變成了依附性,使解放變成了壓迫,使合理性變成了非理性?!贝藭r的自由、平等、正義成了不折不扣的謊言?,F代性自身的內在矛盾導致了理性和自由、自然和社會、個人和社會、情感與理性的沖突,現代性理論陷入了主體性哲學所導致的理性困境,由此引發了現代主義與后現代主義者對此問題的爭端。哈貝馬斯站在積極的立場上,主張現代性是“一項未完成的事業”,把理性看作是現代社會的獨特品質并且在某種意義上說這個品質是整全的;把現代性理解成為一個“新的時代意識”,“理性化”是作為現代性的核心內涵而存在的。哈貝馬斯矢志不移地展開了對“現代性”建構性的批判,力圖在揭示啟蒙傳統內在困境的基礎上開辟一條新路,以繼續這項“未竟的事業”。利奧塔則處于激進狀態,認為“理性”和“進步”這兩個現代性的標志性核心概念只能在知識論述中尋找最高的表現形式(就是現代性以宏大敘事為標志)。這些宏大敘事沒能實現允諾的目標,沒能保證人類理想社會的實現,必須對宏大敘事的典型加以批判,在解構思維中才能追尋到實現公平正義的另一種可能。
由此,二戰結束后,哈貝馬斯為了達于統一和構建,提出了構建商談倫理,表示其對統一后德國國內憲政民主問題的思考,順應了德國人民在法西斯統治覆滅后重新構建理想和生活的目標;而利奧塔則緣起于政治理想的挫敗和失望,放棄了啟蒙主義對理性的崇尚。
二、核心理論的根本分歧
哈貝馬斯接受了維特根斯坦關于促使交往成為可能的規則是主體間性和注重實效的思想,也接受了喬姆斯基關于普遍語法使語言變為可能的觀點,由此提出了普遍語用學的理論,希望藉此以普遍性為標準,追求普遍性原則,來統合不同領域。他提出了商談倫理理論,這是哈貝馬斯為現代性辯護的中心,實際上是通過“交往理性”來論證理性化的人們可以在理想的言談環境中,通過自由、平等的對話達成共識,重建現代性的合理性基礎。而這恰恰是利奧塔想要消解的,他借用了“語言游戲”之說,指出“每一種語言都負載著自己獨有的語用學價值”,使得不同的語言類型在聽者、說者之間形成了不同的關系??茖W也僅僅進行自己的游戲,沒有規范其他知識的權利,也不依賴于其他知識。所以不可能存在一個統一的語言游戲能將所有的合法性規則整合成一個規則,因而也就不存在能夠提供“元敘事”的普遍理性;認為歌德爾“不完備性定理”是知識本質發生變化的一個范例,提出對以往人們宣稱的知識合法性重新思考;同時,從反決定論、反操作性概念方面進行論證,專門針對“共識”理論,提出了“悖謬邏輯”理論。他認為哈貝馬斯將共識看作是人們之間的一種“同意”,依賴于敘事的有效性,但敘事在現代社會卻已經喪失了合法性,討論的目的應該是追求悖謬??梢姡愸R斯與利奧塔的理論核心具有根本性區別。
(一)切入點的對立
對元話語有效性的堅持和對元話語合法化的批判是哈貝馬斯和利奧塔各自理論的切入點。實際上體現了哈貝馬斯與利奧塔分歧的焦點,即:理性是否是一種自足的、整全的理性?
無論是20世紀70年代的“普遍語用學”,還是90年代的“商談倫理學”,無論是《現代性:一項未完成的規劃》還是《交往行動理論》,哈貝馬斯重構現代性的“元話語”的嘗試未曾間斷。利奧塔稱其為“過時的理論范式的守靈人”,指責交往行為理論一直尋找各種具體話語背后的理性基礎以及使一切話語獲取合理性的“元話語”,合法化是沒有完成也根本無法完成的工作,合法化的喪失反而成為現代性的一部分。他用疑問回應著哈貝馬斯的嘗試:“我的問題是確定哈貝馬斯所想的是何種統一?現代性事業設想的目標是什么?難道是構成一種社會文化的統一、在其中日常生活和思想的所有成分都將擁有一個位置,就像在一個有機的總體之內?還是在這些不同性質的語言游戲——知識、倫理和政治——中要開辟的道路屬于跟它不是一類的東西?如果是這樣的話,怎樣才能實現它們有效的綜合?”
(二)哲學話語的本質區別
兩位學者對理性的態度和解決方法上的區別主要集中于以下兩個方面:一是關于是否存在普遍化的理性的問題,即通過普遍語用學尋找新的普遍化理性以及通過“語言游戲”解構普遍理性這兩種做法的差別;另一個是關于理性能否提供價值尺度,即對理性是否是一種規范能力這一問題看法的差別。一派主張修正和維護傳統,另一派則極力主張破舊立新。
哈貝馬斯力圖通過“共識”概念和“理想的交往共同體”確立理性的價值和規范能力;主張從捍衛現代性理性基礎入手為現代性辯護,實際上是秉承黑格爾力圖以“絕對觀念”整合分裂的精神世界來克服現代性危機的理念。他認為理性是可以形塑現代社會的力量,并以交往理性來對抗工具理性,在分析交往行為和生活世界的過程中建構了交往理性概念,從根本上否定了狹隘的、傳統的理性觀。利奧塔則表明了這樣一種態度:西方的現代性歷程恰似失樂園的再現,不要為失去樂園而悲戚,也不要再妄想恢復樂園。唯一該做的是承認話語的多樣性,承認話語的異質性,以及異質性鴻溝不可逾越的事實。在每一種話語自身尋找合法性基礎才是真的公正。語言都是語言游戲棋局中的不同棋法,只有維護語言游戲規則的自主性,按不同的規則來玩游戲,才是“公正”的。“公正”只能是局部的、多元的、暫時的,隨著論爭和具體情景的變化而變化,哈貝馬斯的“公正”是虛偽和帶有壓迫性的。利奧塔對現代性進行了解構性的批判,主張告別現代性,走向后現代。
(三)總體構想的背道而馳
哈貝馬斯和利奧塔在論述現代性問題之后,分別闡述了對待藝術和美學的不同看法。這是與哲學思考齊頭并進,尋找現代性出路的嘗試,體現了兩位學者各自的總體構想。
在對待藝術的問題上,哈貝馬斯無疑是樂觀的,在提出理性的本質是交流性的并以共識來建立一體化的政治和道德生活的同時,希望藝術來治療文化分裂,溝通認知、倫理和政治經驗,最終實現經驗的整體化?!皬恼w上說,哈貝馬斯接近傳統哲學,特別是同康德美學類似,在審美中探索利益可能的和諧。”尊奉黑格爾的歷史階段論,相信人類的最終解放,相信矛盾的化解和歷史的最終統一,而將這種克服文化分裂、重塑統一社會的重任托付給藝術。而利奧塔最為青睞的是20世紀的先鋒派藝術,針對哈貝馬斯的“使命”藝術觀,利奧塔提出了他的疑慮:“現代性規劃的目的是建立一種社會文化整體嗎?也就是說其中日常生活和思想的所有內容都將像一個有機整體中那樣具有自己的位置?或者能在異質的語言游戲(認知的,倫理的和政治的)之間標示出的過渡是屬于另一種層次?果真如此,它能夠使異質的語言游戲之間實現真正的綜合嗎?”利奧塔認為,哈貝馬斯的藝術寄托是無法實現的。與哈貝馬斯對立,藝術在利奧塔眼中的社會使命感被降到零點,由于不同原則之間的不可通約性,只能遵循自己的原則和使命,對不可表現性進行表現,進行藝術邊緣的探索。藝術追求的不是穩定性的總體,而永遠處于探索的不確定性當中。
三、表面差異背后的實質雷同
在談論哈貝馬斯和利奧塔之爭的時候,人們一般會認為哈貝馬斯在強調達成共識時抹殺利奧塔所強調的差異的價值,兩者的矛盾似乎無法調和。而實際上,哈貝馬斯所指的包容并非意味著以“共識”來抹殺“差異”,而是把“共識”建立在“差異”基礎之上,兩者的理論無論是理論闡述還是政治訴求都具有實質的相通之處。
(一)理論實質形異實同
首先,兩者在重視語言的基礎上遵循相同思路。在理論的形成過程中追溯哈貝馬斯走向倫理學領域的原因,我們發現,如果把哈貝馬斯的語言學轉向作為其走向倫理學領域的直接原因,那么利奧塔的倫理學轉向也不外乎是對其在語言學階段理論的繼續和發展。二者的理論遵循著相同的發展思路,都贊同社會理論應把語言作為重要問題予以考慮。利奧塔指出語言是建立社會契約的基本條件,哈貝馬斯也主張社會理論的語言學轉向;利奧塔把當前的“后現代”時代定義為“對元敘述質疑”的時代,實指思想遺產已無法闡釋現在的狀況,類似于哈貝馬斯的說法:“意識的哲學范式已經失去了生命力”,我們應努力轉向“互相理解范式”。
其次,都接受康德對理性的劃分并承認異質性的存在。在對形而上學的態度上,他們接受了康德把理性劃分為理論判斷、實踐判斷和審美判斷三個領域的觀點。同一性的追求被哈貝馬斯視為形而上學思維的重要特征。通過闡述對同一性的看法,對形而上學進行了批判并逐漸形成“后形而上學思維”對其進行改造;在強調了康德所劃分的理性各個分化領域之間的可通約性,強調可以通過“論證”來兌現交往行為有效性要求的知識形式的同時,對形而上學把“多”貶斥為純粹的表象的做法予以排斥,并對后現代主義者偏重同一性的反感和對差異性的禮贊這一做法予以批評。在重申語言的重要意義的同時,也承認了不同類型的話語有其自身的規則、規范和標準,這與利奧塔保持了一致。
最后,兩者的理論都透露出對封閉性的排斥和厭惡。哈貝馬斯倡導共識,但并不是漠視差異。恰恰相反,共識由之得以形成的主體間性“是相互自由承認的對稱關系的表現”。這樣的共識不僅不具有封閉性,還是隨時為新主體開放的系統,隨著新主體的加入而隨時修正。這體現了語言媒介所內在的理性同一性的微弱與短暫。主體間性不僅支持而且深化和促進了生活方式的多元化和多樣化,“話語越多,矛盾與差異就越多。共識越是抽象,分歧就越是多樣,而這種分歧我們可以與之非暴力地共存?!崩麏W塔批判了黑格爾的思辨哲學中把所有敘事一體化,形成一個封閉的大系統和把一切知識都納入封閉系統的做法。在《后現代狀況》一書中更是表現出了對封閉性的厭惡。對比哈貝馬斯對待形而上學的態度,利奧塔在承認每種語言各自擁有獨特的邏輯、話語結構、合法化標準和游戲規則的同時,更強調了理性各領域之間不可通約性的特點,更傾向于追求不同“語法體系”以及不同情景之間的差異性。
(二)價值取向殊途同歸
兩者理論都必然走到同一個結局,即均以失敗告終。
表面看來,在對待現代性的態度上,哈貝馬斯和利奧塔分別持有“重建”和“重寫”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實際上,哈貝馬斯立足于交往理性所“重建”的“歷史唯物主義”具有強烈的人本主義傾向,實質上是一種唯心史觀,并沒有如他所期望的那樣“更好地達到這種理論所確立的目標”——對社會進化做出合理解釋。根本原因在于他對馬克思勞動范疇的誤解以及他將勞動定位于工具—一目的理性活動的失誤。哈貝馬斯“重建”歷史唯物主義的目的與其說是為了合理解釋社會進化,毋寧說是為了對晚期資本主義社會進行診斷和治療,而不是徹底批判。同樣,在利奧塔看來,對現代性的批判可以被理解為重寫現代性,“重寫”表明了一個動作,但這個動作歧義很多,不僅摧毀了舊的歷史,回到沒有任何先入之見的開端(比如像馬克思所常用的“史前”),而且也能意味著體驗某種隱藏的東西,這種隱藏不僅來自于偏見,也由美好的展望而隱藏起來??v然對科技的警惕態度值得借鑒,但忽略經濟的決定作用,反對科學技術帶來的成就轉而走向徹頭徹尾的懷疑主義和虛無主義,就如同詹明信在《后現代狀況》的英譯本前言中對這種論證方式的評價一樣:“自身就是自己想要診斷的癥狀。”是無法真正推動歷史進步的。
(三)與馬克思關系若即若離
馬克思的觀點深深影響著哈貝馬斯與利奧塔的理論構成和發展。兩者在對馬克思理論擁護、批判的同時,與馬克思主義保持了一種若即若離的奇妙關系。
兩位學者都曾是馬克思主義堅決的擁護者。哈貝馬斯自不必多說,學術界在評價哈貝馬斯是馬克思主義的韋伯時,就在肯定哈貝馬斯的馬克思主義立場情況下,宣告他的馬克思主義的非正統性。而利奧塔早期也曾堅定地擁護馬克思主義并親身對馬克思主義理論進行傳播和實踐,后來才對馬克思的理論有了“創造性超越”?!榜R克思揭露了資本主義制度下隱藏的作用。他將勞動力的非異化置于批判和覺悟之獲得的中心,他認為這樣就鑒別出并陳述了產生現代性不幸的罪惡根源:對勞動者的剝削。作為揭露,他想象只要將‘現實’,就是自由社會和自由經濟作為一種錯誤來揭露,就能使人類避免其大災難?!R克思主義者曾以為已經為人類的非異化工作過,然而人的異化又一次重復,只是稍稍換了換地點。”這是一種“圈套”。但有趣的是,在他對馬克思思想中所蘊含的肯定性的、宏大的敘事采取排斥態度的同時,無形中對馬克思思想中顯露出來的批判性的、否定性的敘事方式表現出極為真誠的認同,自身力圖遠離馬克思,實際上卻始終以“馬克思的幽靈”的方式存在;反倒是從理論上倡導繼承馬克思、對資本主義進行批判的哈貝馬斯,給出了“語言烏托邦”的解決方式,實際上在對待資本主義、對待現代性這些根本問題上,更接近保守的自由主義,追求著權力、金錢與團結之間適當的平衡,忽略了經濟的根本決定作用;只維護作為理性的政治爭論前提的平等,而不關注社會平等本身。這樣一來,無論主觀意圖多么善良,實際一定會成為對強權政治的某種辯護來論證資本主義制度的正當性,從而背離了馬克思主義的思想精髓,必然走向非馬克思和反馬克思的一面。
(四)政治立場若隱若現
哈貝馬斯和利奧塔的理論自兩者的學術生涯開始以來,就具有強烈的政治興趣和政治傾向。雖然表面看來都對政治敬而遠之,實際理論中隱含的政治動機和政治意義不言而喻。思想的根基必然深埋于政治理想當中,雖然未能極力闡述其政治立場和傾向,但是其政治批判卻不時地顯現于理論的表述之中,并暗地里規定著理論的推演,從而其政治理想成為其思想與理論背后的“幽靈”。
哈貝馬斯把著眼點放在日常生活世界,認為生活世界是解放了的語言運用和活動的溫床,立場是繼承啟蒙運動的自由傳統,它只要求擴展民主傳統,構成一個公共領域,以便交流理性的實施,對制度系統的批判進入日常生活。這看似把文化或制度系統的相互作用簡化為交流活動,進而簡化為要求有效性的“理性”。但此類話語為明晰社會意義,劃分歷史趨勢,為遭受制度結構的統治而謀求變革的集團指明了理想實現的可能。雖然僅僅是烏托邦,但哈貝馬斯的交流理性理論完成了理論構建政治,展現美好前景的使命。利奧塔表面避而不談政治,刻意回避后現代主義與政治的關系。追問其產生這樣表現的原因,筆者借用美國學者佩里·安德森對利奧塔的剖析予以說明。佩里·安德森認為,利奧塔的做法與他本人從50年代和60年代的革命社會主義轉向虛無主義的享樂主義有關,他認為戰后工人階級基本上被納入資本主義體系,60年代的學生造反使他把希望寄托在青年一代“欲望橫流”所產生的破壞力的基礎上。“唯一能摧毀資本主義的是全世界青年人身上的‘欲望之流’”,但造反運動卻偃旗息鼓,轉而走向其他方式。實際上這其他方式就是藝術。利奧塔自己承認他所指的藝術隱藏在政治的背后:“對于像我這樣曾經從事過政治活動的人來說,美學不過是一個借口,不過是一場輕松自如的撤退,是政治舞臺的分斷層和裂縫,一個巨大的洞穴,從洞穴的側面看得出,政治舞臺可能坍塌或者翻個底朝上?!崩麏W塔在最一般的層面上指涉了政治話題,雖然政治立場發生著變化,但對共產黨的反對始終如一,對馬克思所說的社會主義的反叛促成利奧塔對元敘事的批判,這充分體現了他的政治傾向和保護現代與后現代之區分的矛盾心理。對總體性的厭惡表達了他對無孔不入的資本主義利益原則的否定性,讓不同的話語原則自立門戶實際上是要藉此把受資本邏輯這個軸心原則裹挾著的其他社會生活剝離,從而找到保證實現公正的方式,但內心反對的和要終結的其實是經典社會主義。又因為其混同了封閉理性的大敘事和開放理性的大敘事的關系,未曾考慮到現今社會人們需要用大敘事來指導行動,無形中陷入了保守主義的政治立場。
總之,建立一個平等、合理、公正的社會生活是哈貝馬斯和利奧塔的共同理想,他們之間的分歧不在于目標而在于手段,都渴望著啟蒙主義的理想化做現實。這使得哈貝馬斯的理性觀具有后現代傾向,而利奧塔的理眭觀具有現代主義基礎。能夠正確地認識到這一點,并批判吸收兩者理論的合理性,克服其內在理論缺陷,才能對他們的理論進行正確評價和超越。
四、余論
哈貝馬斯和利奧塔的理論為我們對現代性進行評價展開了全新的視域。一個發揚了“同”的和諧與進步,一個看到了“異”的辯證與開放,各自為尋找現代性的出路給予了新的啟蒙,又不免成為各自的補充:哈貝馬斯的看法是較為客觀和寬容的,不失為促進政治共同體中形成“共同的善”的一種嘗試,有利于提高公民參與政治的熱情和理想。理想化的色彩恰恰使他對社會現實的批判具有了一個立足之地,也正是利奧塔的理論所缺少的部分。利奧塔在普適性前提缺失的條件下,維護了系統“開放”的立場,對科技理性和工業文明進行質疑和解剖,也有利于看清資本主義的真面目,促使資本主義正視自己的弊端。
但客觀地講,這樣各執一端的理論難免具有相當的局限性:兩位學者的理論都具有內在的矛盾性,并且都只是在理論層面對政治和文化進行解讀,未曾深入到經濟層面進行深層次的剖析,這是他們理論的根本局限和理論產生無法解決的矛盾的根本原因。也正是基于哈貝馬斯與利奧塔理論局限的存在,使后來的學者多站在各自的立場,對兩者進行了不同的評價,并為超越和發展兩者理論提供了可發揮的空間。就像凱爾納與貝斯特在這方面的評說:“在某些情況下,形成歧見、挑戰霸權觀點、維護差異乃是最好的選擇,而在另一些情況下,則有必要去達成共識,以便促進某種政治或倫理目標的實現。”我們既要吸收后現代主義對現代性批判的積極成果,又不能全盤否定現代性中的合理因素。需要尊重哈貝馬斯的理論訴求,站在公眾的立場,尋求非強迫性的公平正義,并在尊重個體的前提下,為此做出努力;又要認清利奧塔的觀點是對全球化時代多元化社會的反映,承認現代性的危機,并保持現代性與后現代的張力,以進一步的啟蒙來予以克服。并且應該始終繼承和發揚馬克思理論的思想精髓,堅持經濟的決定作用,把理想構建放在整個社會經濟發展的框架之中,把經濟、政治、文化層面的分析結合起來,以此作為建構理論、指導現實的前提,否則只能構建出脫離實際的空中樓閣。


責任編輯:王之剛